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7月9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少作空洞的赞扬
胡椒
对善的赞扬和对恶的批评没有人会反对。
空洞的赞扬之不受欢迎正如空洞的批评一样收不到效果。
一年间逢到名人纪念日,报纸杂志上总会大批出现纪念文章。难道这是坏事吗?不,这是好事情。首先应当肯定,当中有许多好文章。可是与好文章一起还存在着若干不能令人满意的作品。一般的生平事迹的介绍加上空洞的赞扬,抽象的灿烂的词句堆砌,却缺乏对被纪念者的作品的具体分析。这些文章年年可以用,只消把日期改一下就行。报纸杂志只要把文章发表出去,就算完成了任务,松了一口气。至于读者爱读不爱读,那是读者的事。
听说报纸杂志的编辑部逢到这样的场合,往往临时拉稿,作者事先没有时间作必要的准备,仓促执笔,连夜赶写出来。有时约稿不恰当,随便拉一些对被纪念者并无研究的人来写,因此不得不临时查文学史,查百科全书,拚拚凑凑写出来。有的人甚至把外国人写的文章一字一句翻译过来而写上自己的名字。
一个人受到一个对自己不了解的人批评了,是会感到委屈的。同样,一个人倘被一个对自己不了解的人赞扬了,也不一定会感到愉快。对于那些空洞的赞扬,死者有知,将不知作何感想!
契呵夫有一短篇小说,描写一个演说家被请到一个追悼会上去作演说,他对死者的赞扬,淋漓尽致,说到他的死竟至声泪俱下。可是实际上,他对死者却一无所知,连姓名也不知道。
我写这篇文章的目的,决不是让人不要写纪念文章,而是要求写得好一点,质量提高一点。要好,就要多作些准备,下点功夫作些研究,不要临时赶任务,不要粗制滥造。
德国大诗人莱辛有如下的一段诗句:
“谁不赞美克洛普施托克呢?
但是是不是每个人都会来阅读他的著作呢?不会的。
我们唯愿人们少恭维我们一些,
而多用一点心来阅读我们的著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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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在果园里
林淡秋
如果问我们在苏联的采访情况如何,我可以回答:走马看花。
提起看花,我首先想起一个一百六十公顷的果树园里的花:桃花、杏花、苹果花……。绝大部分是苹果花,白色的花球里夹杂着淡红色的蓓蕾。远看近看,你都不能不被这无边无际的花的世界所吸引。
这是苏联乌克兰彼得洛夫斯克州尼可波里区奥尔忠尼启则集体农庄的果园。我们在五月十四日访问了这个农庄。我们参观了农庄的各个饲畜场,也参观了农庄的果园。
在果园里欢迎我们的是越聚越多的男女老小,其中有一个七十五岁的老园艺师,他名叫克拉夫琴科。他已经做了五十六年园艺工作;1929年这个农庄成立时转到这里工作,到今天也有二十七年了。七十多年的风霜没有给他带来应有的衰老,穿着长统靴的两脚在青草蓬蓬的园地上跨着那么有力的步子。
“在农庄成立以前,这里是没有人过问的荒地……”即使老人不再说下去,我们难道不知道集体劳动和集体智慧的伟大吗?在苏联,荒地变成了美丽的花园,沙滩变成了花园一样的美丽的城市,我们看得不少了。我们的注意力集中在果树上。我们知道果园是难得年年丰产的,但这里的果树却年年结着累累的果实,1955年的果园收入达四百万卢布。这位七十五岁的老园艺师在这里显然不是无足重轻的人物,我们很想知道他的五十六年培植果树的经验和技术。他愿意满足我们的要求。可是他刚开了个头,宴会已经准备好了。
在果园的一片空地上,排着一长列台子。雪白的台布上,放满了大盘小盘的菜、面包和各色各样的酒。管菜的女庄员们在不远的草地上忙碌着。我们每个人都在满满一杯香槟酒跟前坐下了。
是莫斯科时间下午六点钟。阳光照在满树的苹果花上,透过果树的空隙,在这里那里的草地上铺上了金黄的薄纱。蓝的天幕,白的云朵,没有一丝儿风。但我们仍然闻得到淡淡的清香。
农庄主席首先举起杯来:“干杯!祝中苏友谊像这里的花一样!”
