1956年8月25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好官”的信条
朱力
旧社会里有一种“好官”,他们的信条是“笑骂由他笑骂,好官我自为之”。我们新社会的领导人员,跟旧社会的“官”有本质上的不同,这是用不着多说的了。同时,在我们的社会里,人民都有民主权利,对任何工作有意见都可以提,对任何领导人员的缺点都可以批评,“笑骂”是大可不必的。然而,有的领导人员却懂得“笑骂由他笑骂,好官我自为之”的奥妙,他真正学起“好官”来了。
“好官”对群众提出来的意见和批评的真实态度是:意见,你们可以尽量提;批评,你们尽管批评;可是你们的意见我就是不接受,我的缺点就是不真改。有时,在群众的压力之下,“好官”对群众提的意见和批评也表示一下“虚心接受”。可是,表示也不过是表示而已,表示之后,问题并不处理,缺点仍然不改。
后果怎样呢?后果是:提意见、提批评的人愈来愈少,天下好像太平起来了。实际上,这种“太平”空气是消磨工作人员的积极性和创造性的腐蚀剂,是真正发扬民主的障碍。可是“好官”好像看不到。
那末,怎么办呢?除了请上级对“好官”加强有效的帮助而外,被领导者们还得坚决提意见、坚决批评才是,千万不能松劲。人们很有必要学习那些负责任的大夫的榜样,没有把病人治好,就不能马马虎虎让他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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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母爱
肇华
这是我去年冬天在医院里的见闻和经历。
当时我的第七个孩子要出世。我和我的爱人决定:“是女孩就留下自养,是男孩就送给别的同志养。”因为我们已有五个男孩,只有一个女孩。
分娩前一天,我把这个决定告诉了护士同志,并且嘱她说:“假若是男孩,请不要叫我看见,让我爱人来安置。”护士同志感叹地说:“你可算得是重女轻男了。”她接着说了一个相反的“重男轻女”的故事:
去年上半年,这医院在料理七、八位同时出院的产妇时,忙乱中把甲所生的男孩包札给乙,把乙所生的女孩包札给甲了。那时一对刚满七天的肥胖可爱的婴孩都酣睡着,两位母亲都不加细察,欢天喜地地带走了。
当天下午,甲发现错误后就把女孩抱回医院要求换回男孩。医院立即通知同时出院的三位生女孩的产妇,请她们各自检查谁错领了孩子?第三天,三位母亲的答复都来了,只有乙的答复中加上了这一句话:“我本来生的是男孩子。”
真相大白了。
错误必须纠正,于是护士同志们作了一个很有趣的安排。她们约请乙在第四天下午五时到医院里来谈谈,并嘱她不必带孩子来。到时候,她们把这暂时无人承认的女孩用破布胡乱裹住,作了些化装工作,弄成又黄瘦又肮脏的模样,然后把她孤零零地放在一个小屋里,让她呱呱的哭。
乙来了,护士们对她客气地叙述了这一错误事故后,就带她到小屋里看那个似乎被人遗弃的女孩。这时在破布中挣扎着的小生命哭号得更历害了,乙的神色马上不安起来,泪水充满眼眶。她略一犹豫,就把女孩抱到怀里喂起奶来,且愧且愤地说:“为什么把我的孩子蹧蹋成这样?我就不是这样的对待别人的孩子……”
护士同志讲完这个故事后对我说:“我不相信你不要你生的男孩。”
第二天,我的第七个孩子出世了。我在病床上休息了半天,头脑里忽然冒出裹着破布、又饥饿、又肮脏的婴孩形象。我于是烦躁不安起来,要求护士同志把我的孩子抱来看看。
那护士同志笑起来说:“你不是嘱咐我不要看他么?”但她边说边抱孩子去了。
她把孩子交给我,我们俩都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原来这第七个孩子正符合我和我爱人决定“留下来”的条件。我紧紧吻着这个新生的东西,好像失而复得一件宝贝一样。我说:“即使你是男孩,我现在还要这样爱护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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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夜航
梁寒冰
夜,珠江的支流武水显得格外平静,水缓缓地顺着武山山脚流着,潺潺的水声好像有人轻声低语。月亮拨开乌云钻出来了!从山谷里直泻而下的瀑布,让月光照得发出了银色的闪光。
三元里水果生产合作社的木船从急湾处打着回旋划过来了,船上坐了四个人,社员阿大在船头,小李在船尾,这两个小伙子,熟练地摇着桨,木船轻快地向前钻去。船的中间放着四只大的竹筐,里面装满了新下来的荔枝和菠萝。
靠竹筐站立的是社长郭辉青,他胡须已花白,嘴里衔着长烟管,悄悄地望着前方。仰面躺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这是他的孙女桂莉,她正凝神地望着月亮。
“爷爷该换班了吧?”桂莉向郭辉青说。
“早呢?过了鸡嘴滩才该咱接班,你好好歇一会儿吧!”
