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12月28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斥浪荡子作风
马铁丁
人民日报第八版发表了一篇文章,题为“只因不是自家钱”。这文章对突击花钱的现象,加以批评;对用自己的钱,一钱如命,用公款挥金如土的人加以嘲讽。由此我想起了一个与此有关的问题,那就是:用自己的钱挥金如土的人,是不是用公款就有权利挥金如土?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的脑子里出现了另一些人的形象:这些人,你说他对自己的钱,一钱如命,那实在是冤枉的。他们自己花钱的时候,也是泼泼辣辣的。由于家庭环境或其他原因,养成他们一种习性,钱来容易,也就特别去得快。真可以做到一掷千金,若无其事。他们爱排场、喜讲究,穿的、吃的、用的一切都要最好的。发展到后来,究竟是不是最好的东西,那在其次,主要是哪样东西花钱最多,他就一定不惜重金,千方百计弄到手。
这种有着浪荡子作风或受浪荡子作风所影响的人,一旦掌握财权、经济权或负责一个部门、一个地区的工作,他那挥霍成性的习惯又没有坚决加以改变的话,也常常会滥用公款,势如流水。在这里又有两方面值得研究:一方面是个人的钱,哪怕全部是社会给自己的劳动报酬,是不是就可以“随心所欲”?一般地说,自己的劳动所得,要怎末用就怎末用,任何人不能干涉。但是,用钱的人,也应该考虑到,不要使自己的生活水平脱离一般社会生活水平过远,如果这样,那是会脱离群众的;人是社会的人,挥霍的行为只能有助于竞逐豪华而有损于崇尚俭朴的社会风气之形成。
我们的宪法上庄严地写着:“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共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爱护和保卫公共财产是每一个公民的义务。”(第一百零一条)挥霍浪费,难道不正是和“爱护”、“保卫”、“神圣不可侵犯”的精神相抵触,乃至背道而驰吗?
我们并不是禁欲主义者,并不是从根本上来反对逐步改善我们的生活条件和工作条件(例如买沙发、电扇之类),而是说这种改善必须和我们的生产事业的发展相适应。几年来,我们的生产事业是有巨大发展的,但总的说来生产水平还是比较低的。我国是拥有六亿人口的大国,钢仅仅年产四百多万吨,还不及八百多万人口的比利时。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只能把有限的钱花到最有用的地方去。
“中国农村的社会主义高潮”一书的编者曾经写下这样的按语:“遵化县的合作化运动中,有一个王国藩合作社,二十三户贫农只有三条驴腿,被人称为‘穷棒子社’。他们用自己的努力,在三年时间内,‘从山上取来’了大批的生产资料,使得有些参观的人感动得下泪。我看这就是我们整个国家的形象。”
这里所说的“国家的形象”和那挥霍成性的浪荡子的形象相去何远?当你突击花钱的时候,你翻一翻“中国农村的社会主义高潮”这本书吧!你想一想那按语中的金石之言吧!你学一学王国藩合作社勤俭办社的精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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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小寓言
捷克斯洛伐克 卡雷尔·恰彼克
狼和山羊
让我们在节约的基础上签订一项协定:我不吃你的草,而你要自愿地把你的肉供给我。
公鸡
天还没有亮,因为我还没有发出信号来。
狐狸
生物可分作三类:仇敌、竞争者和卤获物。

什么,残酷吗?我的先生,谋取生存的斗争总是合法的。
织好网的蜘蛛
等待也是一桩困难的工作。

如果没有人猎取我们狼的话,世界上就有了和平。
羊群
假若我们不自卫的话,至少狼的肚子早就饱了。
荆棘
这座花园难道很荒凉吗?我可不这么说。
枯枝
我已经依靠自己的力量。
蛆虫
战争万岁!

