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7月25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不敢言志
胡椒
“论语”上有一段文章记载着孔子和他的几个门人曾皙、子路、冉有、公西华围坐谈志。老夫子鼓励他的门人不要有顾虑,大胆谈出自己的志愿。经了他的一番思想动员,于是都谈开了。有的想过隐居的闲适生活,有的想学制礼作乐,有的想当政治家,管理国家大事。老夫子耐心听着,讲对了点一点头,表示赞同,讲不对的也只笑一笑,不加斥责。
这种鼓励学生谈志的精神和态度,我以为是可取的。
一个人从青年时代起,就立下了一个正确的志向并且为它的实现而发奋努力,这总不见得是坏事罢。可是现在有些人很不以为然,说,培养青年立志是一种个人英雄主义的教育,这是与集体主义,共产主义的教育不相容的,绝对要不得。照他们看,青年最好是“无志”,没有丝毫个人前途的打算,切切实实“当螺丝钉”。这套想法虽还不成系统的理论,却也相当流行。
你若不信,不妨到一些高中以上的学校去走访一遭。随便问一问青年同学:“你将来的志愿怎样?”大概很难听到确定的答案。有人问某高中毕业班的团支书:“你愿考大学什么科?”答说:“理工”。问再“为什么?”就答不上来。再问他将来想干什么工作,答说:“需要什么,就干什么?”再要他自己想,他就不说了。有的学生对个人的前途很放心,反正环境会给安排好的,无需去瞎想,想多了容易出事。有的学生,心有所想,口不敢言,怕说出来之后惹人讥笑或被扣上大帽子,吃不消。最奇怪的是有些工学院的学生不敢说将来要当工程师,农学院的学生不敢讲将来要当农学家。
诚然,成名、成家的想法是容易夹杂个人英雄主义的想法的,这正需要教育。教育者,肩负着双重的任务:又要培养专家,又要克服个人英雄主义。困难是困难的,可是要想把双重任务捏成一团搅,为了克服个人英雄主义,连成家的志向也不许有,这样做,事情当然好办得多,可也就糊涂得可怕了。倘使让这种糊涂思想泛滥开去,祖国的科学发展前途还能设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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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一件小事
桑珂
我想借用鲁迅先生的这个题目来谈一件他曾经谈过的事情。
“华盖集”里面有这样一段话:
“较好的中国书和西洋书,每本前后总有一两张空白的副页,上下的天地头也很宽。而近来中国的排印的新书则大抵没有副页,天地头又都很短,想要写上一点意见或别的什么,也无地可容,翻开书来,满本是密密层层的黑字;加以油臭扑鼻,使人发生一种压迫和窘促之感,不特很少‘读书之乐’,且觉得仿佛人生已没有‘余裕’,‘不留余地’了。”
他接着还说,在这种“不留余地”的空气的围绕里,人们的精神大抵要被挤小;而人们到了失去余裕心或不自觉地满抱了不留余地心的时候,这民族的将来恐怕就可忧虑了。因此,他说这虽然是比牛毛还细小的事情,但却是当时的时代精神表现之一端,是一种“窳败”、“堕落”的精神的表现,和器具之轻薄草率,建筑之偷工减料,办事之敷衍一时,不要“好看”,不要“持久”,出于同一病源。
今年是鲁迅先生逝世二十周年纪念。从他写这段话的时候算起,更有三十一年之久了。我们的国家的各个方面都已经发生了异常巨大的变化。但在这件小事上却好像并没有什么进步。如果找一些三十年前排印的新书来看一看,恐怕不得不承认,我们现在的一般出版物比那时候更加“因陋就简”,更加“不留余地”了。
当然不能说这是我们今天的时代精神的表现,也不能从这件事情就想到我们民族的将来可忧虑。但是,到底为什么在这件事情上没有进步呢?出版家们也许可以说出种种理由。也许最重要的理由是为了节约。节约纸张是完全应该的。只要减少一些不必要的和可出可不出的出版物,就可以节约出很多纸张,而不必为了节约,使每一本书都“因陋就简”。
字典、辞书和资料性质的出版物,人们只是参考时才去翻阅,字印得小一些,密一些,是有道理的。但把什么书籍都印得像过去的一折八扣书一样,既不美观,又不适用,一点也引不起读者的爱好和保存的兴趣,常常读完后就随手扔掉,从整个社会的财富来说,倒或许反而是浪费。曾经有那样的刊物,不但用小五号字,而且用六号字来排印。这实在容易使人想到,那些文章大概是没有价值的,不必大家去读的。年纪大的人无法看清那蚂蚁一样的字。对于年纪轻的人,却又是对他们的目力的一种损害。
我们翻看过去的木板书,字体那样大,天地头有那样多空白,不能不羡慕过去的作者的著作所受到的那种优待。那些刻印得特别精的书籍更好像是我国过去的文化的高度成就的标志之一,无怪乎有人把它们当作美术品一样收藏了。
如果我们承认人的精神生活的重要,就不能忽视这一类的小事情。把书籍印得十分简陋,把宿舍一律修建成鸽子笼一样,按照这样的作法推广下去,城市里就不必有公园和广场,文学艺术也都成了奢侈品,应该一概取消了。鲁迅先生把这类小事提到和时代精神和民族的未来有关来谈,不能不说他很有见地。应该说,这种苟且草率的作法是和我们今天的时代精神不合的,而且也是违背了我们民族的优良的传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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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高空接电线
张铁生
这一夜刮大风。宋师傅好几回起床撩开窗帘看风势,心里惦念厂里有些残旧的高空架线电线。到早晨四点钟,风一阵阵大起来。宋师傅心里盘算:“这么大风非出岔子不可,要是电线断了,电就停了,机器也都得停……”他赶忙下床穿衣。刚跨出门,忽听有人叫他,原来是女徒工青芹,也正从对门走来。
“您是上工厂去的吧?”
