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12月13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贾桂香
邵燕祥天上的白云像头巾飘荡,地上疾走着快活的姑娘,眼珠儿东望西望,长辫子前晃后晃,看这儿像不像你的家乡?菜叶叶翠绿,菜花金黄,掐得出水来,吸收着阳光……生活比这原野还要辽阔,幻想比这大路还要宽广!这样相信人,这样自信:“十六岁了,姓贾,叫桂香!”黝黑的脸蛋晒得透了红,临时工转成了固定工;永远在示范农场工作多美,工作好,可不单为了赞扬。写信给同村姐妹的时候,说不说担任了生产小队长?打从1954年国庆节前夕,小贾也不再是团外的姑娘。世界上难道还会有烦恼,还会有不幸吗,贾桂香?孙大叔老把小贾当成小孩,一点不像管理员对小队长;晚上散会,骑车载着她回家,就跟载着自己的女儿一样。他爱跟年轻人说说笑笑,年轻人爱跟他道短说长。可是只有一句话真讨厌:“小贾,求不求大叔给找个对象?”本来是疼爱这个姑娘,想不到害了这个姑娘。不是孙大叔给挑错了对象,也不是扰乱了姑娘的思想;哪怕孙大叔生一千张嘴,再也辩不清小贾的冤枉——“小丫头成天跟你在一块,你们的关系一定不正当……”流言还只是一阵风,一片云,会上的批评织成一张网。这是怎样的一张网呵,没头没脑罩住贾桂香。手心上茧子又厚了一层,手背止不住眼泪暗淌,小贾默默地干活干活,她已经不是生产小队长。得不到红旗,怨贾桂香,挑错了茄秧,怪贾桂香,不知为什么,恨贾桂香,队长耿成美打击贾桂香。所有没人承担的错误,全归了这个无辜的姑娘。这时候只有年轻的丈夫体贴着你,用工人的心肠;天天晚上在炉灶旁等你,不让你再吃那冷饭凉汤,加班到十一小时的劳累全都在温暖的一刻遗忘。所有应该关心人的人要是全都能像他一样!……谁想到这夫妻的情分,竟给你加重了罪过,贾桂香!“不爱劳动,不给爱人做饭。”团支部叫你检查思想。是呵,在祖国,劳动光荣,小学的课本上就这样讲。但是谁给他们这种权利强逼着孕妇硬抬大箩筐?贾桂香,贾桂香累了,累了,常常睡倒在潮湿的菜地上……她是我们的同志和姐妹,刚刚二十岁的贾桂香。贾桂香是个青年团员,青年团的干部待她这样!贾桂香是个农场工人,擦擦眼泪去找王禄场长。只许场长批评一二三点,不听小贾说明半点情况,“有意见找我的上级提去!”场长把桌子拍得山响。“好,我去提!”如果你向上级去提意见多好呵,贾桂香!你被团支书拦在门坎上,你不该就停在这一步上!没错误怎么能写检讨呵,半宿过去还是白纸一张。这时候你不该让眼泪淹心,该把满腔的委屈掏出胸膛,你本该写出所有这一切,写给我们的国家、我们的党。我不忍落下这下面一笔,中国不该有这样的夭亡。1945年只有九岁的小嘎,1949年十三岁的小姑娘,等待她的该有多少幸福,多少火热的欢乐的时光!到底是怎样的一股逆风扑灭了刚刚燃点的火焰?海阔天空任飞翔的地方,折断了刚刚展开的翅膀!告诉我,回答我:是怎样的,怎样的手,扼杀了贾桂香!?
后记:佳木斯园艺示范农场青年女工贾桂香,受不住主观主义者和官僚主义者的围剿,在7月27日自杀,黑龙江日报记者王戈同志写有调查记,登在10月11日黑龙江日报上。读之心怦怦然,因写这首诗呼吁:不许再有第二个贾桂香!


第8版()
专栏:

子女和父母之间
马铁丁
人民日报漫画“分家”(11月27日)——一条肥猪,兄弟俩个争;一个木盆,妯娌俩个抢。把自己的母亲,像皮球似地推来推去。这种现象,在农民中间存在,在干部之中也是有的。我还记得人民日报登过一篇小品文,讽刺沈阳的一对作家夫妇,为了“节省”开支,对老年人百般折磨。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化为赤裸裸的金钱关系,即使对自己的双亲残酷无情,也在所不惜。
与此同时,还有另外一种现象:子女做“官”,父亲马上升为“官老爷”,母亲马上升为“太夫人”。人民之“官”,享有特权,已经是不应该的了;他的家属,虽然对革命无功绩,对社会无贡献,也跟着享有特权,那就尤其不应该。我们希望不应该的事,最好不存在。但是,事实总是事实。开一个干部晚会,一方面许多干部发不上票,另一方面,也经常发现,前排坐着既非干部亦非来宾的老公公老太太(专门为家属组织的晚会,另作别论);到公园、戏院去的小汽车,有很多都是坐的“官”的爸妈;某些医院,病情严重的干部不得其门而入,而病情不论轻重的所谓有来历的家属反可以登堂入室;更有甚者:父母亲死了之后,拿公家的钱去大办筵席,大做丧事,父母与子女之间,很有点一同高升的味道。
父母把自己的子女抚养成人,使“幼有所长”,是父母应尽的责任;子女敬爱自己的父母,使“老有所终”,是子女应尽的责任。同时,父慈子孝也是人的天性。对自己的父母残酷无情,是我们所反对的;由自己以至上自父母、旁及亲友一律享有特权,也为我们所不齿。让我们在共产主义的道德基础上建立天伦之乐吧!让那些资本主义的、封建主义的脏东西一齐被埋葬吧!


