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7月11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批评和可怕
桑珂
听说有一位作者把他的近著寄给人看的时候,他说它“不值专家之一笑,新生力量之一击”。我想,这不过是他的自谦或者说说笑话罢了。哪里真会自以为他的见解经不起一击,还花费许多时间去把它写出来呢?
主观上真正把自己的著作看得这样不行的人大概不会有。但客观上的确经不起一击的著作却是存在的。对于这样的著作的作者,批评就好像有些可怕了。受到批评以前,他是有群众的,而且还可能像一个权威呢。受到批评以后,群众对于他的学术上的信任和尊敬就失掉了。这种在人们的心上的地位的突然的变化和跌落,对于一个从事精神劳动的人,其难堪恐怕的确不下于一般工作人员受降职的处分吧。
然而这并不能怨批评。建筑在沙上的高楼总是要倒塌的。这种必然性并不在于有人发现了和说出了真象。早些发现,早些塌掉,倒可以早些重新打一个巩固的基础,这种批评不是可怕,而是可感谢的。
批评成为可怕,是在有些时候批评具有一种超过批评本身的力量。也是听说,有一位作者因为被一首讽刺诗讽刺过,于是不但他本人要作检讨,要公开承认错误,而且他在别的工作岗位上的爱人也受到周围的人们的指责和不齿。这样,一个人受了批评就比犯法还严重了。按照我们今天的法律,丈夫犯了法,并不会连累到妻子和儿女,而批评却有时竟至“罪及妻孥”。这样的现象更是常见的:一个作品受到批评,于是这个作家的全部作品以至写作前途都被否定了;一部学术著作的某些论点受到批评,于是整个都成了烂苹果,没有一点可肯定之处了;一个人在某个或某些问题上受到批评,于是他本来没有的错误也被加上了。如果人们害怕这样的批评的结果,那是值得同情的。
这种奇怪的不合理的现象的存在,是由于社会上有些人对于批评抱有不正确的看法的缘故。这种不正确的看法的存在,又是由于过去缺少批评的习惯的缘故。要消除这样的现象,不是取消批评,而正是要发展批评。发展批评,也发展对于不适当的批评的反批评,真正到批评成为我们的日常的习惯的时候,人们就不会把洗脸看作对头,扫地看作拆毁整个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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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巫山(外一章)
方纪
——三峡组诗之一晴浴狎鸥分处处 雨随神女下朝朝  ——杜甫你劈开夔门,横断巫山的大江呵!在这里留下了伟岸的奇迹。站在那疑云疑雨的神女峰下,诗人的琴弦颤动了,发出奇妙的
诗思。并不是由于宋玉的轻薄的诗章,也没有谁羡慕那无聊的楚王;诗人在这里做了一个真实的梦,梦见了千百年来人民的希望:陡立的山岩隐没在地下,滚滚的江水升到了天上;神女峰变成了一座纪念碑,纪念在我们的时代征服了长江。在这里,长江变成大海,洪水被拦在山上;电站守卫在峡口,船只航行在广阔的海洋。神女峰下会建起一个码头,让船只睡在她温柔的肩下;旅客们会有更奇妙的梦,梦到我们的祖国变成了天堂。那刻在绝壑上的像线一样的鸟道呵,那搭在断崖上的巧妙的无夺桥呵,你们可以证明:这不是诗人的遐想,是千百年来千百万人民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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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过屈原祠半山上站立着一座巍峨的庙宇,青色的飞檐像诗人高高的冠冕,白色的墙壁像诗人飘飘的羽衣,匾额上三个金字:屈公祠。呵,诗人,你怎样来到这里?是乘坐那颠簸在风浪中的小舟,逆流而上?还是用你的双脚走遍了那长满荆棘的绝壁?你且吟且行,歌颂祖国的伟大山川;你且行且吟,唱不尽去国怀乡的忧思。在这千里流放中是谁和你做伴?是舟子渔人,满山的杜鹃,还是那像你一样的蜀中子规,泣血而啼?有一颗热情的心,温柔的心;以手足之情爱你的女人的心。女媭——人们说她是你的姊妹,曾慰借你那破碎的心也来到这里。人们说这是她替你洗衣的石板,那里是后人为她建造的坟墓,和安放着你那清洁衣冠的庙宇,永远会引起峡中旅人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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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死制度
黄恬
一个解放军战士寄了一笔钱给母亲。只因收件人没有私章,邮递员不敢把信交给她,要她带上户口薄亲自到邮局去领。老人照着做了,同时还带去她儿子的“革命军人证明书”和贴有她的照片的军属优待证。但是,就因为她缺少那颗图章,邮局的负责人虽然验看了那些证明,还是不行。老人气愤愤地说:“难道我这个人还比不上一颗木刻的图章!”
