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12月20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朝鲜唱剧“沈清传”的艺术成就
欧阳予倩
读神仙传,据说有一种千日酒,喝了醉千日。这种仙酒只能使人沉醉不醒,没听说有别的好处。看“沈清传”就好像进了一个彩色缤纷、芬芳四溢的花园,把人陶醉在青春的喜悦之中。
戏里头为人所喜爱、得人同情的人物,总是为了正义、为了爱,或者为了一个理想坚贞自持始终不变的;或者为了一个纯洁的愿望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的。沈清便是一个天真纯洁、欢喜劳动的少女,为了解除父亲的痛苦、要使她父亲已经瞎了的眼睛重见光明,便不惜投身去祭海神,以此感动了龙王,感动了玉皇大帝;她复活了,被送还阳世。她的父亲最初不相信,及至听她唱出最熟悉的、在她儿时他经常唱给她听的摇篮曲,他上前紧紧拉住女儿的手,他的眼睛忽然好了。跟着所有的盲人也都睁开了眼睛,看见了他们从来没见过的光明世界。
像沈清那样心地善良、勤劳勇敢的少女不应当横死,死了也应当复活——根据人民这样的愿望,美丽动人的传说故事便从民间创造出来。像龙王、玉帝这些神道本来都是出于人的想像,当要他们在故事中出场的时候,便都付与慈悲的性格。这样就使沈清从海底回到人间。这个故事在朝鲜人民中流传久远,今天看到这个唱剧,由于它鲜明的倾向性加强了它的现实意义,这更显示出编剧和导演的力量。
这个戏最引人入胜的就是朝鲜艺术的民族特点。我们一听前奏曲,就被朝鲜音乐的旋律、节奏和乐器的音色吸引住了。尤其是玄琴、筚篥、羯鼓、长鼓的声音,只要听过一两次朝鲜音乐的就不会忘记。一开幕,布景的线条和色彩显示出特有的东方情调。语言、动作、服装、劳动习惯等构成朝鲜民族形式的基础自不用说,歌的唱法和中国、日本、印度有某些相似之处,但又绝不相同。舞蹈的动作——无论是手的动作、脚的动作、蹲下、转身的样子都只能在朝鲜舞里见到。朝鲜的古典舞蹈和中国的古典舞蹈都曾受中亚细亚舞蹈和印度舞蹈的影响,而且从历史上看,我们两国过去艺术交流颇为频繁,在音乐舞蹈方面互相学习、互相影响之处甚多。可是朝鲜的古典舞蹈是朝鲜人民卓越的艺术创造,有其独特的形式和风格,也和中国的古典舞蹈一样是任何其他国家所没有的。“沈清传”里的音乐充分显示着朝鲜音乐的民族特点,但是不是也曾以西洋交响乐为借鉴多少受些影响?我想是可能的。特别在配器方面,我觉得很好。弹的吹的拉的都在适当的位置发挥了应有的作用。音乐所造成的气氛和戏的情节进展结合一致,逐渐把戏引向高潮。这都是我们应当好好地学习的。我们要学习他们如何整理遗产、发扬传统,如何正确地学习外国的东西。
这个戏是神话剧,所用的表演方法却是现实主义的。导演把龙王和虾兵蟹将以及像仙姬们都使之人化,把神当作人来处理。沈清沉到海底就像到了另外一个国家,又被送回家里。这样做有一个好处,就是不会把人间和仙界分得太清楚,整个戏的风格也就比较容易调和。
演员们的表演都很朴素而真切。没有过火的表演;没有矜才使气的地方,恰如其分地演得入情入理。沈清(申又善饰)和沈瞎子(丁南希饰)圆转自如地表达出内心的蕴蓄颇为难能可贵。
有许多群舞的穿插,都安排得很好。有些歌剧的舞蹈场面加得很生硬,往往和戏脱节,看起来便不舒服。这个戏里的舞蹈和戏情结合便不觉得生硬。当龙王奉了玉帝敕旨送沈清还阳,一乘花轿抬出来,一个老仙人拉着她走上平台,下面舞队来回地牵引着彩色绸带,沈清坐上花轿,几个仙人把她抬起来。这个场面处理得很聪明,很可爱。
布景设计布局很好,线条色彩都很调和,适宜于这样一个歌剧;但似乎略为繁复一点。这是我所能提的惟一的意见。
这个戏分五幕七场。当看节目单时大家以为一定要演四个小时,结果三小时就演完了。从头到尾处理得简洁,不拖沓。观众们虽然不懂话,对剧情都能了解,都精神饱满一气贯注地看完,带着感动的心情回去。
我是个戏剧工作者,经常要看些戏。有时看得太多了,似乎感觉便有些迟钝。“沈清传”的清新气息使我回复到一个普通的观众,和大家一样得到艺术的、美的享受,这不能不对朝鲜国立民族艺术剧团致以衷心的感谢。


