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7月30日人民日报 第7版

第7版()
专栏:

套子  
臧克家
一个初级中学招生过后,我听了一位阅卷先生的慨叹:
看了许多卷子,令人发生“差不多”的感觉,开始总是“我们生长在幸福的时代”,结尾少不了“愿为共产主义的未来而奋斗”。孩子们的生活是活泼的,多样的,他们的文章却是干巴巴的,像是有一个套子。他们文章里的话,是从平日老师们的口里听来的,是从书本子上记下来的,如果他们用自己的话写自己的生活,那该有多么丰富的东西给我们看呵。
说完了,他频频地摇头。
这位先生的话,使我记起了自己的少年儿童时代,那时作文,开头离不了“夫人生于世”这顶大帽子,当时这么作也不觉得怎样不好,原因是大家都这么作,这么作了老师还给你画圈圈。
不论是“夫人生于世”和“我们生长在幸福的时代”都是套子,所不同的,只在这套子的新旧而已。多少生机活泼的少年儿童被套入这套子,变成了死死板板的小老头。
情况还有严重于此的。前年暑假,我有机会参加了一个幼儿园欢送毕业同学的联欢会,看孩子们跳舞唱歌,活泼天真,一片生机。可是,当刚才自由活泼唱歌的那个孩子以毕业生代表资格站出来致答词的时候,情况便完全不同了。他站在大众面前像一根小木头,脸色严肃,判若两人。
“临别之时,不胜依恋……”,讲着讲着,讲不下去了,不是讲不下去而是把背熟的稿子忘记了。停了许久,把前边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勉强地接了下去。当他讲完最后一句的时候,全场的家长们报以热烈的掌声。我听见有人说:“这孩子,真难为他呀!”
我听了这孩子的演讲,真感到心痛,好久以后,追忆起这件事,总觉得很难过。
我们不能把生气勃勃的孩子套进套子里去,我们不能逼着孩子说大人的话,甚至硬给他先编好一套。小学教师们,你们肩上的担子可不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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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寻图
南京地质学校学生 段平
深山丛林上空,夜幕吞没了天边最后一道初夏的霞晖。
勘探队员三三两两归来,宿营地里充满了笑声、歌声。人们躺着、坐着,下棋,打扑克,吹口琴。只有那十八岁的杨杰,却独自站在一棵古树底下,没精打彩。
我过去一问,才知道他把地形图忘在牛角山那个石崖上了。回来发现了想马上去找,队长说这带森林夜晚野兽多,叫明天早上去。可他放心不下,怕给坏人捡去,它也可以当军用地图的呀!
我有心责怪他几句,但见他已经悔恨得快哭了。这小伙子,本是好样的,吃苦耐劳,什么艰难工作总走在头里,新近批准入了团,劲头更大,可就是有点冒失。
“轰隆隆”一声响雷,东南角天空上一大片乌云奔来,远处隐隐约约出现闪电。雷声断断续续滚动着,一阵狂风吹得我几乎呛住。
“暴风雨要来了!”人们根据经验推断,纷纷跑进帐篷去。
“赶快去找地形图,不然会给风吹跑,给雨淋湿。”小杨边喊边跑。
我跑回帐篷拿起两支手电筒,两根棍棒,向小徐说了一句:“我和小杨找地形图去。”小徐还在问我什么,我早跑出帐篷老远了。
追上小杨,我们飞奔进山谷。山谷墨黑一片,悬崖峭壁像一个个奇形怪状的巨人。狂风呼哨,密林发出哗哗回响。要是平日来这里,不免会胆怯,怕那黑压压的深处会窜出一头什么野兽来。但这时候,我和小杨一心想抢在暴雨前找回地形图,顾不上害怕,直往前冲。仗着一道黄澄澄的电筒光,两人高一脚低一脚急走在羊肠小路上。两旁野草荆棘、碎石、树梢不断刺着、勾着我们的腿脚。
终于来到了目的地。小杨一个箭步窜了过去;我跑得呼赤呼赤直喘气,混身汗粘粘的,正想歇口气,忽听小杨惊慌失措地喊着:
“地形图没有啦!”
“别着急,再看看。”我拿起手电筒照着,两人仔细搜索四周,这是一个几丈高的石崖,形势险峻,平地不多,崖下有一条深沟。
“可能被风吹到崖下去了。”
“准是。”小杨说:“下去看看。”
可是用手电筒察看,竟是无路可走。直通的峭壁,倒分成几个台阶,岩缝里还伸出几株松树枝,可以攀着下去,只是太陡,一失足掉下去还得了!必须想个办法!