我不想在这里详细描写这个富有诗意的场面,可以说在场的每个苏联同志的言谈动作都曾经唤起我的激动,特别是一个中年女庄员的形象,她的名字叫柳巴。
柳巴原是在不远的草地上忙碌着的女庄员中的一个。她不时走到我们旁边来。她从侧面目不转眼地凝视我们。她同我们干杯,劝我们吃菜,同我们说心里话。她真像看见日夜怀念的久别的亲人。“我不是乌克兰人呀,同志。我是阿尔泰地区人,在战争中来到这里,住下来了。亲人都在战争中牺牲了。我们经常听中国广播,知道你们的生活和工作。我们爱中国人……。”她越说越激动了,先同我们一个个地紧紧握手,接着又是拥抱,又是接吻,抱了这个,又吻了那个。我感觉到她的急促的呼吸,感觉到她的心的跳动。我想起侵略战争的罪恶,想起苏联卫国战士们的功勋,也想起陪我们来这里的尼可波里市市委书记切尔?耶夫同志在汽车里向我举起的两个拳头:“我四十六岁了,参加了卫国战争,参加了战后建设工作。切身经验告诉了我:中苏两国人民的团结能够战胜任何敌人!”有了这样的保证,八万万人民就可以安心建设各自的祖国了,可以安心过和平幸福的生活了,不让战争的毒爪再来撕碎寡妇寡母的心。柳巴通过热烈的抱吻表现出来的心的温暖,切尔?耶夫用有力的拳头表现出来的心的确信,难道不是中苏友谊所以能“像这里的花一样”的一个注解吗?……
暮色渐浓,是应该告别的时候了。我们面前放着大盆大盆的蛋糕和苹果。同志们纷纷举起最后一杯酒。柳巴依依不舍地同我们交换通信地址,笼罩在薄暗中的满园花球叫人留恋。然而我们必须到农庄俱乐部去,在那里等待着我们的也是花:正如苹果花一样朴素美丽的集体农民的业余艺术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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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天安门前
沈从文
近几年来,我因工作关系,无论风晴雨雪,每天早晨、晚间都得进出天安门几次。可是试想拿起笔来写写天安门,倒不知从何说起了。
三十年前到北京来观光的人,在城郊各处都常有机会看见成串的骆驼队伍,从容不迫地在灰尘扑扑的道路上前进。每只骆驼背上必驮载两大袋杂粮或煤块。末尾照例还有只小骆驼押队,颈脖下悬个筒子形大铁铃,走动时噹噹地响。这些铃铛大致是世代相传,经历了许多年月风霜,声音有些已经哑沙沙的了。若机会凑巧,还可看到一种用两只骆驼组成的驼轿,一前一后斜斜地排着,抬着个大木轿笼,摇摇晃晃地走着,它也许正从蒙古、热河长途远道前来,恰好停顿在城外一个店铺前边。那店铺门口屋檐前挂有一块“某某镖局”的招牌。原来七侠五义、小五义中提起的镖客,还有人在继承事业,又还有主顾上门求教。这个古老城市里,当时就还留下许多这类古老社会的标本。有的属于两百年前的,有的属于七八百年前的。骆驼队本来是沙漠中的舰队,在市中心的天安门前发现时,就更加显得这个城市的古老。当时北京电车开行还不多久,若遇骆驼队伍横贯马路时,电车司机照规矩还得暂时停车,等待一会儿,像是人人都得承认这是八百年前北京建都以来的成员,对待它们应当表示一点客气或尊重。
在天安门前的,还有青年学生、工人、市民,在这里举行示威游行前的集会。“五四”、“三一八”、“五卅”、“九一八”……除了这些大的登报上书的集会以外,还经常有小规模的,每次虽然不过两、三千人,或七、八百人,已使得旧军阀官僚感到头疼心烦不好办。因此天安门前有一时曾经各处都种满了白丁香和黄刺玫,不知道的还以为军阀官僚在美化旧都,事实上原来只是有意把广场面积缩小,消极防止爱国青年的示威活动。
三十年来,北京城经历过了许多重大事变,终于解放了。天安门成了人民争取持久和平的象征,共同努力走向幸福美好生活的象征。每逢节日,几十万群众集会游行已成平常事情。时代不同了,骆驼队伍再不容易在这里出现了。现在什么人想看看这种神气庄严、体魄壮伟、耐劳负重的生物,大致得到南口居庸关一带,才有机会偶然碰上。至于住在北京市的小朋友们呢,将来只有到动物园或地志博物馆去,才有希望知道真正的骆驼究竟是什么样子,并且明白成串骆驼由长城外来到北京的种种情形。北京动物园如今还没有骆驼的位置,我建议不妨加入两、三只,并且把它们祖先两千年前就经常载运了各种重要物资,横贯西北大沙漠,对于沟通中原和西域各民族关系,以及在中西文化交通史方面所作的伟大贡献,和二千年来在华北一般交通运输中所起的重要作用,加以适当的说明。更好的自然是将来地志博物馆陈列中表现城乡关系时,能够把三十年前成串骆驼在暮色沉沉时通过天安门前的景象,和解放后几十万群众在这里看五色焰火上冲霄汉、歌舞狂欢的景象,作一个显明对比,可见出两个时代,两种社会,如何截然不同。
天安门前大路上,成串骆驼迈着大方步过路,这种古色古香的,同时也是暮气沉沉的时代,已经完全结束了。代表今天、象征明天的各种新事物,却在不断出现。天安门大白石桥、石狮子前边,我们经常都可发现一群群年纪四、五岁的小朋友,两颊红都都的,双双拉着手排队上公园去,随着阿姨的指点,一齐暂时停下来欣赏面前那个高大的天安门楼,欣赏毛主席六年前站到那上面向中国人民、向全世界宣布“中国人民站起来了”的那个地方。这个庄严壮丽的大门楼背后,正衬着一片透蓝的天空,一群白鸽子和银星点子一样,在这个蓝空天幕下绕着门楼回旋飞翔。回过头向南边望望,人民英雄纪念碑大棚架已经撤去,全部工程过不久就要完成了。要使得这个纪念碑更加庄严好看一些,扩大四周空地,更新的待施工的建筑群蓝图,应当已经在准备中。
