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12月17日人民日报 第7版

第7版()
专栏:

“多”和“拖”
 马前卒
你如果问我:咱们国家里各种机关有什么特色?我马上可以告诉你,有两大特色:一个是“多”,另一个是“拖”。
说“多”是:头多,层次多,人手多。
说“拖”是:今天拖,明天拖,后天还是拖。
据说是工作忙,人少难打理,必须人手多。你只要走进一个机关,问人数,不是论百,就是上千。问负责同志,有正职、副职,还有助理职。这些自然都是首长,都是头子。另外还要加上办公厅或办公室的主任,副主任,副主任又决不止一个,总也得算在首长之群里。如此看来,其为头也不亦多乎?
问层次,不用说,一个部之下,总是司、局。部与司、局之间,还有办公厅。司、局之下,总是科。司、局与科之间,有的部则还有处。没处的,再也没有处长了,但是一个正司、局长几个副司、局长之下,和一个正科长、几个副科长之上,有的部还有专员。专员也有正有副,非常对称。最下层,不用说,那是科员和办事员了。
看来,头不多不足以言集体领导。层次不多不足以言机关气派。官衔不多不足以提高干部积极性。
然而工作也就不能不拖了。
大抵有一件外来公事,总是从总收发到办公厅(如果办公厅之下还有秘书处,自然秘书处承理后再送办公厅主任),由办公厅到司、局,由司、局分发到科,但也有分发到专员的;由科批交科员或办事员办理——拟稿或作什么。然后,再一级级向上报,向上送批,直到部长签字,这才完了“旅行”。而部、厅、司、局,照例都还有秘书。如果这个公事再在部、厅、司、局的秘书的手里耽搁一下,那么,十天八天办完是快的,一月两月办完算好的,三月四月办完不算坏了。
但这终久是外来的公事,有任务、不能不赶。如果是小干部、小单位上个“签呈”请批,提个“建议”请办,那是大门以内的事,要理不理,悉听“我”便。最体下情的办法,就在“呈文”“建议书”的角上,写下正职、副职的名字,照例团团转地传阅一番。有的虽然“传”到,却并未“阅”过,闭着眼睛在自己名字上画上个红圈、蓝圈以至黑圈,也就心安理得了,反正传阅人多,总有人会手痒笔勤,在空白上写下几句。或者竟无一人批写,秘书拿来也就立卷归档,“石沉大海”了。
如此而欲工作不“拖”者,其可得乎?
故口:“拖”出于“多”。
但为什么不大家降职相就,减少层次试试看。有副部长,部长助理之才者,去当司、局长,岂不更能胜任愉快,独当一面?以部与司、局而构成领导集体,岂不更加“眼关四方,耳听八面”?有处长和专员之才者而当科长或副科长,有科长和副科长之才者而当科员或办事员,岂不人人得力,个个称职。如此,头少、层次少,人手少,而工作也不至今天拖,明天拖,后天还是拖了。
如果说,中国情况特殊,既要照顾统战和老干部,又要培养青年和新干部。则我以为工作本身不允许照顾,机关以外尽可培养。否则,终不免于既“多”又“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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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部长助理上任
 秦夫
部长助理的名单,在中央某部宣布了。人们都兴奋地谈论:领导力量加强了,工作效率可以大大提高了。
在扯谈的人中,出现了总务科长,他皱了一下眉头,说:“加强固然是加强,但是对我们做总务工作的人来说,恐怕还是增加了不少麻烦。”
总务科长的话不是无因的。还在部长助理名单公布以前的“内定”的时间,一位未来的部长助理把总务科长叫去,说道:“老全!我不是同李副局长在一个房子里办公吗?这回该给我单独安置个办公室了吧!”