第8版()
专栏:文艺杂谈

评弹艺人的语言艺术
  桂丙全
评弹是盛行于吴方言区域的一种演唱艺术。评弹艺人要说、唱,还要表情、比划;说、唱、做配合起来,才能引人入胜。我特别欣赏前者,我觉得评弹艺人的语言是生动活泼、优美新颖的。无论“大书”也好,“小书”也好,演员要描述各种人物,有文臣武将,有才子佳人,有丫环奴仆,还有神鬼仙佛,人物既多,故事情节也曲折,因此,他所用的语言也必须丰富多采,生动活泼,才能吸引观众听足一百几十分钟。
评弹艺人的“表”(说书人的叙述)“白”(说书人代书中人说话)里,有许多成语、谚语、民间的炼话。如像说“武松”的说到武二郎杀嫂以后,赶往狮子楼寻找西门庆,好事的少年在后相跟,直奔酒楼,将到酒楼之时,楼上众酒客见势不佳,纷纷下楼夺门而出,“武松恐怕西门庆混在人群中逃走,大喝一声:‘西门庆哪里?’众酒客不敢回答‘西门庆在楼上’,大家不约而同地竖起一个食指,指向楼上,这叫做‘千夫所指’。”“千夫所指”用在这里用得恰当而生动,可算善于描摩情景了。
在表白中,艺人们还善于用许多排句,整齐而流利,像“四进士”里的“酒楼卖妹”一段,写杨春跨进酒楼:“但见掌锅的大师傅煎的煎,炒的炒,炰的炰,熬的熬;又见店堂里柜台上写的写,算的算,唱的唱,跑的跑……”通过语言技巧,给听众一种具体的印象,使人仿佛走进酒楼饭店,听到那炒菜时铲子、勺子的撞击声,跑堂工人的吆喝声。有时,又以另一种方式来显示其语言技巧,像下面的一段话:“月仙心里想,今朝两只标致面孔碰在一道了。我真倒要好好照照自家这只标致面孔,看看我这只标致面孔胜过她那只标致面孔,还是她那只标致面孔胜过我这只标致面孔;两只标致面孔比一比,到底哪一只面孔标致。”这又简直是绕口令表演了。表演者脱口而出,流利而有节奏,同样给人一种艺术的感受。
中国古典白话小说作者是以语言艺术见长的。评弹艺人的表白,富于创造性,富于感染力,这一点可以和旧小说的语言媲美。他们很重视词汇的选择,语句的结构,句子的组织;极力避免含糊笼统的抽象词句,力求形象鲜明,音节爽朗谐和。这才能够做到使听众如见其人,如闻其声。特别是一些说唱技术较高的艺人,表现人物,描写环境的语言也格外丰富。倘能有选择地加以笔录,倒也是一件有意义的工作。至于他们的擅长口技,如刘瑾侍候太后到法门寺拈香时一路上的马蹄声:“乞瓜乞……乞瓜乞……”,又如猛将发威时的怒吼,如张飞等人物的一声非常之长的喊叫,真是余音绕梁,声惊四座,那又是余事了。


第8版()
专栏:

我想到
  白曙
当我静静瞅着稚气的幼儿
跟妈妈一起学唱歌又学写字
我呵我却想到埃及的母亲和婴孩
无辜地在英法刺刀下赤裸裸地喘气
啊哟,一股烈火在我心坎里烧起来烧起来……
当我漫步绿树如海的公园里
瞧见红领巾在过着欢乐的队日
我呵我却想到埃及的少年
为自由把鲜血染红了黎明的草地
啊哟,一股烈火在我心坎里烧起来烧起来……
当我从电炬辉煌的街头归来
坐下听一曲幸福的花儿朵朵开
我呵我却想到塞得港人民的房舍
在暴敌轰炸下变成了瓦砾堆
啊哟,一股烈火在我心坎里烧起来烧起来……


第8版()
专栏:

湘南道上
  陈修飞
前几个月,我由嘉禾县乘汽车回郴县专署开会。一路上,所见所历,有些感慨。我愿把在湘南这个小小的角落里的旅行记下:
蜂窝公路
汽车刚开出嘉禾站,迎头就来了一个大颠簸,整个车厢的人,都被抛起很高,我因没有防备,头碰到车顶,碰得很疼。此后,这样的颠簸,就数也数不清了,我们真像在大风浪中坐了一只小帆船,只要一下子不抓住扶手,就有向旁边倾倒的危险。我把头伸出窗外一看,原来整个公路,高低不平,像蜂窝一样,到处都可以看到被车轮辗坏的深深的印痕……
我问旁边的一个同志:“这不是一条新修的公路吗?”
“你不知道吗?这就是著名的十点钟修成的一段公路,因为进度快,还受过奖励呢!”
小站上的风波汽车开到了嘉临段一个中途站——新墟。司机停车说要下邮件。大家就冒着大太阳和火炉的熏烤(是白炭车),等了半小时。好容易办清楚了,关上车门,马达吼叫了。“等一等!等一等!……”刚才取邮包的同志又满头大汗地跑来,说他还遗失一个小邮包在车上。于是大家又忍着气,看着他从车厢里找到车顶上,油布掀开了,行李翻乱了,那小包还没找出来。
“不要找了吧!”有人嚷起来:“我们赶路要紧。”
群众的愤怒声,使邮局代办所的同志十分为难。他不能不下来,苦着脸说:
“这不能怪我啊,同志们,是那边邮局办得不好。”车终于开了,我看看表,为了这个小包,我们在这个小站共停了五十分钟。
只走一半路
汽车到临武车站是下午五点多钟。太阳还老高呢,我们就不得不停下来了。因为嘉禾到坪石尽管走的是一条公路,却分为两段:第一段到临武止;第二段再由临武到坪石。
在嘉禾汽车站,我们曾要求直买到坪石的票,车站不肯,我们问他,为什么要把一条公路分成两段,增加旅客购票和转车的麻烦呢?
“我们不管!”当时汽车站这样回答。“这是上级决定的。”
“上级?你们就不能提意见上去么?”
“上半年就提了,省运输局那里会考虑到这些小问题!”
我们只好急忙打听明天到坪石的汽车。
有人却送来一个令人非常失望的消息:“明天到坪石的车票,今天下午已经卖光了。”在笼子里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有大亮,我们就爬进一辆笼子似的货车车厢里了。
这个“特殊照顾”我们的车,没有一个窗子,开车以后,只能从车顶那紧绷着的大油布缝里,吹进一些风来。闷热自不必说,且说这车厢里面,到处散发着一种难闻的、令人作呕的猪屎味,气味是这样浓烈以致用手巾捂住口鼻,也效用不大,于是有人昏倒了,更多的人在呕吐……汽车一直没停,大家空着肚子,挨着臭味的侵袭,一小时,一小时地坚持下去。
在离坪石还有三个站的粟源堡,我们的车子刚停下来,就有人在用力开着后门,外面出现了四个彪形大汉,他们都拿着杠子、绳子,开开车门后,一看见我们,就楞住了。
“啊!不是不是。”其中一个忙往后退。“今天装的是人,不是猪!”
我忽然想起了临武汽车站大门里的一张标语,说要加强对人的关心,我想我是真正尝到这个运输部门的对人的“关心”了。(附图片)
苏光 插图


第8版()
专栏:

妈妈的来信
 吕建中
傍晚,彩霞常常把农庄那边的白桦林染成橘黄色,树林尽头淡青色的山峦也显得格外明朗了。这时候,垦荒队员们的欢乐的喧嚷声渐渐平息下来,只有灵俏的云雀还在那荡着金波的池沼上空不住叫唤。
垦荒队员们紧张劳动了一天,痛痛快快地洗一把脸,然后就三五成群地坐卧在池沼旁边柔软的草地上看晚霞,或者唱歌。有时候,你还可以眯缝着眼睛去想像自己所最愿意想像的事儿,内心里简直像鸟儿般的舒展、活跃。如果这时刻忽然接到一封家信,那就再好也没有了,它能够使你从草原上清冷的晚风里闻到家乡的气息。
小董这天傍晚独自坐在水边那块洗衣服的石头上,不知怎的她思念起妈妈来了。说也奇怪,在家乡的时候,妈妈对她体贴入微,而自己似乎并不觉得,可是现在,甚至连妈妈曾说过的随便一句什么话,都会成为甜蜜的回忆。她想起济南解放第二年的一个夜晚,那时候自己刚满十二岁,妈妈用手轻轻抚摸着她的额角问道:“孩子,你又长了一岁。等长大了,你想去做什么?”
“我开拖拉机去,就像电影里的苏联姑姑那样。”她仰着头,用顽皮的小眼睛看着妈妈。
“开拖拉机?到什么地方去呢?舍得远离开妈妈吗?嗯?”妈妈一边问着,一边吻着她的小手背。
离开妈妈,到很远的地方去,这在她真是不可捉摸也不能想像的。她只楞楞地坐在那里无从回答。后来就倒在妈妈怀里睡着了。
今天,她的歌声居然飘荡在离家几千里外的北满草原上了,她真的挺着胸脯站在那银灰色的拖拉机旁边了。她用自己那双娇嫩的手,和年青小伙子们一起在这从来没人耕种过的荒原上第一次播下了种子,而且眼看着就要得到第一个大丰收了,这是多么豪迈的事啊!
她又想起了在济南车站和妈妈分别的那一刹那。月台上,鲜花、红旗,欢送的人群,喧闹的锣鼓声。妈妈从人丛里挤出来,替她理着发辫上的绸带,但是没有说话。她完全懂得妈妈的心情,自从她父亲死后,母女俩相依为命地过了十几年,从没有离开过一天,现在她竟要走得这么远,家里只留下妈妈一个人了。……她扭过头来,扯着妈妈的手,想安慰妈妈几句,可是她刚吐出“妈妈”两个字,却被妈妈给挡回去了:“孩子,你不用说了,妈妈明白你的心,懂得你的志愿。去吧,我一点不难过。要保重身体。”
可是当火车吼叫一声,徐徐开动的时候,她却从车窗口看到妈妈微笑的眼角上挂着泪花。
可是妈妈为什么还不来信呢?她双手托着腮,心里纳闷。是街道工作太忙?还是因为我写信少,生气了?她不由得内心有些忏悔过去:有时因为不大的一点事儿就惹妈妈生气,有次妈妈买菜回来忘了给带一包花生,自己竟哭着不依呢。如今……,于是她决定明天就写一封信回家,请求妈妈不要生气,告诉妈妈,这里农庄生产挺忙,今年能收二百多万斤粮食,明年就要盖庄员宿舍了,那时候,一定把妈妈接来,保证再不惹妈妈生气了。
她正想得出神,在济南同学的小张笑嘻嘻地跑来了,她把手里的一个长方形的东西在小董眼前一晃,转身就跑。
“信!我妈妈来的信,是不是?快给我,您这死丫头,快!”她站起来,一边喊,一边追。
“我亲爱的吉华女儿……”小董打开信,气喘吁吁地读了这头一句。多么亲切的话语啊!她的心灵深处忽地泛起一股激动的情感,她急不可耐地读下去:
“……你现在已经到了你最理想的地方了。妈妈想念你,可是妈妈更尊重你的理想。你向困难进军的精神鼓舞着你的同学们,他们羡慕你。你走以后,你的同学们常常来打听你,邻居们对我的亲切照顾使我感动。妈妈希望你常给同学们写信,要虚心向你农庄的同志们学习,不断地提高自己。妈妈相信你临走的前几天那个深夜醒来对我说过的话,像你常说的那个“苏联姑姑”那样,把自己宝贵的青春献给祖国最壮丽的事业。我亲爱的女儿,前进吧,妈妈渴望着你能在艰苦的环境里锻炼成一个生产能手——劳动模范!妈妈手笔”
读完信,她久久地站在那里凝视着远方。小张接过信再读一遍,然后把手搭在小董的肩膀上,轻声地说:
“真是好妈妈,你在想什么呀,小董?”
“好妈妈……”小董像是自言自语地重复着。
然而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什么原因,她的眼睛竟润湿了。从水底泛上来的霞影,使她眼前金光斑烂,那森林,那山峦,那草原上所有的景物,她全看不大清楚了。


第8版()
专栏:

清晨的阳光不算温暖
(蒙古谚语)
清晨的阳光不算温暖,
瞬息的安逸不算幸福。
工作着的傻子,
比睡在床上的聪明人强;
能周游四方的人,
比坐烂褥子的能干人强。
勤恳的人只讲实干,
懒惰的人贪馋茶饭。
郝苏民选译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