“是啊,你也是的吧?带手电筒了吗?”
“带啦。一刮大风我就睡不着了,您说会刮断吗?”
宋师傅说:“可说不定。”
大风刮起砂土,打得脸生疼,眼也睁不开,气也透不转。师徒两人牵拉着,跌跌绊绊到了厂里,忙整理好全身佩带和工具,就拿着手电筒查看电线。
高空横架着的一根根电线,被风吹得摇来晃去,发出“铮铮咚咚”的声音。忽然“啪”的一声,前面一根电线挂了下来。青芹急忙跑去,看了一下,回头高声叫道:“是21号线杆的电线刮断啦!”宋师傅跑来一查看断头,说:“马上动手接。”青芹正要爬上去,宋师傅拦住说:“我去。”说着,就熟练地爬上杆子。
等宋师傅下来,青芹上前扶着,说:“宋师傅,我提个要求:下回让我上吧!您老人家在下面歇歇力,指点指点就行。”
“青芹呀,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不是我不让你上,这不但要胆大,还得心细,不但要技术,还要经验,弄不好就会摔下来。你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家,才来几个月……”
话没说完,青芹抢着说了:
“好师傅,您放心吧,我虽然经验不足,可您平常都教过,我也常练习,我年轻力壮,即便摔下来或碰着点也不打紧,您就让我上吧!”
青芹说着,把头一摆,两条辫子甩到了肩后。宋师傅瞅着笑了。
“这闺女!上就上吧,可摔下来就算不了什么好汉啦!”
这时,同班的李师傅也赶来了。三人都有电筒,就相约着分头查看。青芹跑到远处,发现上面一根大线将断未断,连忙喊:
“你们来看,这里有问题哩!”
两人跑过来看了一会,李师傅说:“这线难弄哩,正悬在半空,没处立脚。”两人急急商量了一下,宋师傅去拉电闸,李师傅去搬高梯子,留青芹看守。
不大功夫,李师傅搬来了高梯子。青芹抽身要上,李师傅拦住说:“这危险呀,你可不能上,让我来。”青芹急忙抢上一级,说:“您放心,宋师傅已经答应我上了,保证不出差儿。”青芹灵巧地上去了。宋师傅这时也回来了,见青芹已站在最高级,急得用手卷成喇叭式朝上喊道:“要小心啊!”
