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11月1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旗鼓
平心
在科学和艺术大进军的晴朗日子里,各色旗帜竞飞,各方鼓鼙齐鸣,乃是振奋人心鼓舞士气的新景象。我国极其宏伟的社会主义文化建设,需要活跃一切积极因素,倡导各种创造精神;因此不但容许争奇斗胜,而且要为各个不同番号的科学部队和艺术部队供给广阔的阵地:是旗就可以飘,是鼓就可以响。不难设想,当着科学与艺术大进军的号令初次发出的时候,除了出现足为“百家争鸣,百花齐放”助威增色的云旗、虎旗、鸾旗、隼旗……和雷鼓、鲸鼓、夔鼓、鼍鼓……而外,也一定会有暗中反对“争鸣”、“齐放”的羽“旗”与蛙“鼓”。在这一点上,我很同意舒芜先生所说的:“教条主义就这样自甘退让,掩旗息鼓而去么?不会,不会,断然不会”。(10月22日“文汇报”“笔会”舒芜作“挣扎只当他挣扎”)
但是也许由于舒芜先生求战过急,用力过猛,在一鼓作气大抡板斧的当儿,忘记了崇尚创造精神提倡独立思考的一方,跟死啃教条株守门户的另一方交战,并不像赛球斗拳那样壁垒分明,他们彼此间的战线宁可说是犬牙交错的;表面上拥护“百家争鸣,百花齐放”方针而内心抱住教条不放的分子,可以拿他们所曲解的马克思列宁主义作为继续顽抗的战“旗”,拿他们所臆想的政治作为伺隙反攻的军“鼓”;而诚心愿意为这方针奋斗的战士们,也可以大喊“高举马克思列宁主义旗帜”,大喊“艺术工作者不能忘记政治”,这一类的呐喊也就是一种不可缺少的鸣声。若果不分皂白,把上面两种不同性质的“旗鼓”一律看做“教条主义的挣扎和反攻”(“挣扎只当他挣扎”),抡起板斧乱砍,痛快自然是痛快,而战斗的目标一经搅乱,战果也就很可怀疑了。
当然,这样的大挥板斧,绝不足以误伤真正大张马克思列宁主义旗鼓的战士,因为他们决不是那样经不起一砍的乌合之众;但显然也不足以损及教条主义者的一片皮肉,因为经过一番淆混,他们正乐得躲在反教条主义的马克思主义者的背后,安然无恙。使人放不下心的,倒是一些缺乏判断能力的观战者,他们在思想上很可能无意中吃到勇于争鸣的李逵的乱斧。
自从党发出“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号召以后,在千千万万的知识分子中,我是从心底里迸出欢呼声的一个。但我不曾为这件有关文化百年大计的空前喜事开过一次口,写过一个字,因为我认为要紧的是准备鸣,准备放。既然四面八方都在高歌颂赞,欢声动地,少了我的一声小唱,决无损于乐海的泱漭。今天读了舒芜先生的“挣扎只当他挣扎”,却忍不住要哼几声。
动员一切科学和艺术的力量,为祖国的社会主义建设长期服务,这应该是“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总方向,而要朝这个方向长征,万万少不得马克思列宁主义的领导。方向与领导非但决不妨碍“争鸣”与“齐放”,而且会提倡思想上、科学上和艺术上的丰富多采与活泼清新,鼓励人们展开不同意见的争辩和不同风格的竞赛。即如在马克思列宁主义阵地上,就可以飘起各家旗帜,敲起各家战鼓。谁也没有资格说,在统一的世界观与历史观之下,永远只容许一家、一宗、一派专断一切,在任何问题任何劳作上,永远只容许一个公式、一个结论、一个风格包办一切。同样,谁也没有资格说,非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流派在社会主义国土里没有发言权和创作权,各党、各派、各家、各宗的思想、学说、艺术和政治都有深浅不同的关系,但彼此各有分野,它们绝无混同为一的理由。