这话说了好几天,单人办公室还是没有。一来没有房子,二来部长助理的名单尚未正式公布。如今,名单正式宣布了,新上任的部长助理马上就会正式提出单人办公室的问题,你说总务科长怎能不慌?马上修建吧,来不及;调整吧,所有的住房早已挤满了。还是让大家开动脑筋吧!于是以总务科为主而吸收各司局人员参加的“生活委员会”会议开始了。
在静寂了好久的会场中,有人开了“头炮”。那人说:“大家都知道,我们部里的房子已经够挤了,而且在外边还租了不少房子。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这一新的情况不能不应付,那么唯一的办法是再挤,就是说,把科员以下的同志的住房再加以调整。”他的话刚说完,有人立即提出了反对意见:“科员们房间的密度已经够大了,已经挤得够受了。”有人以抱怨的口气说:“难道他们过去就不办公吗!当了部长助理就不能再两个人一起办公了吗!”讨论没有结果,会议散了。
总务科“办事不力”,不能不使那位部长助理亲自处理这个问题。他忽然想到,有一个地方的办公室、宿舍和厨房在一起,共三间,把它打通,修葺一番,就可作为一间大办公室了,虽然还不太满意,但尚可凑合。于是一个电话,找到办公厅主任,把这一“三举一得”的宝贵建议告诉了他。办公厅主任略一踌躇,也便同意了。
然而,宿舍问题又来了。一天,全科长忽然又接到新上任的部长助理的通知说,要把他的宿舍和家属从集体住宿的大楼里搬出来,并要“略加扩大”。这个“略加扩大”的口气,顿时使全科长发愁起来。他忙得满头大汗,到现在还没法交卷哩。
话分两头。却说人事司长忽然又接到电话,仍是那位部长助理。
“喂!程司长吗?我的私人秘书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人事司长放下电话,心中纳闷:没有看见过国务院关于给部长助理配备秘书的任何规定呀!也没有得到过部长的指示或部务会议的决定啊!况且也没有空额编制和多余的人。可是,据说部长助理实际上就等于副部长一级干部。那么,即使没有明文规定和部长的指示,也要想想办法了。
处理人民来信的小张得到调令,虽然他手边还有一大堆人民来信没有处理,也不得不一五一十地交给别人。尽管他知道信多人少,也只好服从分配。
小张到新的岗位上班了。宽敞的办公室里,除他而外只有部长助理。他有充分的时间,把拉下的几章政治经济学课程补上了。
部长助理要外出。小张这才有事做了,他拿起了靠近部长助理身旁的电话说:“喂!司机室吗?把部长助理的专用汽车开出来。快!”小张的话虽然很简单,但却引起了司机室的一场混乱。大小汽车不少,却没有一个人能说出那个是部长助理的专车。司机室只好请示总务科,临时抽出一部公用小汽车来。
到了目的地,司机杀了车。他回头看钟上的指针时,才发觉这次出差从节约汽油的观点来看,比上次去十三陵要合算得多了。因为,尽管他为了“保证”部长助理的“舒适”而把车的速度压到最低,但却不用五分钟就到了。
几个多事的人,拚凑了一首诗:
部长助理初上任,
科长科员乱纷纷;
工作没见做多少,
汽车房子先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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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初冬过三峡
 萧乾

最令人惊心动魄的是激流里的木船。有的是出来打鱼的,有的正把川江的橘麻下运。剽悍的船夫就驾着这种弱不禁风的木船,沿着嶙峋的巉岩,在江心跟汹涌的漩涡搏斗。船身给风刮得倾斜了,浪花漫过了船头,但是勇敢的桨手们还在劲风里唱着号子歌。
这当儿,一声汽笛,轮船眼看开过来了。木船赶紧朝江边划。轮船驶过,在江里翻滚的那一万条蛟龙变成十万条了,木船就像狂风中的荷瓣那样横过来倒过去地颠波动荡。不管怎样,桨手们依旧唱着号子歌,逆流前进。他们征服三峡的方法虽然是古老失时的,然而他们毕竟还是征服者。
三峡的山水叫人惊服,更叫人惊服的是沿峡劳动人民征服自然,谋取生存的勇气和本领。在那耸立的峭壁上,依稀可以辨出千百层细小石级,交错蜿蜒,真是羊肠蟠道三十六回。有时候重岩绝壁上垂下一道长达十几丈的竹梯,远望宛如什么爬虫在巉岩上蠕动。上面,白色的炊烟从一排排茅舍里袅袅上升了。用望远镜眺望,还可以看到屋檐下晒的柴禾、腊肉或渔具,旁边的土丘大约就是他们的祖茔。峡里还时常看见田垅和牲口。在只有老鹰才飞得到的绝岩上,古代的人们建起了高塔和寺庙。
船到南津关,岸上忽然出现了一片完全不同的景象:山麓下搭起一排新的木屋和白色的帐棚。这时候,一簇年轻小伙子正在篮球架子下面嘶嚷着,抢夺着。多么熟稔的声音啊!我听到了筑路工人铿然的铁锹声,也听到更洪亮的炸石声。赶紧借过望远镜来一望,镜子里出现了一张张充满了青春气息的笑脸。多巧啊,电灯这当儿亮了。我看见高耸的钻探机。
原来这是个重大的勘察基地,岸上的人们正是历史奇迹的创造者。他们征服自然的规模更大,办法更高明了。他们正设计在三峡东边把口的地方修建一座世界最大的水电站,一座可以照耀半个中国的水电站。三峡将从蜀道上一道嶮巇的关隘,变成为幸福的源泉。
山势渐渐由奇伟而平凡了,船终于在苍茫的暮色里,安全出了峡。从此,漩涡消失了,两岸的峭岩消失了,江面温柔广阔,酷似一片湖水。轮船转弯时,衬着暮霭,船身在江面轧出千百道金色的田垅,又像有万条龙睛鱼在船尾并排追踪。
江边的渔船已经看不清楚了,天水交接处,疏疏朗朗只见几根枯苇般的桅杆。天空昏暗得像一面积满尘埃的镜子,一只苍鹰此刻正兀自在那里盘旋。它像是寻思着什么,又像是对这片山川云物有所依恋。