“还有多远到供销社?真让人心焦!”
“有啥急的?我年青的时候,果子一下来,哪天夜里也得往市场来回跑两趟!年年如此,日子长了也就习惯了。”
“那您给我讲个故事听吧。”桂莉欠起身,等着爷爷给讲故事。
“哦!出门你也不忘让我给你讲故事啊!好,要听多少,有多少!你说我讲什么好呢?”从河对面的山脚下,传来了一阵轰隆隆的声音,接着便听到了火车汽笛声。山谷里的回音震耳,很快地就看见火车了……。
郭辉青看了看像火龙一样飞跑的火车,把烟袋往船帮上磕了磕说:“小莉,我就给你讲一段拆铁道的故事吧!”一面又对阿大说:“你们想着到鸡嘴滩叫我们爷儿俩换班;我讲起故事来可容易忘事啦。”
“放心吧!”阿大、小李齐声回答着,从他们那愉快的声调里,可以听出,他们俩也急于想听故事。
“那是在日本投降以后的第二年,咱们整个村子的果林都长的很旺盛;刚进五月,荔枝就红了,太阳一照,就像一嘟噜、一嘟噜的小红灯似的。喝!家家满心欢喜,心想等果子摘下来,该买米、还债、做衣服了。可是没料想,国民党的村丁、保长、税务局也都看中了这些果子。果子刚刚剪枝,这个税、那个捐,便要上门来了。税务局又勾结了市场的商人,把价码压的很低,一百斤荔枝,也换不上一斗米,果子丰收了,家家反而增加了困难,日子没办法过了。有一天,我们听说铁道上要过一趟军火列车,是从美国运来的,我们听了都要把心给气炸了。我领着头,把年轻小伙子们都联络起来,又和铁路的养路工区串通好,借了工具,等天刚黑便划着木船出来了。我们五六十个人上了铁道,二话没说就干起来了,不到一个半小时,就拆散了一里多长的路轨……”
水面上吹来一阵风,水鸟擦着水皮飞过去了。忽然木船猛然摇动了两下。
“船怎么了?”郭辉青奇怪地喊道。
原来阿大和小李光顾了听故事,忘了摇桨。郭辉青这一喊,他们才咽了一口唾沫,重又摇起桨来。
“嗯!扒了又怎样?”桂莉追问着。
“怎样?”郭辉青爽朗地大笑起来,“出气了呗,夜里果然来了一列装满大炮子弹的火车,一共三十多节,一下就跌入了武水,像宝塔似地竖了起来。”
“为什么不带我们去?”阿大不满意地问。
“哦!带你们?那时你们才七八岁呀。”
阿大、小李听后都笑了,他们把桨摇的更欢了,木船像箭似地飞跑着。河道渐渐地窄了,两边的山集拢过来,船很快地就到了鸡嘴滩,郭辉青替换了阿大,桂莉接过了小李的桨。
忽然一道闪光,沉闷的雷声接着响了起来,武水不平静了,浪花翻滚着。木船失去了重心,随着翻滚的浪花起伏,雨急骤地泼了下来。
郭辉青命令阿大和小李,把篷布拿出来盖好果子,自己仍然很平稳地摇着桨。南方这种突然袭来的暴风雨,是常有的,桂莉也照旧挺直了胸脯,用力摇着桨。船行的速度仍然很快。
突然,“轰隆”一声巨响,从河对面的山顶上滚下来一块大石头,正好落在了铁道的中心。
“坍方了!山石坍方了!”郭辉青连声喊着,把船向岸边摇去,桂莉也跟着爷爷转换了方向摇着桨。透过雨丝,已经可以望见巨石黑魅魅的影子了。
“快!快!阿大、小李,咱们要赶快靠岸把石头搬出去!”