你们大家都是万有引力的奴隶。只有我和云是自由的。
博爱者
是怎样的不幸呵?我刚施舍给叫化子十个铜元。
暴君和学者
我来采取行动,而你们只要去寻找这个行动的论据就行。
殖民战争
现在,我们要像慈父般地保护那些还活着的人们。
(黄贤俊选译自德国“星期日周报1956年第39期)附记:作者卡雷尔·恰彼克KarelCapek(1890—1938)是捷克斯洛伐克二十世纪伟大的作家之一。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前,他已经成了反法西斯斗争中的一位英勇的战士。他的作品很多,有寓言小说“反火蛇战争”、剧本“母亲”和“白色的瘟疫”,以及政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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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报幕员
李纳
暑假,音乐系的学生要为中学教师组织一个晚会。一切都准备好了,但在晚会开始的前两天,一位熟练的报幕员恰巧病了——这位病了的报幕员,无论走路的姿态、衣服的颜色,胸前的颈珠和拂在额上的头发,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她一出台就带着灿烂的微笑,从她的微笑里,人们简直会感到生活是多么美好。她技巧地念着“青春”“姑娘”和“爱情”,真是抑扬顿挫,字字铿锵,连最善于挑剔的观众,也说不出毛病来;只有那些脸皮太薄的女孩子,才用手绢轻轻地掩住眼睛。
这样的报幕员可惜病了,过去作过报幕员的人这次都有节目,怎么办呢?有人提议:“找陈小应试试。”立刻就有人反对:“不行,‘蓝’和‘南’念成一样,‘成’‘陈’也分不清。”“而且音量太小。”但提议的人却坚持说:“让她试试吧。”实在也找不出人来,只好这样做了。
找来了陈小应,这女孩子一切都很平常,除了藏得很深的眼睛外,找不出一点动人的地方。女孩子听说请她当报幕员,想了一想,偏着头问:“我作得好吗?你们信任我,就让我试试吧,作不好再换人。”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从此,陈小应就常常一个人走在河边,有时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唤她也不肯出来。她失去平常的伶俐,变得有点呆了。有的同学很为她耽心,一位优秀的女歌唱家曾因此烦恼,耽心这次的报幕员会使自己的歌唱减色。
就在开晚会那天晚上,她紧张地在后台走来走去。一位年老的教授怜悯地望着她,他心里抱怨为什么要折磨这可怜的女孩子。他摸摸小应的头发,安慰她:“好孩子,不要怕。”又端一把椅子放在幕后说:“在这里坐坐,平静一些。”又送一杯水给她说:“喝吧,好孩子。”
晚会开始,她走出来,双手也掀不开那沉重的幕布。她吃力地向观众说:“第一个节目,是舒贝尔特的‘鳟鱼’,它描写:在明亮的小河里面,有一条小鳟鱼,快活地游来游去,像箭儿一样……”
她逐渐从拘束中走出来,观众好像跟着她走到清清的小河边,注视着那条小鳟鱼的命运……。
她也讲到“青春”“姑娘”和“爱情”,有的人听惯了病了的报幕员的念法,感到过于平淡,但一位钢琴家却说和键盘上发出的声音一般和谐。
仿佛读完一本小说,书里没有华丽的描写,也没有惊人的警句,但它的单纯和朴素却深深地打动人的心弦。
全部节目结束,小应才沉重地吐了口气,找一把椅子坐下,她是多么的累啊。同学们都来祝贺她,议论她的音量为什么并不小。那位年老的教授匆忙地走到台后,几乎把小应抱起来:“好孩子,你一切作得这样的好,……唉,唉,只是你的辫子一个长一个短一点……那没有什么,你真好……”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观众要求报幕的人到台上去,她站起来,犹豫地望望老师和同学,他们鼓励她走上台去,她感动地站在台上,和观众作了一次永远忘不掉的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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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赵佶的花鸟画
于非闇
明朝人怀疑赵佶的画是不是出自他一人之手:有的贬低其价值,企图把这位“徽宗皇帝”的“圣艺”抽空,归之于当代名手如吴元瑜之类;有的抬高其价值,例如把赵佶的“雪江归棹图”说成同唐代的大画家王维的作品一样。
近年来,有些鉴赏家对赵佶的画也有两种看法:一种认为哪一幅画得最拙笨、最糟糕的,可能是赵佶的真迹;另一种认为赵佶根本不可能画这么多、这么好的画,大概都出于当时画院名手的代笔。
我们研究古代绘画,特别是研究赵佶的绘画,不能把他的画同书法割裂开来,而且还要把他早期、中期和晚期的书画相互结合起来研究。当然喽,大胆的怀疑还是可以的。
现在就我所见到的有年代可查的赵佶的书法,试给他排一下队(包括墨迹与石刻)。
赵佶二十二岁书“赐辟雍诏”石刻,公元1102年(崇宁元年壬午)。
二十七岁题“韩干真迹”和“韩滉文苑图”“八行八刑条”石刻,公元1107年(大观元年丁亥)。
二十八岁书“大观圣作碑”石刻,公元1108年(大观二年戊子)。
三十二岁书“瑞鹤图”诗并序,公元1112年(政和二年壬辰)。
三十四岁题“御鹰图”,公元1114年(政和四年甲午)。
三十九岁书“神霄玉清万寿宫碑”石刻,公元1119年(宣和元年巳亥)。
