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11月9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从选本说开去
唐弢
不久以前,我替上海“解放日报”写过一篇题为“选本”的短文,后来又在本版上读到两篇讨论同一问题的文章,在具体的论点上,似乎没有什么大出入,譬如大家一致要求有好的选本;但从总的精神看起来,却是颇为不同的:齐士同志是薄选本而崇全集,大杰同志的意见和我的比较相接近,我们都认为这个工作值得做,即使“现在又到了一个选本的时代”,也不是什么坏现象,选本和全集首先就不是对立的东西。
但我还想申说一下自己的意见。
如果我们能够平心静气地想一想,就会发现一个这样的事实:从清朝中叶以来,一般人之所以知道唐诗,并且能够背诵其中的几首,并不是读过六十六卷的“杜工部集”或者七十五卷的白氏“长庆集”,倒是受了一向为士林所不齿的“唐诗三百首”的影响;一般人之知道有所谓“唐宋八大家”,懂得韩苏文章,也并非读过四十卷的“韩昌黎集”或者一百十五卷的“东坡全集”,倒是从一部使通人摇头的“古文观止”里得来的。自然,他们很浅薄,不免为“方家”所讪笑,然而光是讪笑却无法解决实际存在的问题。这个事实启示我们不应该忽视选本的作用,更不能干脆取消选本,而是必须做好选本的工作。
鲁迅先生说:“选本所显示的,往往并非作者的特色,倒是选者的眼光。”他不满于那些“眼光如豆”的“选家”,认为所选的不足以供专家在“研究文学或某一作家”时的“应用”,这是对的。所谓
“眼光”包含着“知人论世”的大学问,以此要求过去的选家,就不免常有缺点,今天的文学研究者和文学史家如果不跨过选本,进一步去追求研究对象的“全人”,那就很难得到科学的论断。但这并不等于说以后就不要选本,今天的选家已经有更多可能掌握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他们能够给我们一些好东西。鲁迅先生是针对当时具体情况立论的,不是一般地在反对选家,他不会不知道,在某种意义上说,文学研究者和文学史家本身也是一个选家,难道他们倒一定能够给读者以“全人”的观念吗?
从这点出发来读鲁迅先生的文章,它的真正的含义是不难理解的。
但我们之要求把选本工作做好,却也并不认为这就可以供“研究文学或某一作家”时的“应用”,一件专门研究工作有必要突破第二手材料,有必要摒除现成的影响,提出自己的主见,因此它所需要的材料一定是越丰富越好,越全面越好。但即使这样,也不能认为选本对于专家就没有作用,在我看来,它永远是专家的先导。
我们珍爱专家,珍爱一切专门的著作,然而平地是起不了高山的,它还需要有岗峦。选本的目的固然在供一般人涉猎,它的大量出现却反映了社会重视学术的风气,开始从“抄来抄去,人云亦云”的圈子里跳出来,要求多少接触一点原著,因此它正是通向全集的桥梁。如果一般人连一首唐诗都没有读过,我们的杜甫专家也许会痛快得“如入无人之境”吧,然而我不知道他将怎样发挥自己的本领。
必须有人在选本这块土地上辛勤地耕耘,这才能够使知识绿化我们的社会,并且推动专家使其永不枯萎——自然,这不能期待于“儒林外史”里只爱喝“处片”的马二先生,因此我希望有好的选本,有真正能够摆脱偏见的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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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在和平大路上飞奔
欢乐的海洋
靳以
在1956年7月13日,第一汽车厂的工人们用忘我热情的劳动,写下了中国制造汽车史光荣的第一页,这正是建厂三周年的前夕。
庆祝建厂三年的大会是在汽车工人俱乐部举行的,在厂内,姑娘们正在细心打扮着即将和长春人民见面的十二辆解放牌汽车。推选出来的司机们,早就穿好了崭新的工作服,戴上雪白的手套,守在自己将要驾驶的车旁。他们正像优良的骑士,站在骏马的身边,不时爱抚地摸着发亮的车身,领队的马国藩,他紧握二十六年方向盘的双手都已磨出了老茧,从一吨半一直到十吨的汽车他都驾驶过;可是他还是第一次驾驶咱们自己的汽车。当他坐在驾驶室里,面前仪表上的每个中国字都向他笑,像他的老朋友一样,将准确地大声告诉他:走了多少公里,用了多少油,行车的速度……驾驶第四辆车的小宋,像扯着母亲的手似地拉着车门的把手,一脚踏上去,正要走进去,突然一个人向她问:“这辆就是你驾驶么?”是羡慕,是嫉妒;是轻视,还是不信任?一时间她说不出话来,她的眼睛里突然涨满了泪水,好像她第一天握着驾驶盘,又高兴又怕,终于鼓足了勇气,不迭地点头,拙笨地说:“是,是,是我!”其实她正可以理直气壮地大声回答:“不错,是我,难道你有意见么?”