船靠岸了,郭辉青用粗麻绳把船系在小树上,浪花拍打着船梆,船像是一头被缚住的野兽,狠命地向外挣脱。
“郭社长!船要是翻了呢?”小李担心地问郭辉青。
“翻了就翻了,火车比咱们这几筐果子值钱。”
说罢,他第一个跑上了铁道,阿大、小李、桂莉也跟了上去。
落下来的石头足有一立方公尺,他们四个人用尽力量把它拉到了轨道外面。雨继续下着,他们的衣裳早已湿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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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约稿和订货
康北海
不知打谁起头,把约稿叫作“订货”。不知是词儿新鲜,还是因为它切合实际,“订货”说法叫开了。订货合同不但要载明交货日期,更重要的是载明货色的质量,比如分量的轻重、尺寸的长短等等。约稿,订的是文章之货,究竟和订做鞋子、水车不一样。可是,有的编辑却按经济工作人员订货的办法去约稿。给作者订好题目,还要把意思告诉一番;虽说供作者参考,也可说是编辑部的要求。最近我才知道,这还是客气的“订货”办法。
我常给“小报”“小刊物”写点通俗文章。所碰到的几次不愉快的“订货”,却还是属于上述客气的一类。最近一个“大刊物”向我“订货”,不消说题目是早定了,连内容也有了。开头写什么、中间写什么……而且不是“供参考”,几乎没有商量的余地。这比商业性的订货合同还差的远,只是一方的强制,一方面的“合同”。
不能不说编辑用了脑筋。可是,既然想好了,为什么不自己写,还要约别人来写呢?这其中究竟有什么难言的苦衷,我可不大了然。
不过从这样的订货看来,就难怪他们主办的刊物越办越单调,越来越少有人看了。
我并不反对有计划地组稿和拟定选题计划,可是,也不要为此而不让作者有独立思考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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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漫步书林
汪懋孝:梅史
西谛
古书之失传者多矣。幸而孤本相传,偶一遇之,得不像爱护头眼似地爱护它么?我在杭州一书肆,获见“梅史”,即诧为未见书,亟购得之。携之行箧,不离左右,可谓珍惜之至。作者汪懋孝,字虞卿,休宁人,大概是一位画家。吴子玉的序道:“予邑汪伯子虞卿,乃独耽而专焉,为一时邑之画学所称。”书为万历间(约1600年)所刻,甚精,刻工为黄时卿,是一个徽派版画刻工的能手。首有“写梅叙论”七则:原起、名法、楷模、笔墨、造妙、师承及郑重。以下就是“插图”了。穷态极妍,尽“梅”的清奇与古拙之致。宋代有宋伯仁的,曾刻“梅花喜神谱”。乾隆间,沈氏曾翻刻之。知不足斋鲍氏也刻之,收入“丛书”第二十六集。“夷门广牍”里有“罗浮幻质”一卷。明末,黄氏刻画谱八种,其中也有一册“梅谱”。关于论画梅的书是“我道不孤”的。独此“梅史”为最罕见。今人翻刻古画,于精致的界画,飘拂的衣袂,纤丽的蜂蝶,乃至博古、人物,均能不失原作的精神,但于翻刻老干嫩枝时,则笔力大弱,仅具形似,少有生气,完全抹煞了“清影横斜”的风度。黄时卿刻“梅史”,则刀法极有力,也能表现出画家的本意来。这里面一定有些道理,应该加以深刻的研讨。(附图片)
明万历刻本“梅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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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只钻一门
尤宜
有一位画家画了几幅素描送到某刊物发表,编辑请他写一段说明文字。这位画家连忙推辞,并且宣称:“我只会画画,不会作文。”
尽管编辑有帮助画家写说明的责任,但一位画家连段简单的说明都不会写,实在是件不大光彩的事情。我们的许多国画家,不仅画的造诣很深,画上的题词也是相当出色的。像齐白石在“不倒翁”画上的题词:“乌纱白扇俨然官,不倒原来泥半团,将汝忽然来打破,通身何处有心肝。”这何尝不是一首很好的讽刺诗呢?在我们的美术史上,几乎找不出一个没有文学修养的画家。像唐代的大画家王维,同时又是一个诗人,人们称他“诗中有画,画中有诗”,他的诗与画竟是那样的浑然一体,相互影响。
但是现在有些画家对文学的兴趣(且不说修养)很淡,以为文学作品和画板、颜色无缘。
何止美术界有此现象呢?有的舞蹈演员觉得看一次美术展览是浪费时光,没有意思;有的戏剧家只晓得啃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而不晓得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之所以成为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是因为他有着多方面的修养和知识。
既然是个艺术家,或立志做一个艺术家,那就不能只钻一门,否则,艺术的道路会愈走愈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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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玉米上市(速写)   关山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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