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11月25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贴金”
秦渭崇
最近以来,到前门外走走,感到这个繁华的商业区有很大的变化:前门大街、大栅栏、鲜鱼口都焕然一新了,连全国著名的多年不修饰门面的同仁堂的门前,也光彩夺目了。还有许多商店,正在争相油饰门面。人们说这是公私合营以后出现的新气象。其实,这“新气象”不仅是北京,许多城市都有。
随着这种“新气象”,也出现了另外一个情况:油漆彩画工人异常缺乏,要油饰门面的商店得排队挂号。涂料供应更加紧张。
“有金贴在脸上,有钢使在刃上”,是民间流行的一句老话,其中包含有“物尽其用”的意思,也有讽刺钱用得不得当的成分。店铺合并,如果门面过于破旧,修饰一下,也未尝不可。但是如果不首先改善经营,更好地为顾客服务,把资金用在正当的地方,而一味注意装点门面,花去许多钱。这未免本末颠倒了吧!
自然,谁也不能否认,公私合营了的商店,几乎是百分之百地做到了真正的“言不二价,童叟无欺”,服务态度也有了改变,使得顾客满意而来,满意而去。但是,有的却表里不一致。单从门面上去看,都是花红彩绿,耀眼眩目;而在那油饰粉刷的后面,却还有不少使人不能满意的东西。
过去,私营商店有一些好的传统,如送货上门,在合营以后被涂刷掉了,就是连一些起码的东西,也被涂刷掉了。譬如说,买东西不让顾客挑选,尤其是水果之类。起售点也提高了,非半斤一斤不卖。过去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现在却要让顾客跑几个柜台。有时候,还要顾客吃“搭配”之苦。再如企业的行政管理费用(不包括职工薪资),在同样情形之下,比过去增多了,有的甚至增加了一倍以上,等等。
当然,顾客固然在进门之前,会看看门面,看看字号,但他毕竟是要来买点称心的东西。或者像某些人说的,油饰门面有三大好处:一可以增加城市的美,二可以给人以舒适的感觉,三可以表现欣欣向荣的气象。这种说法也许是不错的。不过,月盛斋的出名,引人注目,还是因为它的酱牛肉有独特的美味,东来顺的招人喜欢,也并非因为它光线很暗的楼上楼下有什么光彩之处,而是在于它的涮锅子。
还是多在“内容”上下点功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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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老年监督岗”
陈泽群
在我们厂里,不论是师傅教训一个调皮的青工,或者工人指责一个失职的干部,往往少不了这样一句话:“你呀,非得请老年监督岗来治治不可!”
“老年监督岗”是怎么一回事呢?它既没有像青年监督岗一样出过“警钟快报”之类,也没有在广播器里指名批评过谁,然而全厂都知道它,知道它的主持人兼唯一的成员是一个六十八岁的退休工人,刘大爷。
刘大爷本来的名字叫啥,除了人事科的同志以外,大家早就不太了然,像是他生来就叫“大爷”似的。这位满头白发的老人,已经做了五十年的车工。打1951年起,工会几次动员他退职养老,他最初总不肯依,说:“莫怪我姓刘的不知足,你们照顾我不是不受情,但大家干得这样欢,叫我闲下来可办不到!”直到去年他病了一场,健康程度就更差了些,好说好劝,他才勉强肯了,但要求领导方面答应他一个条件:各个车间的出入证,他都得领一张。理由是:“我一天不到车间遛遛,就过不得!”
刘大爷退职后,仍然住在工厂的宿舍里(他没有家,刘大妈已在三十多年以前死去,唯一的儿子被国民党拉去当壮丁以后,一直没有消息。刘大爷一个人活着已经很有些年,解放以前连张固定的床铺也没有)。但他并没有把自己的晚年消磨在他的小房间里,你几乎可以在厂内任何地方遇到他。那里出了问题,那里发生事故,围着一堆人在研究的时候,刘大爷一定也在。有一次,半夜里,一个青工弄坏了一部车床,旁人都还在梦里,而刘大爷却就到了现场。他把车床看了又看,就批评起那个青工来了。最后,拐杖就在地上重重地敲起来:“你这算是那一门!上班打瞌睡!青年监督岗明天会贴你的漫画,今晚先让我这个老年监督岗管管你!”
“老年监督岗”的名字,从此传开去了。
有时候你可以看见刘大爷在供应科批评人:“你就是这批工具的采购员么?叫小孩子上街买酱油,也比你强些呀!”一会儿他可又在工会嚷开了:“冷作师傅老张家里老伴病了,一堆孩子没人照顾,你们知道了么?”有时候你可以看见他从工艺科找来几个技术员,匆匆忙忙往车间引去,口里不住地说:“光说没有用,到车间一看你们就明白了!”
而且,监督范围并不止于车间和科室,他的岗位有时就设在宿舍的走廊上。刘大爷就坐在那里守着那些夜班工人,你们个个都得睡足六点钟,否则休想出去玩。有些白天班的工人回来,谁要唱和闹,刘大爷也是不准的:“你到外面唱去,人家夜班的人要睡!”
“老年监督岗”有许多无形的档案,都存在刘大爷的脑子里。他年纪大而记性特别强,譬如说他可以当你缺少一件什么东西的时候告诉你废品库有一件什么东西可以改用;在路上碰到的时候,他会提醒你该把床上的脏衣服送给洗衣作,他会查问你上次发工资忘记往家里寄钱没有……。而且他几乎是业余文化学校的一本活的成绩纪录本和点名册,谁的分数多少,谁又贪玩旷了课,他都记得。有一次,他从灯光球场把一个青工劝回课堂,一路走一路不住地劝着说:“你两次不及格,还逃学!球赛是你这号人看的么?”
然而,刘大爷有时候可和气呢。记得有一个青工第一次单独操作,刘大爷从夜校“巡课”回来已经九点多了,不放心,还到车间去,在车床旁边足足看到十二点,觉得放心了,才离开。走前还着实夸奖了一番:“真是机器匠的种!如果你老子还在世,看到你今晚出了师,少不得要拉我去喝两杯了!”
“老年监督岗”不但在厂内有威望,在厂外也出了名,一个工人爱喝酒,他妻子怎么劝也不听,就告到大爷面前来了:“求您老人家说说他呀,我家里那个酒鬼!”医院的护士一见刘大爷去探病,就都很高兴,因为大爷一到,有些不听说的青工就都乖乖地肯听医院的话了。
因此,刘大爷近来的监督业务就更忙了。有人笑问他要不要派个助手,刘大爷说:“现在还能对付,明年该又有三个人退休,他们都已向我报了名。到时候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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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漫步书林