下午一点钟,十二辆汽车上坐满了人;全厂的屋顶上,楼窗上,大小的路边,甚至花圃上……凡是放得下脚的地方都站满了人。当汽车缓缓地开动的时候,欢呼和掌声响成了一片,夏天中午炎热而宁静的空气都被掀动起来了。每个人都在汽车上找得到他的一个手印,一滴汗水、一份功绩,像母亲看着自己学步的孩子,心中充满了喜悦和一点点耽心。在厂内的大路上,汽车缓缓地行驶着。因为人们舍不得它们,把它们紧紧围起来;它们也留恋着自己诞生的地方。
出了汽车厂,汽车厂工人们的妻子儿女们又围在两旁。年老的爸爸妈妈们也向着汽车招手。这就是他们的亲人起早睡晚用双手造出来的汽车,这就是给中国人民带来了幸福的汽车;他们多么想靠拢来摸摸呵;可是驾驶员记得长春几万人在等待着,他们不能再耽搁。孩子们却什么也不顾,随着汽车奔跑。一个不到三尺高穿黄背心的孩子,撒开两只小腿追在车旁,跌倒了就爬起来,又从小路追上来。汽车上的老李头急了,他嚷着:“谁家的孩子这么不听话,大热的天,跑出病来可怎么办!”可是当他抹去因为兴奋而流出的泪水,他才叹了一口气:“原来是我的孙子!”他只得又大声喊叫:“小柱子,快回去,告诉你老奶奶,咱们的汽车出厂了。”那孩子边跑边叫:“不用告诉,老奶奶早在窗口上瞧呢。”
过了长春电影制片厂就是省立医院,再过去就是汽车制造学校——演员,医生,护士,学生,走路的市民……把欢呼连成一片。不能跑出来的病人从窗口探出身子来鼓掌,他们还不断地回过头去指指点点,把好消息告诉给不能起床的病人。
在大路上,几辆空卡车开足了马力从后边赶上来,驾驶员从车窗探出头来,望了望,兴奋地点着头说:“这就是咱们的汽车!”这他们才心满意足地转到另外一条道路上去了。在铁路交叉点上,连一闪即逝的火车的窗口上,也挂满了乘客的欢笑的脸。
进了长春市,汽车就驶进了欢乐的海洋。鲜花,彩纸像雨似地落在车上和人们的身上,连两旁的大树也垂下了枝条轻轻拂在车身上。孩子们不迭口地叫着:“解放牌,解放牌!”人们上下左右地摸来摸去,脸上闪着喜悦和幸福的光辉。老年人把眼睛擦了又擦,念出来:“第一汽车制造厂”。长春过去是敌人统治东北的心脏,是敌人坚守的堡垒,长春人民过去受过敌人最残酷的压迫和凌辱。敌人原来在孟家屯培养杀人的细菌;可是今天党领导着人民在那边建起了第一汽车厂,汽车厂是长春和全国人民的希望,当希望化成现实的时候,我们的汽车就在三年里出了厂。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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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保障艺人的人权
  魏镇清
党和政府对艺术事业的重视和爱护,大大鼓舞了艺人们为人民服务的热情和艺术创造上的积极性。但在某些地区,仍有少数干部把剧团看成“旧戏班子”,把演员看成“戏子”,“下贱人”,而以“高贵”的“官老爷”作风,处处给剧团以刁难;甚至侵犯人权的事情,也仍有不少。我们应该替艺人鸣不平,对这些恶劣现象有进一步加以揭露的必要。
这里我举出几件令人十分愤慨的事情:例子之一:河北省曲阳县评剧团今年3月7日到定县五区台头村物资交流大会演出时,乡干部刘树堂(乡党支部委员)向售票员刘利平要“红票”,因为票拿到距台头村十二里的砖路村税务所盖章,没有取回来,售票员让刘树堂稍等一会,刘树堂就蛮横无理地勒令剧团停演(未逞),当时曾停止售票四十分钟。剧团负责人向他道歉,他也不理。同时要求剧团发给干部和民兵佩条四十个。在他的鼓动下,有四五百群众无票拥入剧场,秩序大乱,剧团只卖了二百七十五张票。次日晚场,又有王老喜、李树春等人从墙头跳入,剧团人员出来制止,他们纠合落后分子多人,用石头、砖头、土块向舞台上乱掷、砸坏了汽灯,还打伤演员陈金梅、李敬山、王小牛、张淑琴、杨改英等二十余人。当时剧团要求干部对这事加以处理,干部却说:“没有办法”。随后剧团当场抓住向台上掷石头的李拴成、吕怀庆、辛元昆等人(都是该村人),交到乡人民委员会,但乡人民委员会没有作任何处理就把这些人释放了。第二天晚场又有多人跑到剧场门口大声喊道:“交到政府也没有把我们怎样!”在这些人鼓动下,又有近百人一齐跳入剧场,破坏秩序。