第8版()
专栏:

侗族歌手副州长
 ——“黔东南行”之四
蹇先艾
在杨柳湾看完了斗牛之后,已经是黄昏时候了。我同一群州人民代表在镇远那条迤逦的长街上缓缓地走着,谈着,一起回到住所去。
一个年轻的,面貌黧黑的农民,跨着十分轻快的步子,从马路旁、?阳河边的石桥上急急忙忙地赶来了。他微笑着很关心地对我们说:“你们看牛打架去了不是?大家一定都累了,饿了,该回去歇歇气,准备吃晚饭了。”
小伙子的脸上,淡淡地露着一层红晕,我们都嗅出来了他的嘴上的醺人的酒气。
有人就问道:“主任,你大概又喝了一点吧?”
“我喝得并不多。”青年农民用爽朗的声音回答说。“川剧团给大会跟群众一连演了几晚上的戏,演员们太辛苦了;今天聚餐,我去陪他们喝了几杯。你们想想:解放前,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今天,又过的是什么日子。少数民族多少年的心愿,这回才遂了,难道说还不应该高兴高兴吗?你们各位代表等一会儿,也要多喝点酒啊!我来陪你们!”
这是一个多么爽快的性格,他立刻就把我吸引住了。一边走路,我一边目不转睛地注意这位青年!他的身材不高,很结实;面孔椭圆,微微露了一点颧骨;一双鼓鼓的眼睛;眉毛淡淡的,但是比较长。一望而知是一个聪明人。他的头上盘着一卷颜色很深的、重重叠叠的青布帕子,身上穿着发亮的侗青布短褂,花短袜,布鞋。全身都充满了青春的活力,他同代表们手挽着手地往前走,健谈,直率,举止活泼,对人又是那么亲热。进了饭厅,小伙子很快地就在人丛中消失了。到了敬酒的时候,他又快快乐乐地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后来,我向别人打听,才知道他原来就是从江县县长兼州筹委会副主任梁旺贵。我忽然想起了,在省人民代表会议上,曾经和他见过一次面。他才二十九岁,是一个侗族的歌手、诗人,还会吹芦笙,弹琵琶;只读过几年小学,却有相当高的文化程度。由于当时我们不在一个小组,也就没有机会同他详谈。
第二天晚上,看省歌舞团的演出,我们凑巧坐在一处。梁旺贵笑吟吟地望着台上,兴奋得手足随时都在舞蹈着。他知道我到过黎平侗族的乡村,就问起我学会唱侗歌没有。把我弄得面红耳赤:侗话,我倒勉强还会说几句;侗歌,可就把我考住了。他说,他们的侗歌、侗戏都是很优美的民间艺术,我们应当深入地去研究和发掘。他觉得歌舞团学到侗族的东西实在太少了,还只限于黎平岩洞的一点一滴,那是不够的。这位青年越谈越起劲;他又怕扰乱了邻座的视听,便轻声在我耳边说:
“同志,你为什么不到我们从江来看看呢?我们的家就在都江上,靠近桂西僮族自治州的大苗山,古树成林,到处都是杉山。我们从江的老百姓大部分都是侗族和苗族,汉族只有一万多人。一条都江就解决了我们庄稼人的生活问题。木船还通三都,风景好看得很,简直是一个诗的环境,我还预备写诗来歌颂它呢。你不信,来看看就晓得了。”
我点头说:“好,我早迟一定会到你们那里去观光和学习的。”
前排一位胡须蓬茸的代表忽然转过头来,亲切地问道:“梁主任,你现在还常常唱歌吗?”
(未完,待续)


第8版()
专栏:

吝啬的人朋友远
(蒙古谚语)
懈惰的马路程远,
吝啬的人朋友远。
为财而生,不如为众而死。
爱朋友如胜过生命,
纵然死去还有生命。
郝苏民辑译


第8版()
专栏:

关于目连戏
长年
在近日人民日报上见到陈山同志的文章,知道“目连救母”在上海演出,在爱好目连戏的一个绍兴人看来,这是一件很可喜的事情。不必要地说明一句,这目连戏是民间戏剧的很特别的一种,它有好许多的缺点,但也自有其长处。它是一部宗教性的戏,有阴沉的落后的一面,但同时也很明朗,富于诙谐。戏的内容极简单,只是救母出地狱。起头傅母造孽,只是必要的说明。戏的本身须得七天七夜才能演完,乃是中间许多插曲,作为目连一路所见,描写出社会上的许多情形,演出滑稽讽刺的场面。还有一层,这是纯粹的民间业余剧,以前并无一定演员,只是由农人、工人临时凑搭成班,演完就散,一切都是“凑合”,所以服装也很差。绍兴俗语有“目连行头”一语,形容破旧衣服,即从此出。——总起来说,这剧种是很特别的,值得保存研究,加以整理的。但是这很不容易,如不充分了解它的特质,只是理想地去下手整理,容易蹈了有些戏改的复辙,成为夹板医治驼背的笑话。
据我个人的看法来说,这是一个劝善的宗教剧,我们要想根本上来改造它,发生什么积极的作用,那在事实上恐怕是不可能的。我们为的要保存这特别的民间剧,只好来消极地防止它可能的弊害,例如吃素念佛,斋僧修庙的事。我们应该把救母的事当作一个架子,来挂起那些杂多的插曲,换句话说便是要把傅母造孽下地狱这一节轻描淡写地对付过去,目的只是去引出目连来。傅母反宗教的一点不必太去强调它,因为目连始终以为母亲当救,末了也终于救了出来,这就已经表示对于傅母的是认了。若本是宗教劝善剧,却要用力去扭转过来,变为反宗教(佛教)的戏剧,这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怕不是容易的事,而且在现今吃素念佛、斋僧修庙的迷信并不盛行的时代,要如此宣传,也未免有点近于无的放矢吧。
目连戏的第二特点,我说过那是它的喜剧性。我觉得中国人向来就爱好喜剧。这广义的喜剧是发现于小说戏曲的大团圆的收场。有些悲剧收场的杰作,如西厢记与红楼梦,一定有人要续作,使得它团圆为止。旧时绍兴戏不管是什么班,在日场或夜场完结的时候,不管末了演的是什么戏,在脚色进场之后,必定出来一生一旦,在台前交拜,后台奏着喜乐,观众便预备走散了。这似乎有点庸俗,但我觉得却很有可取,因为这表示中国人民的明朗的性格,爱好和平快乐。还有狭义的喜剧,滑稽的脚色和诙谐的言动,在戏剧与民间艺术上也相当丰富,这我也以为是很好的。占据目连全剧十分之九地位的插曲,差不多都是一个个剧化的笑话,社会家庭的讽刺画。这可以说是目连戏的精华部分,也正因为这些使得老百姓喜欢看,也冲淡了劝善的宗教剧的空气,因为据我想,老百姓是并不爱听劝善的说教的。如果整理时强调了傅家的事情,改成一出完全的“救母记”,无论艺术工夫多么好,反迷信的作用多么大,总之是“买椟还珠”的作法,目连戏只是一个躯壳罢了。我还是五十年前在长庆寺前的路亭台上看过最后的一次,只演了半日一夜,所以插曲省去了不少,大部分也已忘记了,但是有些还约略记得,如“泥水作打墙”,“张蛮打爹”,还如什么人给地主当佣工,当初说定挑水是十六文一担,后来不知怎么一来,变成了一文十六担了。又如说富家中堂挂着条幅,中写“太阳出起红澎澎”一首猥亵的诗,也满是讽刺的意思,虽然如要整理,这一段自然也只好删改了。我以为为了保存而整理的工作不可太急进,平常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教训不足为法,但在这里却似乎是可以合用的。我们要尊重老百姓的创意的加工,尽可能保留那些小喜剧的插曲,宁可把主要的情节(即傅家的事情)多多节略,只要足够当作架子用就好,却把插曲多挂上去。现在不可能接连的演好几天,似乎不妨将保留的多少插曲各个拆开,自由地编插进去,以供一天的演出。我对于戏剧完全是外行,但是知道一点目连戏的性质,觉得保存整理实为必要,而整理的不得法,反要把这剧种毁掉了。西洋的戏剧史和戏剧理论尽管好,用到中国来时,特别是民间特种艺术,却很要慎重,不能全部拿来应用,须要虚心了解并采纳创造以至演出这剧种的地方艺人的意见。切忌凭主观和教条来从事,弄得不好时,这本来奄奄一息的病人会得死于手术之下的。我不懂一切戏剧,本来不配来谈这些问题,只是以绍兴人的资格,这算不得是百家之一,但也总是一种资格,出来替目连戏说两句话,以供参考。


第8版()
专栏:

离堆
(国画)
离堆在四川灌县岷江和都江堰相连的地方,原来是王垒山斜出的一块砾岩,公元前三百年左右蜀太守李冰兴建都江堰时,在这里开凿了一个口道,砾岩便被凿开,孤立江中,叫做离堆。
吴一峰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