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7月21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笔下有冤魂公羊庚
人有不平,得不到同情和申辩,不免要发怨言,然而,怨得有道理。若是并无不平,只是看什么都不顺眼,连自己错了也不认账,把是非倒转,那就不是有理的怨言,而是无理的牢骚了。
牢骚,要反对;怨言,要同情、要代抱不平。
然而,七月七日人民日报登载的范荣康同志的“十年寒窗苦”,却把怨言视为牢骚而加以“批判”了。
高等学校毕业生的级别低、工资低是值得注意的事实。有人发怨言,也不是无中生有。过去没引起应有的注意,得不到同情,是由于有人看不到不合理的存在,把怨言一律看作不该有的牢骚。周恩来总理在关于知识分子问题的报告中已经批评了这种不合理的现象。这是作者应该知道的。
可是作者说只有“参加工作好几年了,工作能力提高了”,或“自己有特殊的才学,虽然是刚从学校毕业的学生,也能担负较多的工作”的人,才“怨得有理”。言外之意,其他理应如此,因为“比起一个刚进厂的工人所得到的报酬,已经高得多了”。因此,他们的“要求是没有积极意义的,它同按劳付酬的社会主义分配原则没有什么相同之处。”结论的后半句是给人扣上一项大帽子。可是前边连简单劳动和复杂劳动的区别都忘记了,还谈得上什么社会主义分配原则?不管批判什么,不顾及一般常识是不行的,否则,就是讲歪理。
作者追了一下怨言的产生,据说并非由于不平,而是因为他们是受了“吃尽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思想余毒”的人。现在,在高等学校毕业生中间,不能说绝对没有这种人,但恐怕是为数极微的,因为他们所受的究竟不是封建的教育。
其实呢?作者连怨言的真相都还没弄清楚。此怨言由来已久,不是“在工资改革声中”才“传来了”的。空口无凭,有打油诗一首为证:“十年寒窗苦,还是一百五,所学非所用,生活不照顾,谁要提意见,狠狠打屁股。”打的方法,当然用的不是三河县的皂役们用的棍子、板子,而是什么“工作不安心,”、“个人主义”、“平均主义”、“贪图享受”、“和革命讲价钱”,诸如此类。最后来一个“对革命工作没认识”、“人生观有问题”。万事大吉。即使有些夸大,也不全和工资问题有关,但不失为不平之鸣,是一种“苦”。几年来报刊上的揭发,就是它最好的注解。
有的人一提到知识分子,总喜欢把“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之类搬出来,以为如此这般的大有人在。如果不看具体条件,以不变应万变地引用来作为批判知识分子的武器,轻而易举地给他们抹一鼻子白粉,画出一幅活像争不到乌纱帽而满腹牢骚的封建文人那样的卑陋像。这对死去了的封建文人毫无损害,而对现在活着的知识分子却未免太不尊重,而且也并不符合事实。
笔下不留神,必定出冤魂。这样的“批判”不能不让人感到冤枉。冤必生怨。旧怨尚未全平,新怨又起。我的短文就是属于新怨的——这大概出乎作者意料之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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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看南斯拉夫艺术家的舞蹈表演
赵沨
我们在南斯拉夫旅行演出时,曾经看过一个关于南斯拉夫人民的民间舞蹈的纪录电影,片名就叫“科罗”。这个电影清楚地叙明了:有许多舞蹈是从劳动中产生的,从劳动的动作衍化的。有一种舞蹈的基本动作是从人们用脚踏水车而衍化出来的,另一种是从人们用脚来磨光铜盘的动作发展出来的。前一种舞蹈,甚至名字就叫“苦”,是叙述人们为征服自然而劳动的艰苦的。除了劳动以外,另一个南斯拉夫人民民间舞蹈的母题是战争,是反对异族压迫的战争主题。这种描写战争的“科罗”,叙述了南斯拉夫农民起义队伍和土耳其入侵者之间的战斗,从发现敌人入侵直到全队战到仅余最后一人,把刀剑挥舞的动作衍变而为豪迈雄健的舞姿。当然,南斯拉夫民间舞蹈还有以爱情为主题的各种对舞和群舞。这个电影给我们很深刻的印象。不仅使我们了解了南斯拉夫的民间舞蹈的起源、发展和技巧,更使我们了解了为甚么南斯拉夫人民那么热爱这些舞蹈?我们在许多次的宴会后,差不多总要和主人们一起学习这些美丽的舞蹈,无论是老人或青年人,他们都舞得那么好。许多业余的舞蹈音乐团体,他们表演的舞蹈更有着极高的技巧。我们更为难忘的是,许多次和南斯拉夫的朋友在午夜后歌舞联欢的最后,主人们总要唱着和舞着一种叫“游击队科罗”的歌曲,这是南斯拉夫人民在反抗法西斯侵略者时期在人民中广泛流行的歌舞,人们从这个歌曲中,回忆着那些英勇、壮烈的日子。
我在欣赏南斯拉夫艺术家们的舞蹈表演时,我也不时地回忆着上面所说的那一切。南斯拉夫最杰出的舞蹈家们的表演,和他们的演出节目所显示出来的那种创作方法,给予我们很大的启示。对于米拉·沙尼娜和杜生·特聂聂奇,我们在南斯拉夫时还看过他们表演的“奥赫里德传奇”,这个可以称之为南斯拉夫的天鹅湖的舞剧,是当代作曲家的作品,把一对爱人的离合悲欢交织在民族解放斗争的事件中,有着极为感人的效果。纳文加·别奥丁和伊维察·塞地奇,则可以说是两位全材,他们表演不同风格的舞蹈时,也使人不易觉察和分辨。但除了他们的优秀的艺术、技巧水平外,我愿意特别着重说他们的创作表现方法上的特色,那就是他们把欧洲古典舞剧艺术和南斯拉夫民族舞蹈艺术传统密切结合这一特点。而这种创作方法,对我们说来,是有着极大的启示的。