例子之二:江苏省淮安县艺工淮剧团今年7月30日晚在郝渠区钦工镇演出时,该镇西支农业生产合作社的支广雨(党员)、支效华(团员)、支效南、支效金、支效元等九人,计划好买了三张半票,分两批进场,前一批五人说票在后面,后一批四人却说前面五人同他们无关。检票员咸秀英(妇女)不让他们入场,支广雨等当场抓住就打,并将咸秀英拖至一旁照着她的胸部打了数拳,咸秀英胸部受伤很重。经过该镇指导员的“调解”,要剧团负责人向他们道歉,并请他们看戏。但支广雨等还不甘休,8月3日下午,剧团到马厂演出,经过西支农业生产合作社时,支广雨等有计划地纠集百余人埋伏在大路四周,当剧团人员走到时,支忠友拿着喇叭筒喊打,四周埋伏的百余人一拥而上,打伤演员十余人,其中陆玉花(已怀孕三月的妇女)被一个名叫支广文的照准她小肚子踢了几脚,当时昏倒在地,几个小时不省人事,抬入钦工镇医院后就流产了。孙斌被打的头破血流;女演员林秀英被打的当场吐血,也都被抬入医院急救。
这只是举了两件严重的违法乱纪,侵犯人权的实例;至于对艺人故意刁难的事件就更不在少数了。
艺人,和社会上从事其他工作的人们一样,他们的人权应该受到国家法纪的保障。可是艺人受到欺压、歧视的事,却仍然时有耳闻,我们不能不问:当地政府的有关领导同志到那里去了呢?为什么对这些事情置若罔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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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告诉我的孩子
郭小川孩子,我要带你去示威,虽然你的年龄只有六岁。拉上你那冰凉的小手,我的眼睛就跳出两滴泪。你在我们共和国中诞生,周围是一片友谊和和平,可曾在梦里想到过吗?这世界还有血火的战争。今天,最爱孩子的爸爸不能不教你学会憎恨,并非我愿意玷污你纯洁的心灵,而是为了你未来的命运。说真的,你已经不错了!你还在你爸爸的身旁,而那些埃及的小朋友呀,却在帝国主义的炸弹下死亡。走吧,孩子,走吧!去呼喊,去愤怒,去憎恨。在迫不得已的时候,做爸爸的还要教你去杀敌人!
1956年11月3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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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发扬特点
汗夫
前些时候,听说山西醋丢了“山西”味儿,我心里可确乎酸过一下,并且引起了一种感想,以为消灭特点,强求一律,喜欢搞清一色,也是目下的一种时弊。譬如说吧,不是闹了一阵服装改进,才有了些花衣服出现吗?北京的一些百年以上的老饭铺,叫了一阵,才开始恢复传统特点;听说专卖事业公司又请了品酒专家,专门品评了一下国内的十二种名酒,但据说结果不大好,不知专家们的舌头不灵敏,还是各家酒的确失去了独有的醇味,总之,一样也没品上。无论如何,总是人们对“清一色”表示厌腻,要起来打破了。这是好现象!