青芹两只手迅速地接线。一阵狂风猛劲刮来,刮得她来回直摇晃。青芹心里说:“妈呀,我怎的这么不中用,快接好线!”下面两位师傅慌忙使劲抱着梯脚,朝上连喊
“小心”。不多会儿,青芹喊道:“接好啦,我要下来啦!”两位师傅都出了一身汗,心里才轻松些。
青芹安稳地下来了,李师傅一把拉住说:“真是好闺女呀,我佩服你呀!”宋师傅心里更高兴,但却说:“且慢夸她,得去看看接得怎样。”说着上去了。青芹和李师傅忙把着梯脚。
宋师傅也安稳地下来了,李师傅问:“没错儿吧?”宋师傅止不住心里喜欢,笑着说:“行吧!”李师傅一面收拾梯子,一面说:“老宋,你这徒弟可给你露脸啦!”宋师傅说:“别夸啦,夸坏了她。”青芹在一旁兴奋得合不拢嘴,说:“再看看别处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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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上党戏演出上的一些特点
秦春风
相传当年封在长治的北汉国潞王宫里有一种戏,在赵匡胤派兵打破长治以后,流传到民间来,就叫做“宫调”。这传说虽有可疑的地方,不过宫调戏的历史悠久,却是可以从这传说里得到证明。北宋末年,泽州(晋城县)孔三传在东京创“诸宫调”,这种艺术由孔三传本人、或他的家属、或同乡带回晋城来,流传下来,一路仍叫做“宫调”,后来推行到全上党区以后,外地人就叫他做“上党宫调”。近年来山西中路梆子升成了“晋剧”,才把它降称成“上党梆子”。上党十九县历来有一句口碑:“要看还是州底戏!”这是清初以前的话,因为雍正八年泽州已经升成泽州府,而不是州了。从这一句话也可以看出这种戏的历史至少是二百年开外了。
这种戏在演出上,过去有三个特点。一个特点是,上午的一场唱昆腔和西皮二黄,下午和夜里的两场唱梆戏(宫调)、罗戏、赚戏;第二个特点是,每场先唱正本,后唱两三个搭出(和如今的京戏正相反,京戏是先唱两三个搭出,末尾才是正本戏),俗话叫做“一本三出”;第三个特点是,每场都有一个“头场”,这是直接继承了宋元南戏开场的诸宫调、元剧的楔子、明代传奇的家门大意,并加以发展的。上午场的头场且不说,只说下午和夜场的头场,这种场面,通常是由一个红?纱帽的须生出来,诗、白、引、对一阵,接着乐队奏起起板,随着乐曲的演奏,演员由慢到快,一路唱下来,把庙会台下如同千军万马一般的嘈杂人声,一步步安定下来;等大家安定下来以后,又把大家引到紧张兴奋的情绪里来,紧接着根据正本开场的乐调,用扬(扬腔)溜(溜板)过(过板)送(送板)等不同的调门,由末一句唱辞,直接引起正本的开场。这头场的作用,就在于一方面把全体看戏人的情绪,从嘈杂引到镇静,一方面把全体唱戏人的情绪,从散漫引到集中,使本场戏的每一个演员都唱得特别合调好听。这个几百年来的艺术开场法,虽然是从草台戏的特点中产生的,但是不是毫无保留价值,也还值得研究,可惜解放以来,却完全看不到了。
先唱正本,后唱搭出,我想也有它的道理。人们看戏的时候,一般总是开始的时候精力充沛,越看精神也越疲劳。特别是过去唱戏,常常是长本大套,拖沓得很。先演正本,人们看完了正本好戏以后,不疲劳也没有事的,就接看搭出,疲劳的或有事的,就可以各自回家睡觉,或干别的事去,也有它的好处。这种办法现在也许是没有搬到正规的剧场演出里来的必要了,但在正规的剧场演出以外的场合,如到农村或工地的巡回演出,这种办法,我想也不是不可以试行的。
山西省长治专区赴京汇报演出团到北京公演,我想最好有一个机会让他们按照当年的老规矩试演一番,请戏曲界和其他有关的同志们看一看他们在演出上的这些特点有没有恢复和发扬的价值。我也建议把这种演出方法拍成电影,记录下来,免得再过些时候,连拍电影也没有条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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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给一个姑娘
李学鳌你是个多可爱的姑娘,黑黝黝的头发红脸庞。像蜜蜂奔忙在花丛里,你啊,不倦地走动在发电机旁。你羡慕过快乐的拖拉机手,也向往过遥远的边疆,如今你那颗少女的心啊,仿佛已沾到发电机上。天上的太阳虽然明亮,它只照白天不照晚上,天上的月亮纵然美好,它总是躲躲闪闪的无光。姑娘啊,只要你把灵巧的手指轻轻一按,北京的夜晚啊,就刷地一下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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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杂感
司马牛
“马尼拉日报”的专栏作家指责“发现”我国领土南沙群岛的菲律宾商人克洛马为殖民主义的“模仿”者,“他一定有好像是旧时殖民者和征服者的感觉”。
这种心理分析大致是对的。克洛马害了时代错觉的病症。殖民主义,时至今日,早已走到了穷途末路。正如去年锡兰一家报纸在评果阿问题时说的,殖民者只是拼命想保持过去帝国时代的“雕谢的荣耀”。几百年前,征服者全身披挂,凭着火与剑,自称执行上帝的意志,在奴隶们面前,耀武扬威,多少还像个样儿。可是这位末代殖民者克洛马之流呢?只是捧了几支芒果树秧和一包白菜籽,偷偷地爬上沙滩,掩进邻家院子,就一边撒着菜籽,一边指着脚底下的土地,念念有词道:“我的!我的!”这副行径,哪里还谈得上什么“雕谢的荣耀”?简直是不在行的小偷的出乖露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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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漓江景色(摄影) 薛子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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