经过一百多年无量历史事实反复证验的马克思主义,正像一个无所不包的宇宙,它容得下无数的星团、星座和星云,可以让每颗星星和每个星群自由发光,而决不害怕任何变星和慧星扰乱它的和谐。因此,我们正不必顾虑大张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旗鼓,就会阻塞“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康庄大道,吓跑了许多欲“鸣”待
“放”的知识分子。问题只在于让社会主义的思想阵地、科学工地和艺术园地向一切公民开放,让每一个科学队伍和艺术队伍、每一个科学战士和艺术战士为了祖国和人类,勇敢地歌唱,活泼地战斗。
让我们把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旗帜举得更高些,让我们把社会主义的战鼓敲得更响些。 1956年10月22日于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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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农业社里的养老院
陈窗
夕阳像一只红色的橘子,躲进了碧绿茵茵的树林。晚归的牛车,在一望无边的田野上辘辘地震响着。村子里,一缕缕炊烟,正从土黄色的茅屋顶上,袅袅地升向晴碧的天空。
红花农业社的王社长,在这儿住了四十多年,对这些优美而恬静的景色,总怀着迷恋的心情。他默默地呆望了一会,一把拉住我说:“你不是要了解社里的情况吗?走,咱们先上村东头养老院去瞧瞧。”我知道,养老院是在高级社成立后才建立的,在这儿,是千古未闻的新事哩。
这时候,在养老院的门口,三三两两,有去探望老人们的,也有去送些零碎吃食的。我们跨进养老院的时候,忽然看见四、五个系红领巾的孩子,从大门口拥进来。他们一进门,举起一只手,向那些拄着拐棍的老人们齐声喊,“爷爷好!”“奶奶好!”话音刚落,就一哄而上,帮助老人们扫炕和打扫院落。
在院子里的枣树下,有一位双目失明的老婆婆,原本是坐着织草帽辫的,一听见孩子们的声音,赶忙把手里的草帽辫丢下,像摸索什么似的,抖动着两只脚走过来,向孩子们招呼:“快歇歇喝碗茶吧,唉,看你们忙的,真像小野马似的。”孩子们欢蹦欢跳,齐声回答:“不累,不累,我们不累!”老婆婆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就问这问那的,找孩子们说话。
原来,这位老婆婆并不是本村人,也没个正经名字,大家只喊她丁老婆婆。1932年她的丈夫死了,那时兵荒马乱的,她家里既无田地又无儿女,吃穿都无着落。往后又因劳累过度,眼睛也瞎了。这样,她孤零零一个人,那怕是风雪满天,屋檐上挂了一尺来长的冰柱,也只好托着一只破碗,躬着背,抖抖索索地依在人家门上求乞。
来探望的人陆续地走了。孩子们也把院落收拾好了,就向丁老婆婆告别。
“歇歇再走啊,歇歇啊。”丁老婆婆直向孩子们招手,并硬要去送。好容易,孩子们才把她劝了回去。她的几根银色的头发在风中飘动着,她甜滋滋地笑着。
王社长见丁老婆婆颤颤巍巍地走不稳当,赶忙上去扶她,笑嘻嘻地问:“在养老院里,比你要饭那阵子好吧?”丁老婆婆努了努已经脱落牙齿的嘴,连连点头说:“好,好,比初级社那阵子还要好!”话一提起头,丁老婆婆就嘀咕个不休。她说兴旺老爹病得连哼都不会哼了,这回也叫张大夫治得能坐起来吃一个馒头了。说到后来,她好像要告诉我们什么秘密消息似的,故意放低了声音:“兴旺老爹八十多啦。咱从前上他门上去要过饭呢。就是啊,他儿子不争气,吃穿嫖赌,还抽上了大烟,不上几年,兴旺老爹的一顷来地、五间大瓦房,全败在他儿子手里了。往后,他儿子一死,又遇上了灾荒,他也就只好去要饭了。真是,千里搭凉篷,那有不散的筵席!”