正考虑间,“轰——轰——轰”,震天动地的霹雳在头顶爆炸了,耀眼的闪光划破了夜空,豆大的雨点终于乘着风势斜扑下来了。很明显,不容迟疑了。我一面解下系裤皮带,一面对小杨说:
“把你的也解下来,连在一起,加上棍棒上的绳子,你在上面拉着,我下去。”
“不,我去。”小杨坚决地说,一面系着绳子。
不是争论的时候,何况是争不过小杨的。再说我个子大力气大,拉绳合适;小杨个小轻巧,下去灵便。绳子还结实,只是短了些,一端我拉着,一端系在小杨腰里。我帮着小杨下了石崖,看他从第一个台阶下到第二个……,这回他倒也小心翼翼。下着下着,糟糕!绳子不够了。我叫小杨:“等一等!你看你旁边那树枝牢固不?系上绳子行不行?”
“行!”小杨摇了摇那从崖缝里横伸出来的古松,就攀了上去。我把绳子抛下去,他接着系好,又重新往下下。以后他的身影逐渐模糊,松叶又遮住了我的视线,完全看不见了。我全神贯注地倾听下面的动静,忽然远远传来“咕咚”一声,接着又听见小杨在远处的尖叫。我吓一跳,忙大声问:
“怎么啦?小杨!”
停了一下,才听见小杨的声音:
“……摔了……,到沟底啦……”声音很远,已听不真切。
这时我一个人站在崖上,狂风暴雨依旧在逞威,背后树林深处饿狼在嗥叫,四周阴森逼人。我不禁寒毛直竖。
半晌半晌,松叶悉悉索索响动了,小杨叫着“我上来了,”头已探出松树上来。我一面问“找到没有”,一面抓住他抛上来的绳子,拉着他慢慢上了石崖。小杨这时衣衫破残,头发凌乱,浑身上下又湿又脏,粘在一起。只是他背上背着用外衣包着的包儿,我猜想那里面定是那宝贝地形图。一问,果然是的,他兴奋地说:
“好难找,在一块大石后面呢!幸好大石挡住了雨,图上才溅着几点雨星子。”
“快回吧!”我说着,脱下外衣罩在他身上。
两人挟搀着走没几步,“砰砰”几声枪响。
“我听得出,这好像是队长的那只盒子枪。”小杨说。
果然,不久,队长和好几个同志的声音同时在唤叫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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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感
司马牛
曾经有一个时候——一棍子打死批评者;
如今又发现了——一棍子打死被批评者(过去的批评都错了)。
好像是接力赛跑,彼此传递棍子。难兄难弟,一对棍子主义者。
还是大家丢掉棍子,实行“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主义吧!

关于电影,除有“买一送一”的事外(见二十六日、二十七日本版),还有更干脆的办法。这回,事情出在沈阳(七月二十一日“沈阳日报”)。电影院通过派出所、街道办事处,“组织”居民买票,不管看过与否,一律要买。口号为“自己不看,可以送人”。即使眼睛快瞎的六十老翁和出不起票价的人,也无例外。实在太困难的,由同院子居民分摊合购三张,然后抓阄看电影。
不论从哪一方面来说,这种“强迫娱乐”法没有什么“先进”之处。
一朝权在手,便有犯“强迫命令”的毛病的可能,即使是电影院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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牌子排队   
蔡群
前些年听一位朋友说:越到下层去,机关、团体所挂的牌子就越大越多,一个乡政府的牌子往往会比中央某些机关的牌子还要大;有的门口的牌子数量,多得叫人吃惊。不过这只是耳闻,这次我到武汉,却有幸目睹了。
一个机关门旁往往挂着一长溜牌子,起初我还以为是一个门里住有很多机关,但看多了之后,才知道完全是另外一回事。试举在一个
机关门口所见到的牌子名目为例:“中国××公司湖北省公司”“中国共产党中国××公司湖北省公司支部”“中国××工会中国××公司湖北省公司基层委员会”“中苏友好协会中国××公司湖北省公司分会”“中国××公司湖北省公司人民检举接待室”“中国新民主主义青年团中国××公司湖北省公司总支委员会”“………”。
我有点好奇,往门里又瞥了一眼,马上发现,收发室靠大门的墙下还躺着两块牌子。有一块面朝泥土背朝天,瞧不见字;另一块却是大模大样地仰卧着,上书大红字“中国体育协会中国××公司湖北省公司支会”。这两块牌子大概是没地方挂了才退居院内的,以后少不得还得在外面找一个容身之地。真是党、政、工、团,………样样齐全,各有其牌。