赵佶的书法——“瘦金书”是有他自己的风格的。“赐辟雍诏”,只是一味的瘦硬,题韩干、韩滉和“八行八刑条”在间架结构上有了进步;书“瑞鹤图”诗并序,不但形体更完整流利了,而且笔道也圆融,不是一味的瘦硬;题“御鹰图”,则是更加雄健;书“神霄玉清万寿宫碑”,由雄健又更苍老。单从这些有年款的书法看,可以看出他随着年龄增长而有显著的进步。但是从他二十二岁到三十九岁这些年款上看,他书法成为瘦劲清利是有他自己的一套的。那末,姑从笔法出发,说他画成最拙笨、最糟糕的那幅画,正好和他的书法不相符合,既不瘦劲,也不清利,又该怎么说呢?
赵佶的花鸟画,就我这几十年所见到的,包括那时尚未流出域外的,连不书年款或割去年款的在内,很可以看出他在艺术修养上不断的前进,创造出了他自己的风格。在未流出域外前,我所见到用十二梅纸画的“写生珍禽图”卷,在卷里画了四段墨竹,可以说只此一家,与众不同。在文献上说他写竹“紧密不分浓淡,一色焦墨,丛密处微露白道”,这四段墨竹,正好证明纪录的正确。这卷里其他的花木翎毛,除非把它的瘦金书也全盘否定,不然就很难找出不是他画的根据。在这里,我还想举出赵佶的另外三卷画来:“祥龙石图”卷(在故宫),“瑞鹤图”卷(在东北博物馆),“五色鹦鹉图”卷(现在域外)。这是三个不同内容、不同形式、而大小尺寸差不多、一半书一半画的“高头卷”。从它们的内容,很可以看出宋蔡绦“铁围山丛谭”和邓椿“画继”所记的依据。他使用双勾法和绚烂的形式,来表达五色鹦鹉和繁杏;他为了表达祥龙石的玲珑剔透,推进到九层,他就使用了墨彩的形式;他的“瑞鹤图”在写汴京的瑞门丹阙(他使用了界尺画来表现),在臆造祥云(他使用了没骨法来表现),在写生白鹤(他又使用双勾“填青”来表现),他在这三卷画中,用笔用墨方面,例如,鹦鹉的嘴爪、杏花的花朵枝干,石头的锋棱皴染,二十只白鹤的羽毛嘴爪等等,都呈露出和他瘦金书一样的笔法,更同他三十多岁时的书法相近。这三卷画,对于我们研究赵佶的花鸟,我想是很有用处的。(附图片)
淇园风嗫(“写生珍禽图”卷中四段墨竹之一)(宋)赵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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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读“关于阎译”
阎简弼
“人民日报”10月28日八版上有篇“关于阎译”,读完之后,非常兴奋、感激,同时也有一点惭赧。我的一篇短文,能引起民俗专家、前辈江绍原先生的注意,予以指教,这真使得我兴奋而又感激。所以惭赧的,是由此更知道自己的知识太少,还得多多努力,勤向前辈专家们请益。
除上述之外,我还愿意略加两点说明。
一、这个故事也见于“吕氏春秋”,我是知道的。写文章时,所以取“卫策”的故事,是因为它生动得多。本想也提明亦见“吕氏春秋”,并说明故事有不同处,但恐文章太长,所以就没有提。
二、江先生文中说:“吕氏春秋”中的故事里的“灶想必也还不是可以搬来搬去的火炉而是就地筑成的地灶”。
这里我有一小点疑问,就是不知道“吕氏春秋”“竖子操蕉火而钜,新妇曰:‘蕉火大钜’”中的“蕉火”是不是“地灶”?从原文,尤其从“操”字看很难说是“地灶”。而从毕沅、俞樾等的很下工夫的注释中,也看不出说是“地灶”来。如果不是“地灶”,则江先生的说法,似乎还值得研究。江先生说“想必”,似乎论证还微嫌不足。
编者附记:江绍原先生的“关于阎译”发表以后,我们接到五篇读者的意见,内容大致和这里登出的阎简弼先生的意见相似。因为这是纯属考证方面的讨论,不是一般读者有兴趣阅读的问题,所以不准备继续发表关于这个问题的文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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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夜行
徐光玉
从电影院看末场电影出来,公共汽车的站上早挂下了钩子;电车,这条路上没有。三轮车,才几辆,都给别人喊走了。我只得拉上大衣领子,准备走回家。
走过一条胡同,看见一男一女从胡同里出来,女的抱了用一条很大的棉被裹着的孩子。听女的说:“得赶快!”听男的说:“还没有三轮!”
一同走了一会,对面来了一辆空三轮,那男的叫住他:“三轮,到儿童医院!”
蹬三轮的说了一声:“不往那边去了。”就只顾自己地蹬走了。
一男一女走得慢,落在我后面了。我回头看看,见后面又来了一辆空三轮,那男的又叫:“到儿童医院!孩子急病,劳驾!”
这个蹬三轮的说:“复兴门外?太远了。”就头也不回地往前面蹬去。我不到复兴门外,但不想雇他。
又走了一段路,前面又来了一辆空三轮,这回,我叫住他:“复兴门外儿童医院!”
这个蹬三轮的随口说了一声:“呵?两块钱!”不等我回答就又蹬走了。后面也问了一声,蹬三轮的干脆不理。我听见那男的说了一声“岂有此理”。
好容易来了第四辆,他们才算讲定一块钱,女的抱着孩子上了车,路灯光照着她那快要哭出来的泪脸。
我放慢了脚步,等那男的跟上来,问他:“孩子得了什么病?”
他说:“恐怕是惊风。”
我说:“刚才几个蹬三轮的,真是……。”
他说:“真是岂有此理!”
我看他文绉绉的,大概他生平用来责备别人的话,最重的就是这句“岂有此理”了。


第8版()
专栏:

高山碎石成
(蒙古谚语)
高山碎石成,
大树由根生。
泉水洗衣不落污,
大家商量不会错。
郝苏民选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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