(续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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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天香楼偶得”
 姚雪垠
西谛先生在“漫步书林”中谈到“康熙几暇格物论”,使我想到清初嘉兴人虞兆洚的“天香楼偶得”这部书。这虽是一部薄薄的书,所谈的范围却相当广泛。它谈天文,谈名物训诂,谈动物和植物,谈风俗和土语,也谈文章。因为是杂记个人偶得之见,所以并不是一种有体系的著作,在学术上也不为人们重视。但是在这部书中包含着一些精彩的见解,可以看出来作者具有实事求是的科学精神,敢于对权威表示怀疑和批评,喜欢运用独立思考去解决问题。
所谓“文起八代之衰”的韩愈,从宋代以来已经被推崇成古文权威。他的“送孟东野序”,更被公认为他的散文的代表作品。但是虞兆洚对这篇文章却有尖锐批评。他说这一篇止有六百二十多字的文章中连用了四十五个“其”字,虽说是语助词,没有妨碍,但究竟太草率了。他又说像“伊尹鸣殷,周公鸣周”;“楚大国也,其亡也以屈原鸣”等句子,颇为杜撰、杂凑,绝无意义。生在两三百年前的人像这样公然批评韩愈的名作的句法草率和不通,是需要有一种不盲目崇拜偶像的实事求是精神的。
虞兆洚一方面敢于批评权威和怀疑古人的传统见解,一方面根据他自己的亲身观察、研究,反复思考,对一些问题提出了新的看法。由于时代的限制,他的意见并不全对,也并不都有价值,但有的意见却不能不使我们感到惊奇。例如关于雷和闪电的关系,他不同意从古来认为有闪电而后有雷的说法,认为闪电就是发雷的光,因为人们看见光比听见响声快,所以误以为有闪电而后有雷。他说:“如今人于天黑时放爆竹,近看则火光与响同至,若远看则先见火光一闪,而响必徐徐后闻,与雷电(他说的电指闪电)一理也。”这种解释已经指出来光的速度大于声的速度,所以先见闪光,后闻雷声。有人问:为什么有时只扯闪不打雷,有时又扯闪又打雷呢?他回答说,阳气互相激发的大就发出雷声,激发的小就只发出闪光。当时他还不知道阴电阳电,笼统地把这种自然现象叫做阳气,但是他已经明白雷声的产生是由于两种力量的互相激发。他又说:“至于雷之传响则又与爆竹之传响相似。今人于山间放爆竹者,一声旋绕,辄作数次起灭,况雷之在太空乎?知此,则雷之传声总属一声,非若擂鼓然矣。”
从太阳取火的凹面镜在中国发明很早,至少在西汉初年已经有这种东西。古人把它叫做阳燧。宋人沈括在“梦溪笔谈”中说拿阳燧照物,影像都是颠倒的,那是由于阳燧的中间有障碍。虞兆洚经过亲自认真观察和思索之后,反对这种说法。他说:“余家蓄一阳燧,以之照物,迫近则正;稍远则闪烁无定;再远之则皆倒矣,但所照甚为模糊,不若近照之明显。细思其故,非中间有碍也。盖阳燧面洼(凹),凡遇诸物,悉从四边先照入内,故中间所照之影非照外物而得,乃转照四边所照之物影也。上边所照,则中间转在下;下边所照,则中间转在上;左右转照亦然。惟不竟(径)照外物,止照四边所照物影,故光甚模糊。”
虞兆洚正确地解释了凹面镜的折光现象。在今天看来,这是物理学上的常识问题,但是虞兆洚是生在十七世纪,而且这意见是通过他自己的观察和思索后获得的,所以就特别可贵。
“天香楼偶得”这本书之所以引起我的注意,没有别的理由,正是由于作者不迷信权威,能够认真地独立思考,提出了一些新鲜见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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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路上
 白曙骁勇的年轻骑手,跨在枣红马上,胸前金章闪闪,带着早晨的霞光;骑手纵马驰近村庄,像海上疾驶的船帆靠拢了蓬莱岛港,田原展开金色的海洋。丰收的季节啊,散发着醉人的稻香,洋溢着劳动的喜悦,到处都是快乐歌唱;人们歌唱心底爱情,人们歌唱心底愿望;过去是破烂又寒酸,而今牛羊也有了新房。银铃响到果园边,果林里钻出群姑娘,红红脸儿花衣裳,比开屏的孔雀还漂亮;这姑娘捧着菠萝蜜,那姑娘捧着过山香〔注〕;“同志,歇歇脚吧,这社里的果子请你尝!”骑手欠身勒一勒马缰,霍霍地跑上山岗,溜烟里落下一句话:“谢谢你,我的姑娘!”姑娘中谁想起心里人,在遥远的遥远的边疆,那朵蜜蜜的笑,便轻轻啊缀在眉梢上。
1956.7.28.广武车上。
〔注〕过山香是一种香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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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头的庄稼穗必小
(朝鲜谚语)低头的庄稼穗必大,仰头的庄稼穗必小。不织网的蜘蛛捉不到虫。三天的路强做一天走,走完至少躺十天。老鹰爪子大,不一定捉住苍蝇。米粉越磨越细,语言越用越精。
水蔚辑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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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植树(木刻)  涅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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