我们可以看到,他们不是原封不动地应用欧洲古典舞剧的动作、步法的,同时,也不是仅仅停止在把民间舞蹈作为“特性舞”来处理(欧洲舞剧把具有特性的民族舞蹈如波尔卡、西班牙舞等称为特性舞或性格舞)。在我看,他们好像把欧洲古典舞剧的技巧和民间舞的步法等巧妙地揉合在一起了。特别是我们前面提到过的那个“奥赫里德传奇”,也是遵循着这个原则的。我认为,这种舞剧中穿插一些“特性舞”的做法有着不同。在这里,许多地方的编舞方法,则是在同一独舞、对舞或群舞中,同时运用欧洲古典舞剧和民间舞的两种技巧,把这两种舞姿、步法、动作等作为一种方法来应用。
如果我这了解是对的,南斯拉夫的朋友们的经验对我们便将有着很大的启示作用,值得我们学习和参考。而我们的南斯拉夫的客人们牺牲了他们的美丽的假日远道跋踄来为我国人民演出,也就更特别值得我们表示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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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旅途杂感
油漆的优缺点及其他
孙谦 海默
昆明西山是一片绝妙的风景区。在西山中,最诱人的地方就是龙门了。穿过三清阁那些峭立在崖壁上的建筑,攀登而上,就会见到有一位巧匠沿悬崖凿开的一条甬道。石头甬道很窄,有的地方只能容一人侧身而过。在这甬道中,一边是石壁,一边是岩石上凿开的窗洞。从这些洞孔中望出去,山下就是那碧波如画的滇池。走在这里,就像在滇池上腾空而过。再向前,石头甬道前面就出现了一座石坊。进了石坊,就是有名的龙门了。在这里已能见到一系列精彩的石雕和群像,最前面是石雕的门槛、门楣,进内则是石雕的香炉、香案。正面是一尊魁星,后面壁上浮雕着八仙过海,门前和两廊尚有历代名家的石刻题咏。
关于此地,有个美丽的传说。相传最初有一个青年,因为失恋了,来到此地。他用了毕生精力凿山取途,将这一危崖全部镂空,又用原来石头雕成了这片生动的建筑群。不幸在他大功垂成的时候,误将魁星的笔尖折断,于是他伤心地跃身投入滇池死去了。
不管传说如何,就事实论,我想这样栩栩欲生的石雕群像是少有的。古人为我们留下的这些精美的雕刻,大概从未想到后人会给他穿上五光十色的鄙俗不堪的油漆彩衣。
应该说决定给这些建筑涂漆的人是出于好心,出于想保存文化遗迹。可是没想到他自己的文化水平与这工作却绝不调和,他的一切精心经营非但没保护了古物,反而将这些伟大雕刻弄得类似市场上最拙劣的商品。你看吧,魁星被涂得鼻子眼都搬了家,绝佳的书法被五彩油漆描得尚不如小学生的描红。石上的刀法看不见了,生动的姿态全被掩盖了。
油漆不仅在昆明作了一件坏事,在汉口的中山公园也同样。走进汉口中山公园里,见到那些五光十色的彩漆,会使人立刻产生一种错觉,以为自己是置身在纸扎铺里。
从油漆联想到公共游览场所,这一路所见,是使人感慨很多的。
我们曾在报纸上见到了武汉建立屈原纪念馆的照片。可是对于到过东湖的人,他一定会为这位大诗人惋惜的。在东湖有很多幢精美的琉璃瓦屋顶的中国风格的建筑。但这些建筑却是用来卖茶、卖烟。而屈原,这位伟大的诗人的纪念馆,却挤在一个两层洋式的小楼里。理由据说是经济工作更重要,可能由于屈原虽是伟大诗人但还不能使他们增加经济收入的缘故吧。
说到这里使我们不能不想起在一个月前听到的一桩不愉快的事件。就是这个纪念馆,在1955年三、四月间曾开放过几天,可是到了五、六月间又关闭了。从此,屋内那些精心搜集到的古字画下面却摆上了睡觉用的床。老百姓说,每到星期六就看见有些建设局的领导干部来这儿度周末。老百姓曾问过:“为什么不让我们参观?为什么你们在上面可以成双成对?”我们都知道在这屋里有朱德副主席和孙中山先生的字迹,可是这些建设局的人却不让人们浏览,而用来作为个人过礼拜六的避暑地。最后我们才知道这是建设局管理的。可是给建设局所拨的一亿建设东湖的经费,居然使我们的大诗人遭到冷遇。
其实,公共文化场所和有历史意义的故址,不准游览的还不止于此。
毛主席所办的广州农民讲习所故址,是经常封闭着大门的。海南岛海口市的五公祠也同样。但这些地方只有一种场合是例外,就是当他们听见门口有汽车的喇叭声时,立刻就把大门打开了。难怪有人把汽车比作通行证。这些地方对汽车比对人更尊重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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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偶然想到
侯岱麟
座右挂着格言的人,行为未必符合格言;脚踏实地、埋头苦干的人,大抵不挂格言。挂格言只标示出志向,实践才能把希望变成现实。
“这个人好表现!”
