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10月8日人民日报 第7版

第7版()
专栏:

美丽、神奇、丰富
徐迟
云南是个奇花异卉的乐园;
唐朝的梅花还在年年开放;
开过杜鹃茶花;琼花昙花开;
随后是幽兰香飘浮在空中。
四季都是鲜花和太阳光;
芬芳的原野;五彩的森林;
空气也透明;溪水也透明;
草坪柔软得你想去打滚。
这山川风景美丽得使人钟情,
但美丽的不止是山川风景。
好像在明镜似的蝴蝶泉中,
映入一串串蝴蝶垂在树叶间;
又像玉湖水中的雪山倒影,
神话传说的丰富宝藏之中,
反映着人们的心灵的美丽,——
啊,不仅仅美丽,而且神奇!
听农家姑娘们放开歌喉,
她们唱出了最缠绵的诗句:
真挚的爱情,爱就爱到永远;
自由地爱,不自由毋宁殉情。
听白发巫师叩击着钟磬,
唱出那一千多卷的东巴经。
你不用从旧约读创世纪,
不用急于翻译希腊的史诗了。
谁不知道撒尼姑娘阿诗玛?
纳西人有他们的玉龙第三国;
白族有望夫云;傣族有孔雀,
还有佧佤人的强悍的歌声。
看那数十种的兄弟民族,
那高寒山区的,还披着羊皮挂,
南部的姑娘却穿上了玻璃纱。
服装既不同,生活更多差异。
而现实甚至比神话还要神奇,
看昂首阔步前行的奴隶主,
后跟奴隶,手捧他长长的衣裾。
神奇的却不是奴隶制度还存在,
更非原始共产主义社会还存在,
也不是奴隶终于已经解放,
更非原始共产主义社会要消失。
当区工委跨马越过重山峻岭,
他从党代会带回山区一个决定:
要向社会主义直接过渡!
“和平协商土改”已经像一种奇谈;
“逐渐直接过渡”却是真正的神奇!
他们不久以前还在刀耕火种,
现在已试用双轮双铧犁;
最落后的部落要一步登天,
七年之内,要赶上先进民族!
但云南美丽、神奇,而且丰富!
植物学家说它是植物的天堂;
水利工程师说它有理想的江河;
地质学家说它更是祖国的宝库。
从雪松到咖啡,寒温热带的树,
全国的植物,它占有了半数。
金沙江上,不仅有长征渡口,
巨型水电站已经在兴建之中。
而最美丽的,也许是有色金属,
有色金属是云南最神奇的花朵。
而丰富之中最丰富的,是铜,
铜啊!我不知怎样将你歌颂!
我需要热力和那反射炉的热力一样,
我要精炼我的诗句像经过那精炼炉一样,
我的心需要如同那千万里延伸的、电线的敏感的铜心;
美丽的云南是一个铜的王国;
神奇的传说中曾经天雨铜。
未来的昆明将是光辉灿烂的一座美丽、神奇、丰富的铜都。
啊!这万紫千红的工业基地,
用散文语言来讲,很不自然,
要接近于它,只能将它歌唱,
它是这样美丽、神奇、丰富的地方。
1956.7.22于昆明翠湖宾馆


第7版()
专栏:

餐车里的美学
萧乾
天还没亮,穿青色短皮大衣的画家上厕所,顺便朝餐车里探了探头。回到车厢,他小声地、然而却像是发现了宝山那么又惊又喜地告诉穿蓝棉袄和穿西装的两位画家说:“喂,有宵夜吃。”其实,已经快五点啦,有也只能说是“早点”。三个人于是就揉着又干又辣的眼睛,走进了餐车。
这里,墙是白色的,灯光比车厢里多少总亮些,旅途的倦意登时杀减了不少。
叫的汤面还没来,穿皮大衣的画家兴致特别高,提议买一瓶葡萄酒。论理说,这可不像个喝酒的时辰,可是塞外的秋夜已经够凉的了,列车又是在九月的劲风里奔驰着,蒙古的风不断嗖嗖地从四面缝隙袭来,所以谁也没反对这个突兀的提议。
随着列车的行进,窗外那片漆黑渐渐溶成灰色了。掀开窗帘,甚至可以看到卵石垒成的坡道下面一条土黄色的河滩——虽然只是一条细流,河床本身却不算窄。再往远处凝视,分明还可以看见一些庄稼。再过一阵,银灰色的烟雾里钻出了一个奇丽的山峦。
“米芾真不愧是位大师!”穿蓝棉袄的画家慨叹说。“晨烟就是像条白色的长带,横在山的半腰。瞧!云山衔接的地方不正是像阴了的墨迹吗!”
穿西装的画家口音是江浙的。他觉得还有些美中不足。“要是这道河不是这么泥浆子似的,再清澈一些多好呵!”
这意见马上受到了批驳。反对的意见是:要是把江南那种小桥流水搬到塞外来,就不典型了。
这时候,服务员把热腾腾的汤面端上来了。可是他来的有多么不是时候!谁也没心吃面,因为窗外出现了奇迹。
云雾后面,忽然又钻出了个峰尖,这峰尖给朝阳镀得比金子还要亮,有棱有角,衬着四下的灰云和褐色的山峦,灿烂得真是只有梦境或者神话里才会有的色彩。
画家们面对这片奇景,赞叹之余,就议论开了。一位认为该用鹅黄再微微加点红,一位主张用赭黄,最后穿青色短大衣的画家很有把握地说:“我看,只有雄黄才能把它表现出来。”
“唉,你们都是白费脑筋,”穿蓝棉袄的画家带着无限感慨地说。“要是你在一片灰灰的云朵里,画上这么个山头,我管保批评家不会答应的。他们一定会说:这不是国画,这是西洋画!”
“可是齐白石这老头子真敢用色!批评家也拿他没办法!”穿西服的反驳说,听起来论据显着弱了些。
“因为大自然是敢用色的。”穿短皮衣的画家赶紧来支援说,一面仍然望着那片越来越远、越淡的奇景出着神。
“可是,我问你们,”穿蓝棉袄的画家不服气地说,“理论是理论,你们回去敢这么画吗?”
这显然是个挑战,可是并没有人马上出来应战。它像个不散的烟圈儿一般,在他们头上旋转着。
这时候,服务员彬彬有礼地走过来说:
“同志们,快吃吧,我们马上就要打扫餐车,交班啦!”
由窗口探头一看,远方那片灿烂的色彩大部分已经给云雾浸染成灰色了,只残剩下几小块在烟雾后面隐约闪烁着,像是昭示着光明的存在,又仿佛遥遥地向列车里的三位画家召唤着说:勇敢点儿,把我画出来吧。
九·五·于锡林浩特