穿衣戴帽不能强求一律,对艺术也不能搞“清一色”。可是,这种情形在戏曲艺术中并不少见。越剧的“梁山伯与祝英台”大出风头之后,别的剧种的“梁祝”就无缘和世人见面了,连川剧的“柳荫记”也照着越剧的模样改过,粤剧的“秦香莲”也按照评剧的本子改了一番;上海京剧院的“李陵碑”也是从山东梆子套下来的。而据艺人们反映,湖南花鼓戏因为吸收了别的东西,已经失却了花鼓戏的味儿了。但热心的指导者们称之为取长补短,向优秀剧目学习。然而这学习却是在“唱高了是个人主义,动作大了是形式主义”之类的禁条下进行的,艺人们稍微提点不同意见,便是“标新立异”“保守落后”……。
相互学习、取长补短是我们时代的风尚,这原是好事情;博采众家所长,补自己之短,也正是进步的路径之一。但首先应当弄清长在哪里,短在何处?否则,为了取人家的长,把自己的长、短一古脑儿丢开,不顾及自己的传统、特点,分不清精华和糟粕,一味地生搬硬套,那不但对事情无补,甚且是有害的了。补衣服也要找同样颜色的布,或者染成同样颜色,倘使不加选择地都往自己身上贴,那结果只能把布褂缀成“八卦仙衣”了。
我看不必要求茉莉放出芍药香来,蔷薇之为蔷薇正是由于有刺,您不喜欢,那是兴趣之不同。敬请慢动板刀砍掉蔷薇的刺。不顾常识,滥用权力,那可是危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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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寓言

耐性及其他
魏金枝
有人正要上任去做官,他的朋友给他送行,嘱咐他说:“给国办事,凡事要有耐性!”他连连说:“是!是!是!”过了一回,又照样嘱咐他,他也仍是连连答应。
第三次嘱咐他时,他还是说:“好!好!”
到了第四次嘱咐他时,他到底忍不住了,便忿忿地说:“你是不是把我当了呆子?只是两个字,为什么再三再四的说个不休!”
他的朋友就叹口气说:“可见做到耐性是不容易的。你看,我才说了三、四次你就不耐烦了!”
只是没有糟
王老奶奶开了一个酒作坊,以卖酒为业。有个道士,常常吃了酒不付钱,王老奶奶也不和他计较。有一天,道士对王老奶奶说:“常常白吃你家的酒,没有还钱,为了报答你,我给你掘一口井吧!”掘好井,道士就走了。
井里的泉水,比酒的味道要醇厚得多。王老奶奶就不再酿酒,只把井水当酒卖给人。过了三年,赚了很多钱。
有一天,道士忽然又来了,问王老奶奶:“酒好么?”
王老奶奶说:“好是好,只是没有糟,不能养猪!”
道士笑了笑,在墙上题了一首诗:“天高不算高,人心第一高!井水做酒卖,还说猪无糟。”
道士题好诗,走了,从此井里也不再出酒了。
天气不正
一个寒夜里,将军在营幕内饮酒。两边点着大蜡烛,身前生着火炉子,再加酒力在身里发热,于是头上便冒出汗珠子。将军一边拭汗,一边叹气说:“天气太不正常了,应该寒天了,却还是这么热!”
有个兵士在营幕外站岗,被冷风吹得格格地发抖。他听见了将军的话,便进来跪禀说:“小人们站的地方,天气倒是还正常的,大人不信,不妨去试一试看!”
以上三则出自“雪涛小说”
破船就是官船
瓠里子从京城回到故乡去,相国叫家里的总管代为送行,而且嘱咐他说:“要坐船的话,尽可以在官船中自己去选择!”瓠里子已经来到江边,而那个总管却还没有来。这时,停在岸边的大小船只,简直有一千多;哪只是官船,哪只是私船,既没有标志,所以也无从选起。
后来总管来了,瓠里子就问他:“哪些是官船?有什么标志?”
总管哈哈大笑说:“这不是很容易么?凡是篷破的,橹断的,帆上有洞洞的,就都是官船。”
瓠里子仰天叹口气说:“难怪在皇帝管理下的百姓,也都是破破烂烂的!”  出自“郁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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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寓言

寓言“只是没有糟”插图(木刻) 黄永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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