于是表现成了缺点。
“这个人表现好!”
于是表现成了优点。
表现是要的,只是“好”字的读音和位置的安排,却决定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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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复李健吾书
丹尼亲爱的李健吾同志:
从人民日报上读了您给我的信,大家都很兴奋,整天都在谈着“与丹尼书”。我代表我自己和“柔密欧与幽丽叶”的全体演员向您致谢,谢谢您对我们的关心和鼓舞。谢谢您给我们提出这样具体和宝贵的意见。
你说凯布家的花园太小,像上海的阔弄堂房子,我是同意的。由于舞台太小,又希望换景换得快,因此损失了诗的气氛和环境的优美。演员们自己也同意,在那场戏当中的独白,的确是怕观众听不见,才高声朗诵的。因为观众普遍的意见是听不清台词。这就说明了我们的演员还年轻,还缺乏锻炼,还不能够像您说的把台词念得“恰到好处”。再一点,就是自己会走动的布景了。也有人给我们提过类似您提出的意见。但是对于这一点,我有一些自己的粗浅看法,我认为,这是这次整个布景设计的风格,莎士比亚戏剧的布景不需要完全真实;这个自动布景不是为了变戏法,而是为了把第二幕一场和二场的戏联接起来。当然,我们很容易在暗场中推动布景。但是,既然是这种风格,也就不妨在观众面前展开围墙另一面的情景。我很喜欢这样的做法,我在剧场中也听到不少人对它的赞赏。关于这一点,就是在我们演员和工作人员当中,意见也是不一致的。以上仅仅是我个人的一点不成熟的看法。
您对我的夸奖太过份了,我很缺乏经验。我们还有很多缺点,这不过是莎士比亚戏剧演出的一个初次尝试。我再次谢谢您,希望您以后更多的关怀我们,指导我们。
丹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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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伦勃朗的腐蚀版肖像画
司徒乔
这是荷兰十七世纪的大画家伦勃朗在1631年作的腐蚀版画“沉思中的老人像”。他的卓越技巧给近代腐蚀版画艺术开辟了新纪元。他把前人的成就推进了一大步。例如这幅老人像,就是画得如此栩栩如生。看这老人,似乎正想到一些不愉快的事情而锁紧了眉心,蹙起了额上的皱纹,头上稀疏的乱发和腮下灰白的胡须都在飘动,好像有微风拂过。我们感觉到这老人活生生的待在那里,就像我们所认识的许多老人一样。
伦勃朗的腐蚀版肖像,和他的油绘肖像一样,是以强烈的光和暗的对比来把主题突出的。老人在强烈的光影中被刻画出来。因为充分和适当地表现了光和阴影部分的层次,所以用点、用极细线、细线和粗线巧妙地结合组织起来的形象是这么完整。在画家笔下,老人头发的末梢都充满了生命。
腐蚀版下笔便不能更改,一般都因此以为表现的自由不免受到限制。但伦勃朗却用他来捉取飞速幻变中的现实物象,甚至用它来作失之厘毫、便差之千里的肖像画,如果素描不够准确,这是绝对办不到的。
要画成这么一个肖像,熟练的素描固然重要,敏锐的观察尤不可少。在这么一幅小小的肖像画里,能表现人物的内心世界和面部表情;在单纯的黑白画面里,色感却非常丰富,灵活的笔触,组成黑白的交响乐,完全具备了油画的完整性,却又保持住速写的新鲜感,这些都是伦勃朗腐蚀版肖像画独到之处。
不过这些东西,在他也真得来不易,一幅比较复杂的腐蚀版构图,固然要花上一年两年的工夫来推敲修补(他的“基督为患者治病”画了三年),一个小肖像,在签了名之后,往往也还要添补三四次,就是只有几笔,也得非完全达到预期效果不放手。在初期作品中,为一个小头像换上几块铜版是寻常事。
伦勃朗就是这样工作的。(附图片)
深思中的老人像 伦勃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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