一个重病垂危的干部,被抬到指定住院的医疗机关去急诊。只因来不及到门诊单位办理介绍手续,医院不肯收容。到门诊单位联系,又因为没有经过诊断,也不肯给办介绍手续。经过再三交涉,才把手续办妥,但病人已到将近不可救药的地步了!
这种怪事还有的是。因为太多的缘故,大家也就觉得平常了。
这些人是死抱紧教条不放,把制度变成了束缚人们的枷锁。他们自以为,这样做正是忠实于职责和制度,而对他人的痛苦无动于衷。揭穿来看,他们只是既不关心群众利益、又害怕“犯错误”的“胆小鬼”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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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清官难断鬼官司
张葆莘
戏曲作家某,深夜在灯下展开一本旧剧,着手改编。改了几页,倦意袭来,不觉伏在书桌上睡着了。
他只觉得悠悠荡荡,来到一个所在。山明水秀,却是西湖。他顺着湖边走了一程,远远看见柳荫之下,有两个女子在谈话;定睛一看,原来是敫桂英和李慧娘的鬼魂。李慧娘手里拿着一枝枯萎的红梅,愁眉苦脸地停在湖边。两个鬼魂正在互相倾谈。
只听得敫桂英问道:“听说姐姐曾在半闲堂上痛骂贾似道,真是大快人心,现在为何不骂了呢?”
李慧娘叹口气,说:
“姐姐有所不知,小妹如今去不得半闲堂了。”
“这是为甚?”
“自从‘红梅记’改成了‘游西湖’,不知是何缘故,‘鬼辩’一折全被删掉,小妹也就无缘再登台了。”
敫桂英听罢,触动了心事,便叹了一声。李慧娘问道:
“闻得你曾到阳世间,活捉那忘恩负义的王魁。大仇已报,莫非还有别的心事不成?”
桂英说:“我们姐妹真是同病相怜。现在舞台上贴着‘破除迷信,鬼魂退位’的封条,我也不能去活捉王魁了。”
两人越说越难过,越说越激愤。敫桂英忽然灵机一动,说:
“包公爷铁面无私,我们不妨前去请他公断公断。”
两人商议妥当,当即离开西湖。戏曲作家赶紧偷偷跟在后面。顷刻之间,来到开封府,二人击鼓喊冤。王朝、马汉连忙把两名鬼魂带上大堂,戏曲作家也暗暗跟了进去。
李慧娘、敫桂英到得公堂之上,将剧作家删改剧本,不许鬼魂登场诸事,诉说一遍。
包公一听,紧皱眉头,感慨地说道:“想我包拯,秉公持正,专断阴阳,已数百载。如今,剧作家嫌我迷信,削去了断阴的职权,只准断阳。因而我只能断断秦香莲等人案件,你们乃是鬼魂,我已管不着了。近来还听说有人为了老夫是为统治阶级服务,不准上演公案戏,连我自家也快上不得台也。”
戏曲作家一听,突然浑身出了一身冷汗。抬起头来,但见灯火犹明,浓茶未冷,原来是南柯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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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志愿军一日

范佛里特的“压轴戏”
副团长 黄浩
编者按:“志愿军一日”是一部反映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斗争真实的纪录。这部书将在今年十月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这里,我们从中选出几篇,先同读者见面。
1953年初,我团一营守卫在铁原西北的城山、芝山洞地区的“二○五”高地上。这个高地,我们习惯地叫它“丁字山”,敌人也叫它“丁形山”,因为它的形状像根钉子,钉尖直插到敌人阵地当中。这样的地形,几乎是三面临敌;有利于敌人进攻我们,但也严重地威胁着敌人。所以守在“二○五”高地上的战士们说:“我们这根钉子,把敌人的心给活活地钉住了!”