不知是什么时候,农业社诊疗所的张大夫已经提着药箱来了。我们扶丁老婆婆进屋的时候,他正在替兴旺老爹打针。兴旺老爹见是王社长来了,刚打好针,就吃力地坐起来,他一把握住王社长的手,激动地说:“社长,坐,坐啊!”这时候,丁老婆婆又嘀嘀咕咕地在问张大夫关于治眼睛的事儿。张大夫翻开她的眼皮瞧了瞧,说是年数多了,要治恐怕也得上大医院去开刀。丁老婆婆一听说开刀,就像大夫要挖她眼睛似的,连连摆手说:“张大夫,咱不去啦,你别瞧咱眼瞎,咱心里还生着两只明明亮亮的眼睛呢!”这一说,把满屋子的人都说得笑了起来。
天色慢慢地黑了,我们辞别了老人们出来。刚走出大门,正碰上两个小伙子挑着两担水飞也似地给养老院送来。王社长含着笑意,向他们挥动着手臂:“小伙子,快点,这回你们又落后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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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垃圾里的问题
一位工作干部买核桃。卖核桃的老奶奶,用一张废字纸给他包好。纸上显露着油印的字。原来是一张安徽宁国县公安局1954年粮食统购统销中社会治安情况的报告。上面盖着鲜红“机密”戳子。他禁不住身上打一个冷颤。问道“老妈妈:你从那里买来这些‘废纸’?”“我是从卫生院门前的厕所里拾来的,那里还多着呢!”说着她就拿出一捆“废纸”来给他看。“老妈妈我用一些旧报纸同你换可以吗?”老妈妈笑了笑说:“你要就拿去,换不换都行。”
他拿回来打开一看,啊!有公安局的社会治安情况报告,县政法办公室的处理反革命分子的报告、机密工作简报、县委粮食工作的内部通报、检察员登记表、收接案件统计表、县委对统购统销的紧急通知,以及呈报捕人的拟稿簿和收发文簿等共计十五件一百五十页之多。
后来查明,这原是宁国县人民检察院的一位干部,把它当作垃圾送到厕所里去的。 孟宪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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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有关蒲松龄的几则琐谈
王统照
六、正在编订中的蒲松龄的诗、文、俚曲集
1953年夏天,经路大荒先生把多年搜集也曾在抗战前印行过的蒲氏遗著中的诗、文和俚曲集交山东省文联,清钞出一份底本。因为有些后来发现的资料以及篇目不同,时间先后等种种原因,须重行编订。但那只是个先钞出准备好好整理的底本,当然,各地如有新发现而可靠的蒲氏遗著自应随时增入。现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已与路先生约定,期以半年的工夫把这些蒲氏的遗著排比、整订,使可成为比较完善的本子。路先生原有“蒲松龄年谱”之作,但仍须重行改订,增加新的材料,将来也可在此期间写好。这只是初在进行中的工作,没得到人民文学出版社和路先生的同意,我在此约略提到,为了对蒲氏遗著关心的读者早说一句,望人民文学出版社和路先生原谅我“透漏消息”!
至于蒲松龄的作品除“聊斋志异”外,究竟有多少种,现在有印本或钞本的有多少种,这个问题似乎还没人能够下一句肯定的断语,我们也正不必急着“一口咬定”。现在只好据确已知道是他的遗作的,比类编订,印行传播,以供研究与爱读蒲氏作品者的参考。有些作品还在疑似之间,一时又找不出真凭实据,只好先等一等,后来或有新材料的发现,研究者的精密证明,断定是否。这次捷克斯洛伐克的普实克院士到山东来,同我谈及,他力持慎重态度,对于某些作品相传是蒲氏作的,如无有力的反证,最好先不要认为即非蒲氏作品,应当待到后来有了新证,才能断定。
七、普实克院士曾往蒲家庄游览