前一代的流血牺牲,为这一代青年学习和工作开辟了无限广阔平坦的道路,这一代的勤劳辛苦,又正在为幼小一代创造更加幸福美好的环境,全中国人民——老年、壮年、青年和儿童,就活在这么一个新的社会中。革命纪念碑全部落成后,夏天黄昏时节,会经常有各种音乐团体,来在纪念碑前边石台上;向市民举行公开演奏会,在这里我们不仅可听到热情优美的民间音乐,还有希望可听到世界各国伟大作曲家最健康悦耳的音乐。到三个五年计划完成时,天安门前的广场,可能已经完全改变了样子,所有看台都用汉白玉石作得整整齐齐,纪念碑附近已展开极宽,四周六七层高的新建筑物群,也大部分用汉白玉石装饰,作得十分华美。这里是革命博物馆,那里是祖国自然资源馆,第三是民族文化馆,第四是工业建设馆,第五是……,到晚上,这些大型建筑物里边,都光亮得和大白天一般,有万千游人进出。纪念碑前却有了二十丈大的巨型新式银幕,用电视方法,放映国家歌舞剧院正在上演的音乐舞蹈节目,免费供给三万市民群众欣赏。也还会看见成串骆驼正在慢慢地从天安门前边走过,而且押队那支小骆驼,颈脖下那个铃铛,依旧噹噹地响着,把多数人暂时都吸引到半世纪前北京旧风景画中去,原来这是历史博物馆在用电视教育回述天安门前的种种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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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也谈“一字千金”
祝嘉
冯其庸先生在“文艺报”1956年第九号上发表了一篇“‘一字千金’说”,是说吕不韦和“吕氏春秋”的。他开头是引“史记”的“吕不韦列传”,从“吕不韦乃使其客人人著所闻”,到“有能增损一字者予千金。”接着就说:
吕不韦这个人,应该如何
评价,我们现在且不去管他。
单看他以千金之资,广征别人
对他及他的门客的著作以严格
的批评,这种精神,是可取的。
无怪乎千载以后,仍传为美谈。
我想这种谈问题的态度,是值得研究的。第一、我们对一个人的行为的看法,怎么能和他整个人的评价分开呢?第二、“有能增损一字者予千金。”也不能不问动机而从表面上看问题,就认为他虚怀若谷是可取的。第三、传之千载,一定是美谈吗?
我所以不敢苟同于冯先生的,是:第一,吕不韦为什么要叫门下客为他著书,名曰“吕氏春秋”?第二,在咸阳市上悬千金之赏,是为了什么?第三,又为什么没有人去改一个字?
据“史记”“吕不韦列传”所载,他是从一个大贾而做到秦相国,称“仲父”的大官僚,他是慕信陵、平原、孟尝之所为而蓄宾客的,他是“如荀卿之徒著书布天下”,而使其客著书二十余万言,称曰“吕氏春秋”的。
我对这一事的看法是:吕不韦是一个大阴谋家,以险诈取得高位,和虚怀若谷而谈学问的人,没有相通之处。他自己并不能著书,但是却叫别人为他著书而自己享名。那“布咸阳市门”无疑是为了名为了自我宣传。他是有手段的人,这样大规模地运用独创的广告术,当然可以传之久远了。千金,重赏也!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以史上并不记载有人去改过一个字而取得千金呢?这当然是不会有的!当时的秦国,是怎样一个环境呢?他那炙手可热的权势,谁敢去改他一个字呢?这一层,他是看得很清楚的。我以为说他是“骄傲自满”,还合理得多;因为他正在夸耀“他的著作”啦!
毛主席在“矛盾论”上也告诉我们:“研究问题,忌带主观性、片面性和表面性。”违背了这个真理而去评论古人,是不会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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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棉花和铁
侯岱麟
“一斤棉花重,一斤铁重?”
“一斤铁重。”小学生好像没加思索地回答了。
这回答当然可以博人一笑,但是仔细一想,觉得还是他的道理对。
一斤铁只一小块,一斤棉花却有一大堆,虽然铁和棉花的分量不差分毫。于是我悟出一个道理来:集中的一定精密有力,分散的必然松弛虚软。不信请看近年来报刊上发表的一些文章。
常言道:“有话即长,无话即短;闲言少叙,书归正传。”今天很多文章却常常无话也长,闲言多叙;一句有味的话,分作十句讲,结果一定要“扯淡”。淡而无味,谁还要看?


第8版()
专栏:

漓江道中的大石壁(国画)  胡佩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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