漫步书林
西谛
谈印书
所谓专门化的东西,指的是,凡“印”书一定要成“类”成“门”,像“二十五史补编”或“诸子集成”那样。现代的读者们,专家们,需要的是自己本行的东西和应该参考的东西,而不是“包罗万有”的“丛刊”、“备要”、“文库”之类。我们悬想:应该重印的专门书有多少:医药卫生的书不是很需要么?不仅给中医看,也要给学习中医、中药的医生和药剂师看。但这一类的书,印错了一个字,排错了药品的分量,就会出大毛病,甚至会死人;所以,必须慎之又慎地重印,而且对于古本医书,应该用原著或最好的、最可靠的本子影印。其整理、排印的一部分更必须三校、五校,以至尽善尽美为止。人命关天,岂同儿戏!农业科学的书,也是今日所急需的。那末重要的一部“农政全书”(明徐光启著),今天还没有新版子呢。我们古代的农业科学的知识多么丰富,且是切合于本国、本地的需要的;它们乃是千万年的农事经验的总结。怎能不搜集起来,作为一部乃至若干部的“中国农业丛书”、“中国花木种植丛书”等等,陆续出版呢?这是有关于国计民生的事。乃至小说、戏曲、历史、地理等部门,也都是亟需有一套套的大大小小的丛书出版的。单就历史而言,关于“史记”的注解与考证就可以出一部大丛书。宋代、元代、明代的史料书,更是汗牛充栋,决不是一两部丛书所能包括得了的。其他,前代学者们未刊的著作,更不知有多少。今天把他们搜集起来,为他们延千百年的寿命,且化身千百,各地乃至各国都有机会读到,岂不是盛事!像宋代写本的“洪范政鉴”,孤帙单传,至今将近千年,不仅未有刻本,亦且未有其他传钞本。这书乃是“双鉴楼”傅增湘氏的“双鉴”之一“鉴”,由其后人捐献给政府的。作为一部“政治学”的参考书看,它是很重要的。为什么不急急地付印呢?
像这一类重“印”书,范围要广、要多,每类每门,各自成一丛书,只供专家们的参考,完全不必要推广,只是研究的或参考的资料而已。如古代的戏曲,重“印”成“古本戏曲丛刊”,如出齐了,就有一千六百多种。那些还只是以南北曲写成的戏本呢,如果包括地方戏的剧本在内数量要更多,更大了。不是搞中国戏曲史的,不是搞“戏改”或搞戏曲创作的人,要它何用。一般的中国文艺研究者不必要完全读或看那末多的戏曲的。其它影印的大部丛书,其供给的对象也是如此的有限度。这只是把一部部地钞写,或者十部或几十部的打字或钞写油印,改为照相石印而已。不仅可以留真,省下繁重的校对力量,且也比较美观、省费,百部、二百部即可以印,三千、五千部也可以印,伸缩性很大。所以我主张,凡小量印行的内部参考资料式的专门性古书,都可以用这种办法重“印”,如果嫌每页照相重印纸张太费,则对于纯粹参考性质的书,像“皇明献徵录”、“皇明经世文编”之类,可以用缩本“四部丛刊”或中华书局重印“图书集成”的办法,每四页或六页缩成一页印出,则大可以省功、省料。不过,要精读的书,像“农政全书”之类,或版本十分精良的书,像明弘治刻本“西厢记”,宋蜀刻本“陈后山集”之类,就不能用这个办法,而应该用“古本戏曲丛刊”或“四部丛刊”的式样重“印”了。
凡需要量比较大,而且应该加以重新整理,甚至必须加以新注、新解的古书,像“十三经”,“二十四史”之类,则我们得集中些专家们组织专门的编辑委员会,分别进行整理工作,俾能于几年或十几年之内,有面貌全新,校勘精良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版的“十三经”、“二十四史”出版。在这方面,说来话长,拟写专文论之,这里不多谈了。
也还有不少重要的古书,需要有一种或一种以上的新版本的。所谓“新版本”,必须具备的条件是:(一)最近于原本的面貌,校勘精确,力求没有错字。(二)加以分段及标点。远在汉代“章句”之学就是很重要的了。(三)附索引及其他必要的附录;还有比较详明的序言,这序言,的确是出于专家的手笔,不是草率敷衍的。如果有新的注解,那末,更是一部专门的新著了。
重“印”的专门化的内部参考资料,搜罗得要广、要备。重要的必需的一般参考书,校印得要精审,要使读者们检阅便利。主要的“读本”一类的书或最常被阅读的文艺书,更要有精良的“新版本”。总之,专门的丛书要多种多样,以完备不漏为主。重要的一般的古书,选择得要精,要严,以版本精良为主。又,“选本”的作用最大。用新的眼光来选古诗文,是有必要的,对于一般读者们是最有益处的。新的“选本”和新的“版本”的印行,同是今日当务之急。
 (本节续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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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谈写书和拉面
陈言
书是写出来的,但是,也有些书却是“拉”出来的。例如,有人在报上或杂志上写了一篇文章,就会有出版社的同志来了,请他把这篇文章“扩大”,以便成为一本书。例如,由三、四千字扩大为两万字左右,这样便可以印一本书了。有些小册子就由此而产生。
自然,有些短文,写得简练,或只是提纲,再付出许多劳动,是可以扩大写成一本内容充实的书的。但是,有些文章则不然,话已经说尽了,或差不多说尽了,硬要拉,只好用一把剪刀,一瓶浆糊,选些报纸上和外国小说里的材料,作为例子,插到原稿中去,贴呀贴的,就成了一本书了。
这些“拉”书者常常诉苦道:“没有法子呀!出版社抓得真紧,真是没有法子。”看起来,这些作者似乎真有好大苦衷似的。可是,我们想起鲁迅先生来了。鲁迅先生说:“宁可将可作小说的材料缩成Sketch(速写),决不将Sketch材料拉成小说。”可是,我们有些作者,偏爱把一篇文章“拉”成一本书。书的这种产生过程,真有如北方人吃的拉面,起初是一团面,经过左拉右拉,越拉越长,可是也越拉越细。总分量呢,还是原来那一团面,很可惜,并没有增加!
出版社又为何如此之不体谅人呢?据说,出版社也大有苦衷哩。据说,出版社的考绩的重要标准之一,就是每年出书的种数。为了实现这条“多多益善”的原则,有的出版社只好四出积极“拉”稿了。出版社的“拉”,就促进了某些作者的“拉”。
不知领导这种出版社的机关对此有何看法呢?