第7版()
专栏:

大青山
凤子
山上泉水浅浅流过石涧,
山下石涧潺潺荡漾着清泉,
山峰上青松招唤着白云,
那白云——网住了蓝蓝的天。
泉水是大青山的血管,
大青山是地方抗日人民的心脏!
白天鬼子洗劫了山下的村庄,
晚间侵略者的尸身祭奠在废墟上。
人们争传着政委和他的通讯员的故事,
那神话般的游击队的往日:
“今天政委就是我们的杨副主席,(注)
他的通讯员——那不服老的爷爷
还在合作社里经管着马哩!”
山上泉水唱着他自己的歌,
山下清泉轻快地应和,
泉水呵!唱吧!
你的歌声随着流过石涧的泉水
滋润着土地,
滋润着人。
注:内蒙古自治区副主席杨植霖同志,抗日战争时期,领导人民在大青山坚持游击斗争。


第7版()
专栏:

谈“选本”
齐士
我有时仿佛感到,我们现在又到了一个“选本”的时代了。走进书店,便可以看到各种各样的选本,但是想找一套比较完整的全集,可就比较难了。
所以出选本,可能有各种各样的理由。譬如选本可以节约纸张,照顾读者的购买力和他们读书的时间和精力。这可能都是出于一片善心。选家们、作者们或者翻译家们自然也可以说,某些作品不算精品,或非代表之作,或因时过境迁已失其时代的社会的意义,或因“主题”不积极或“政治性”不强,等等,可以不必入选。有的的确是出于认真的严肃的考虑,而有的却由于出版家们的某种“标准”的影响。
一个选家,一个作者,一个翻译家,可以根据一定的准则编选诗文,也许这种编选是很有益的,或就某种现实条件来说是必要的。我们不能一概反对“选本”。但是如果由于一己之好,文艺观点的偏颇,或因一时风尚所趋,而使精品让位,可就值得斟酌了。读者倒是不只喜爱肢体,也喜爱毛发,况且所遗者未必就是毛发,而且即使毛发也还有毛发的价值。读者常想把他所喜爱的作者引为知己,看看他是怎样走过来的——怎样地从不成熟到成熟,经历了多少曲直、明暗、高山、浅川,他们很希望“得窥全豹”。
说到这里,我倒很愿意引述一下鲁迅先生的一段极有意义的话。他说:
“如果随便玩玩,那是什么选本都可以的,文选好,古文观止也可以。不过倘要研究文学或某一作家,所谓‘知人论世’,那么,足以应用的选本就很难得。选本所显示的,往往并非作者的特色,倒是选者的眼光。眼光愈锐利,见识愈深广,选本固然愈准确,但可惜的是大抵眼光如豆,抹杀了作者真相的居多,这才是一个‘文人浩劫’。……倘有取舍,即非全人,再加抑扬,更离真实。”(且介亭杂文二集:“题未定”草之六)
鲁迅先生所指摘的,当然和我们现在的情况不尽相同,但是却不可不引以为鉴。文学不是短暂的现象,而是源深流长的事业,我们应该打算得长远一点。而且,有些作品,需要社会的群众的长期的鉴定。总之,好的选本当然是需要的,但同时也应该郑重地多出一些诗文全集(或分单册陆续出版),这就整个的文化发展来说,是有好处的。


第7版()
专栏:

“爸爸要开刀”
黄沛雨
星期六下午手术完得晚,睡得迟,身体分外疲倦,顾不得耳边传来动人的晚会音乐,一躺上床便睡去,睡梦中还不时为病人情况而惊悸。
“黄医生!沙医生请你快去病房!”这突然的声音,大概叫了好一会儿了,要不然,我那熟睡的女儿——小米儿怎末也会醒来?小米儿才两岁多,他爬在床边,撑着小手,昂起头,天真地对我说:“爸爸,你起来啦,你起来上班啦!”我心里焦虑着病人,急忙穿上衣服,同时却又不得不安慰她几句;“对!对!小米儿,快睡吧!明天好去玄武湖。”其实,不能说明天了。现在已是星期天的上午二时三十五分了。黑暗中我踏着乱石和杂草,一口气赶到病房,才知道并不是病人有什么大的变化,而是来了两位难产产妇。于是我和我的助手,连忙刷手,进行手术分娩,前后经过总算顺利,两位产妇大小均告平安,举目看见窗外红光初露的东方,我脱去手套,拿下口罩,深深呼吸一下,感到异常轻松舒适。从医院门口买了两付烧饼油条,回家用些麻油酱油蘸蘸,照例是我在星期天欣赏的好味道,吃完烧饼油条,一碗水泡饭,来不及看女儿一眼,就去病房。谁知病房已在交班,已经迟到了几分钟,悔恨自然不在话下。
今天虽然不看门诊,可是急症多,出院的病人多,来探视病人的家属也多。早上查病房还没有查完,174床老太太的大儿子,为了他母亲伤口被感染就催着要跟我谈话,大儿子才解释完,老太太的二儿子又来责问,我又得从头再解释。接着152床病人经济发生困难,来要医生给她想办法,这里我的办法还未想出,那边抬来一个流血过多陷于休克的危险病人,大家立刻进行急救,马上配血输血,又输盐水,打了一些针药,病人的神智才开始恢复,脉搏血压也有了好转。病人好转,医生的千斤重担,才放下一半。为了争取时间,大家轮流吃饭,同志们让我先走,我还没有走进大门,女儿好像久别重逢,高声叫喊:“爸爸回来啰!爸爸回来啰!”我双手将她抱起,她双手吊住我的脖子,额角紧贴在我的胸口,好久一声不响。小舅舅有意地乘机怂恿她:“小米儿,今天是星期天,让爸爸带你去玄武湖玩。”小米儿看了看我那没有表情的面孔,她似乎已经完全明白,像安慰自己,也像向人解释,头一点一点地说:“爸爸要开刀。”说完又忙将头贴到我的胸口;我难受,可是依然是没有一点表情。
小米儿平时上托儿所,只有星期天她才在家吃饭,我刚端起碗来,工友送来了病历牌,是内科的紧急会诊,我只得吞下吃在嘴里的半口饭,碗筷一放就走。
午后计划小睡片刻,然后赶完上级催交的材料,可是偏偏邮电医院有一个胎盘滞留的产妇需要会诊。会诊回来,去病房看看几个重点病人,开完“医嘱”,已经是傍晚了。打从二门经过,手术室的刘同志问我今天忙不忙,我说:“还好,不算忙”。因为今天还没有需要动手术的急诊病人。
晚饭时候,穿过热闹的中山路,看见多少倦游归来的车辆和人群,我欣羡他们的愉快和幸福,心里默默祝祷,下星期天可千万让我带小米儿去一次玄武湖吧,免得她再说:“爸爸要开刀”!


第7版()
专栏:

椅子在哪里
李文容
下了火车我就去北京车站行李票房取行李。行李还没到,我又因事不能等,就和管理行李的同志商量好:一两天内把行李给我寄去。
两天过去了,行李没寄来。电话打了十几次才打通了,对方说行李太多,当下不易弄清楚,过两天总会送来的。
我又等了一星期,连影子都不见。只得再到车站去找。负责保管行李的同志指着堆得一人多高的行李堆说:“行李太多了,你自己到那里去找吧。”翻腾一阵,两件行李找到了,但还有一张白套子的沙发椅子,却遍寻不见。只得再去问车站服务员。他皱皱眉说:“你先回去罢,以后查出来给你送去。”我对等是没有信心的了,便把椅子的外形详细地向他描述了一番,让他想想。他说:好像是在行李换票房里看到过这样一个椅子。
我怀着一线希望到了行李换票房。一个工作人员的屁股下,坐着一个白套子的沙发椅子。走前详细一看,上面还挂着行李票签,这正是我的椅子。想不到几次都说难以找到的东西,竟能自己离开行李栈,跑到换票房的工作人员屁股下去。


第7版()
专栏:

当杜勒斯来到雅加达的时候(铅笔画)
邵宇
按:1956年3月12日,是个很凑巧的日子,杜勒斯先生和我们都是在同一天上午到达雅加达飞机场的,因此我有机会画下这幅图画。
1956年3月12那天,
有位杜勒斯先生来到这边,
雅加达飞机场上有成百上千的印度尼西亚青年,
但是这不是欢迎的人群!
这是愤怒的人群!
他们高呼着:
反对东南亚公约!
收回西伊里安!
殖民主义者——滚蛋!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