从一月二十日起,那里突然发生了显著的变化。每天落下敌人的炮弹,由五百发增加到二千多发;敌机在二十四日那天竟出动一百四十八架次,轮番连续轰炸了六小时;每夜还有小股敌人出来偷摸;阵地前面敌人施放大量烟幕掩护运输;还有小吉普车到前沿抵近观察……
这一切迹象,说明了敌人是想在这里发动一次大规模的进攻。针对敌情变化,我们也积极进行了各种迎敌的准备工作,团指挥所派我亲自到一营掌握情况,指挥战斗;营参谋长戴奇珍同志,下到了最前沿一连连部的坑道里。
二十五日上午八点钟左右,三架敌人的侦察机出现了,在营指挥所上空兜了两个圈子,就向着城山和“二○五”高地,投下了两颗红色烟幕弹。我刚走下坑道,山头和地面都震动了起来,敌人向我们阵地开始了猛烈的炮袭。不到一小时,所有通向师、团、连的电话线,都给打断了。
空炮轰击一直持续到十二点三十分,敌人摆开了三十多辆坦克,掩护着一个加强营,向我前沿接近。跟着,一个连就气势汹汹地攻上来了。
在最前面迎击敌人的是一连一排,他们以一个班跃出坑道,散布在堑壕里,由一排长指挥战斗。因为敌人用的羊群战术,一批接一批波浪式的推上来;战士们连使用冲锋枪都嫌慢,就用满把满把的手榴弹砸向了敌人。
我断定敌人这是企图用连续进攻的手段来消耗我们,敌人这种用自己士兵生命作赌注的卑鄙伎俩,对我们并不陌生。我立即命令在一连指挥战斗的营参谋长:一定要节省弹药,保存有生力量,准备迎击敌人可能发起的更大的进攻。因此,我们前沿一直是少数人在外面迎击敌人,其他战士都是隐蔽在坑道里揭手榴弹盖。成箱成箱的手榴弹不断地往外传递,这样及时供应了接敌战士们的弹药,又避免了不必要的伤亡。
这次战斗的激烈,超过了以往任何一次。敌人的炮火严密的封锁着我们每条大小通道,交通沟都打成了“倒八字”,有的地方完全扫平了,但是敌人每一次进攻,还是照样地在我们阵地前面留下成堆的死尸,狼狈地滚下山去。
激战一直进行到下午四点,敌人反复地向我阵地进行了八次凶猛的冲击,其中三次竟动用了两个连一拥而上的集团冲锋,但是都被我们打垮了。前沿报告情况说:准备用五、六天的手榴弹,在这几小时内都快全部打光了,要求快补充弹药。我一面命令前沿节省弹药,坚持战斗;一面指挥营属炮火打击敌人。同时向团指派出联络,准备动用师属炮火,并打算待天黑就出动预备队。
可是,这一切准备都没有用上,前面忽然报告说:“敌人正用坦克、重炮、机枪,和烟幕弹掩护步兵撤退。”我们的主力还没拿出来,它倒在收拾破烂摊子了!这也不能放过它!我立即命令阵地上,所有能使用上的武器,炮火,一齐轰击敌人退路。到下午五点,活着的敌人全部逃光,阵地前面只剩下几辆坦克,躲在烟幕里掩护装甲车拖死尸。
黄昏打扫战场的时候,山坡上到处是开了洞的美国钢盔和尼龙避弹衣,最有意思的是还拾回了大包大包的炸药。这是敌人想用来炸我们坑道的,但这些匪徒们却连坑道口都没有望到!