这并非是罕见的现象。有一次我走到一个郊区的农村里,看见一个乡初级小学也挂了一整套牌子。学校的名称、团支部、教育工会基层委员会……都不去说它,还有一块最耀眼的大牌子,用朱红大字写着“中国少年先锋队××乡初级小学校大队部”。
我们的机关,团体内部有党、团组织和各种群众组织,这是不言而喻的,这正像一个人有大脑、内脏、四肢……一样。假如有谁自作聪明,在身体各部贴上标签:“某某某的大脑”、“某某某的左手”、“某某某的右足”……旁人不说他是疯子,也得笑他是傻子。可是为什么一个机关挂上一长溜牌子,却被认为是合乎常情的常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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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和跃(民间故事)
石潭
教书先生要出去办点儿事。走出大门,可分不清东西南北,就找了个学生给他领道儿。
二人走了一阵,碰见一个水坑挡住了路。好在水坑不过二三尺宽,学生走在前边,一抬腿,就跳过去了。不过,教书先生却碰到了困难。他慢慢走到水边,东看看,西看看,左绕几步,右绕几步,怎么也过不去。就问学生道:
“我可怎么过去啊?”
“你跳过来呀!”学生在水坑那边回答。
先生听了,就站在水边,把两只脚细细致致地并在一块儿,一动不动地鼓足了劲,双脚同时用力朝那边一跳。只听得“通”的一声,先生没跳过去,跌进了水坑里。学生不觉叫道:“哟!”先生可气冲冲地嚷道:“跃!跃!你怎么不早说?”一边淌着水,爬到干地上来。
学生没听懂刚才老师的话,忙道:
“我怎么没早说?我不是叫你跳么?你抬起一条腿,往过一跳,不就好好过来了么?谁叫你俩脚并拢……”
“唉,你看你念的什么书啊;”教书先生咬牙切齿地说着。“书上有言:‘双脚曰跳,单脚曰跃’。就是说,一双脚并拢跳起来才叫‘跳’、光抬起一只脚,那叫‘跃’!你叫我‘跳’嘛,我还不就‘跳’啦!你要早些叫我‘跃’……”
学生好像还没有完全听懂老师的话。他只看见了老师的一双湿脚和自己的一双干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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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三门峡
走敦煌 邵燕祥三门山上的村落,青烟飘出山峡,烧棉柴煮腊八饭,远近有多少人家?春节上哪儿去过?到敦煌安个新家;祁连山上白雪,四千里路风沙。腊月里天寒地冻,摘不到路草山花,生身的热土难离,揣上黄河边黄土一把。祁连山上的雪水,引来也好灌棉花……四千里路不算远,明天就装车出发。离别了家乡黄河,这里要拦河修坝,好比是钢缰铁辔,驾驶住奔腾烈马。“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快成了陈年古话;“搬一家,保千家”,三门村告辞三门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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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致三门峡居民  
然冰祖祖辈辈居住在黄河边,黄河里的水把你们养大;今天,怀着一个崇高的理想,你们一齐离开了自己的家。老年人挥泪和百年老屋告别,一次次抚摸屋前的豆棚瓜架。这一切又有什么可惋惜的呢?你们将会有更好的住宅,更茁
壮的庄稼。到大戈壁去种植葡萄,到阴山山麓去放牧牛马;引天山的雪水灌溉良田,降服黄土高原的风沙。二十年后再来重游故园,那儿的一切都会叫你惊讶:旧日的山谷激荡着万顷波涛,人门、鬼门、神门全都幽禁在
水底下。鲤鱼再也不愁跳不过龙门,轮船在山峰旁激起浪花。大禹的鬼斧没能劈掉险滩乱
石,我们能把它一口吞下。神奇的事迹到处都可以碰到,岂只是那硕大无比的拦河坝?夜里,千万盏电灯会耀花你的
眼睛,工厂的煤烟会叫你错当作出岫
的云霞。哪儿是原来的沙滩、陡崖,你对每个游人的疑问都给以满
意的解答。因为你是黄河两岸的老居民
呵!曾经住在这举世闻名的三门
峡。(附图片)
在三门峡急流中钻探(木炭画)   靳尚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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