普实克院士研究汉语多年,曾译过不少的中国古典文学作品和新文学作品。他与发斯同志到济南来,特地去了一趟蒲家庄,看过蒲氏的故居,几件遗物和这位作家的坟茔、石碑。普实克院士译过“聊斋志异”,也读过蒲氏的其他著作。所以,我介绍路先生与他时,他很高兴,因为好些年前,他就看过路先生写的有关蒲松龄的文章了。
普实克院士从蒲家庄回来后,谈及他这次亲身到了这位作家的故乡看他的房子和乡村的情况,对于蒲松龄当年是出身寒素,居住穷乡,更有深切的了解。他还要把他译的“聊斋志异”本子寄到蒲氏故居的纪念室内。
关于蒲氏著作的评论以及“聊斋志异”的版本、钞本等,都有专门研究者来作这些工作,这篇近乎“闲”谈的文中不应涉及。末后,引录蒲氏的三首诗作为结束。
青石关
“身在瓮盎中,仰看飞鸟度。
南山北山云,千株万株树。
但见山中人,不见山中路,
樵者指以柯,扪萝自兹去。
勾曲上层霄,马蹄无稳步。
忽然闻犬吠,烟火数家聚。
挽辔眺来处,茫茫积翠雾。
上诗是“聊斋诗集”中的第一首,“南游草”同样以这首居首。青石关在山东的莱芜县山中,是当年由这一带往南去的必经之路。山高径窄,也是向来战争的要隘。这是蒲松龄往宝应县去作幕,由故乡启行作的第一首诗。这年他正三十一岁。
下一首是他北归后不多年的作品,名灾民谣雨不落,秋无禾,无禾犹可,征输奈何!吏到门,怒且呵,宁鬻子,免风波。纵不雨,死无他,勿诉公堂长官呵!
另一首是:
次韵答王司寇阮亭先生见赠
志异书成共笑之,布袍萧索鬓如丝。十年颇得黄州意,冷雨寒灯夜话时。
这一首晚得多了,大约距他南游时有十年左右,他的年龄也在四十岁上。“聊斋志异”已经完成初稿。虽然后来还有修订以及把老年时的作品加入,而全部的大致写成却在此时。他用“次韵”二字,正是为了酬答王渔洋(王阮亭别号渔洋山东人)为他题“聊斋志异”的那首七绝,即
姑妄言之姑听之,豆棚瓜架雨丝丝。料应厌作人间语,爱听秋坟鬼唱诗。
从“十年颇得黄州意”句中,更可知道“聊斋志异”全稿,约成于他的三十岁到四十岁的期间,以后虽有增益的篇目,却很有限了。
(文中有关蒲松龄年岁的地方都以路大荒先生旧作“蒲柳泉先生年谱”为准。)
(续昨,全文完)(附图片)
蒲松龄故居的门首(修葺后所摄)
蒲松龄坟茔中的石碑(清雍正三年,其邑人张元撰文刻石的。碑阴附刻蒲氏的杂著、戏和通俗俚曲的目录,诗、文、词及他种未列入。此系修葺后加盖碑亭的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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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鲁迅
蒙古作家 策·尔哈木苏伦戈壁的沙滩好像火盆,烧着鞋底;烫透脚心,假如有一个善于说话的人,他会说:这太阳会把毡垫烧成灰烬。有一顶五个“哈那”〔注〕的蒙古包,那围着的毡子卷起来了,包后展开了一条月牙般的荫影,像是欢迎着乘凉的客人。薄薄的毡垫子叠成双层,一个老牧人坐在那里读书。“老爸爸,您在读着什么书?”我问他。“嗳!孩子你不要打搅我!我在同有名的作家鲁迅谈着话。这时候我才看见他手拿的是“阿Q正传”。老人的心思集中在那一本书上,顾不得擦一擦淌在脸上的汗珠,老人的心情被伟大的艺术力量所吸引,更顾不得抬头看一看我这来访的客人。奥力吉贝老人就这样聚精会神,不多时从序言读到了结语。“多么好的故事啊!”老人一边赞叹,一边摘下了老花眼镜,“真是个好作家!”老人一边夸奖,一边擦着汗珠。“同我一样的年纪——七十五岁的人。但是比起我来,却年青的多了!”这位蒙古老牧人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激动地捋着他那银灰色的胡须。在我们的牧人们、工人们的手里,或者在姑娘们和孩子们的书桌上,伟大的中国的高尔基——鲁迅的著作就这样到处受尊敬,到处流传。
〔注〕“哈那”是蒙古包里用细木棍编成的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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