这一场战斗,美国侵略军除了兵舰不能来以外。飞机、坦克、大炮,什么都使用上了。而我们直接迎战的,前后不过是十七名战士;用来打击敌人的全部武器,也只是八百三十八颗手榴弹和冲锋枪等这些步兵轻火器。我们的重火器根本没捞到开火,就把敌人这场现代化的陆、空联合攻击彻底打垮了。
这次战斗,虽然大一点,激烈一些,可是在我们一年多的阵地防御作战中,也并不算什么希罕。我们照例在战后向上级作了“战斗详报”,总结了一下经验,参谋和干事们忙了一阵也就过去了。然而,事情却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两天以后,师指挥所从电话中通知说:一月二十五日那天的战斗,并不止于我们那份“战斗详报”中所列举的内容。我们除了大大的杀伤敌人以外,还有一个特别的意义,那就是给范佛里特将军“饯”了“行”。
原来,这位美国侵略军第八军军长,在两年来指挥朝鲜前线敌军地面部队作战时期,把成千上万的士兵送上火线当了炮灰,但换得的却是“有限目标攻势”,“秋季攻势”、“伤心岭”、“老秃山”,以及“上甘岭”……这一连串的举世闻名的败绩。华尔街的主子已经对他不感兴趣,把他撤换掉了。可是,直到离开朝鲜的前一分钟,他还不甘心缩回他那双打残废了的血手,又选择了“丁字山”这个有利于进攻的阵地作为攻击目标,梦想最后捞一笔本钱,掩饰他的狼狈下台。
二十五日那天,当我们的战士们,冒着敌人的飞机大炮轰击,用成束手榴弹砸向往敌人的时候,在敌人阵地上,范佛里特正邀请了一群“高级官员”和各国新闻记者,亲临战场前来观看他一手导演的“压轴戏”。那些应邀到场的看客们,还每人抱着本“纸板装订、三色精印”的“进攻路线图”和“作战进程时间表”,满以为这场“陆、空联合攻击”会很快的占领山头,然后,他们就可以为这位常败将军吹嘘一番,也好在临走前挽回点脸面。可是结果呢?听听他们的自供吧。据美国“合众社”报道说:他们观到的是“联军这次进攻,被那些联军以为已被大炮和飞机打得粉碎的共军击退了。”这一来,从美国到英国都叫开了,说什么“‘丁形山’上深沟据守的共军,使联军丢了脸,联军在三个月以来所进行的最猛烈的攻击……竟被共军击退。”等等,美国国会许多议员纷纷向国防部提出质问,连英国议员也跟着起哄了。
范佛里特,就是这样留下了自己最后一次可耻的败绩,夹着尾巴滚出了朝鲜。今后,当这位“命运多舛”的将军,回忆起那些使他战栗的朝鲜山头——“伤心岭”、“老秃山”、“上甘岭”……的时候,大概也不会忘记这个使他在“压轴戏”中,下不了台的小小“丁字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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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尼龙避弹衣
文化教员 龙章树
有通知来,叫把俘虏都送到营里。所有的俘虏都从坑道里出来了,只有一个死也不肯往外走,哇哩哇啦地不知道说些甚么。我们耐心地看他比画了好久,才明白他是在说:他现在穿的是普通衣服,外面随时有炮弹爆炸,恐怕被炮弹打死;他想要穿上他的“尼龙避弹衣”,就不怕外面的炮弹了。
看见这个怕死鬼的熊包相,真是叫人又好气又好笑。对他怎么办呢?又不能打,又不能骂,想给他解释解释,又讲不通话,考虑半天,才想出一个好办法。我很快地钻进坑道,把缴获的“尼龙避弹衣”取出一件来。俘虏以为送给他,嘻皮笑脸地就要来拿。我一把拦住他,叫他在旁边注意看。我把“尼龙避弹衣”摆在坑道边上,退了几步,掏出“五一”式手枪,瞄准它就是一枪。“砰”的一声,就把这件“铠甲”穿了个透眼。
俘虏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恐惧地看着打穿了的“尼龙避弹衣”,嘴里咕噜着摇了摇头。我把避弹衣给他,他用手推开,脸上露出惶惑的神情,老老实实地跟着其他俘虏走了。
这些愚蠢的可怜虫,直到这时,才知道受了他们那些长官的欺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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