第8版()
专栏:

西藏萨迦格言
对赞扬和夸张不表示喜悦;
对辱骂讥刺不表示气愤;
全心全意追求学问;
这才是真正的学者的风度。
有德行的人会遇到暂时的困难,
人们不必为他们担忧;
月亮有时会被天狗吃了,
一刹那工夫自然会解脱的。
王尧选译


第8版()
专栏:

相遇
李涌
在井岗山他用钝了刺刀,
又把鲜血洒在大渡河旁,
血战太行累死了战马,
挥舞着军刀横渡长江!
他走过了千山万水,
身上布满战争的创伤,
这位身经百战的英雄,
又双手按在建设的蓝图上!
我们欢乐地畅叙别情,
回忆以往苦战的时光,
他紧紧握住我的两手,
向我述说他所在的工厂。
“我们解放的那座城市,
修起一座崭新的工厂,
当时指挥部的小草屋,
改建成办公的楼房。
工厂前边是烈士公墓,
烟囱的青烟飘向墓旁,
我在墓前栽上红花绿草,
多少梦中看见烈士的脸庞!
谁能说我年老力衰,
青春的烈火在我的胸中鼓荡,
只要我一息尚存,
便把先烈的事业担当!”
不久我下车分别,
祝老首长身体健康。
他随着飞驰的列车,
箭似地直奔前方!


第8版()
专栏:

碧云寺(国画) 关山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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