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10月29日人民日报 第7版

第7版()
专栏:

说“难免”
尉迟葵
10月16日“文汇报”载有石渠同志的一篇杂谈:“匹夫不可夺志也”,里面说:“在大运动中(例如在肃反运动中),有时发生一点过火的斗争,伤了自己人的感情,甚至错误地搜了自己人的腰包,这也是难免的。但是有些领导干部,把‘难免’二字作为免战牌,陶醉于‘运动是健康的,成绩是主要的’,于是把‘亡羊补牢’的善后工作草草了之——这同样也是缺乏人道主义的表现。”
这段话说得很好。不过,我觉得,还可以补充一点意见。说是“难免”的事,未必都是真正难免的事。至于“把‘难免’二字作为免战牌”挂起来的地方,我看那下面简直就不是什么难免的事。
欧阳修的名文“泷冈阡表”里面记有他父亲关于治狱的一段名言:“求其生而不得,则死者与我皆无恨也。矧求而有得邪?以其有得,则知不求而死者有恨也。夫常求其生,犹失之死,而世常求其死也!”这说的是,治死狱的时候要力求其生,推而广之,定任何罪之先都要力求其无罪,犹如今天司法工作中所谓“无罪假定”,具体表现为辩护律师的制度。封建王朝的法律,本质上就是残害人民的,当然不可能有这个制度。那时,个别的对人民生命有责任感的法官,就只好这样地在思想方法上由自己来兼任被告的辩护律师。只有这种“常求其生,犹失之死”常求其无罪,犹失之有罪的情况,才能说是
“难免”的。那时,正像欧阳修的父亲那样,说起来是深感疚心的。
可是,某些开口就是“难免”的领导干部,他们虽不是“常求其死”、常求其有罪的,至少也不是力求“能免”而竟“难免”,却是早就预期着“难免”,结果当然就有人“不免”。他们其实是粗枝大叶,浮光掠影,安闲得很,又有什么
“难”在哪里!所以他们说起“难免”时也就那么飘飘然。
其他许多工作当中,也都有这种“难免”论。例如,工资改革评议会上,领导上提出了草案,有人对某些部分提出了不同意见,却不让展开讨论,理由是:一次改革就完全合理是不可能的,暂时还有某些不合理是难免的。结果还是非照草案通过不可。其实,会议正是为了解决问题,既已有了不同的意见,便已提出了合理不合理的问题。偏偏不让讨论,这就不是什么“难免”,只是宁肯不合理也硬要那么办罢了。
清代杰出的作家高鹗说过:“这‘不得已’三字也不是一概推委得的。”我想换“不得已”为“难免”,“三字”为“二字”,附“泷冈阡表”一篇,以赠“难免”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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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东海里的一个渔岛
 毛德传
浪岗山是东海的一个小岛,岛虽小,但它的名声可不小,住在舟山群岛的人们和浙江沿海的渔民几乎无人不知道它。秋汛期,我早想去看看,几次都被台风所阻。9月的一天,我终于乘普陀县渔业生产指挥部的机帆船到这个小岛上去。船离沈家门渔港是在晚上七点多钟,点点渔船上的灯火渐渐地被抛在后面了。绕出山嘴,右前面是普陀山,方向盘指着N(北)字,船疾进着。我们坐在舱顶,时而仰观满天繁星,时而望着远远近近闪着白色、红色的海中灯标。船驶过普陀山,朝东北方向走,海涛翻翻滚滚,船身不时左右倾斜。同行的苏同志呕吐不已。海风吹来,我们已感到寒意。十点钟许,见前面有亮光,那是小板岛灯塔。有几座山影静悄悄地屹立在大海中,这是中街山列岛。这里距普陀县一百四十里,岛屿分散,居住着五千多人,是普陀县的一个区——东极区。
次晨四点半,曙光微露,东方织锦般的彩霞笼罩海面,火红的太阳一下子从海里跳出来,顿时光明驱走了黑暗。眺望苗子湖、青滨诸岛,山峦灵秀,古时所谓“海中洲”之地,真有蓬莱飘渺的感觉。一会儿,天上又似披着金黄色的鹅绒毯,胸怀顿觉爽朗。船绕过苗子湖岛与青滨岛间海峡,径朝东北略偏北加速马力,船在波涛上飞驰,洋面愈来越宽,水势冲激旋回不平,机帆船冲破了千层海浪前进着。
船在浪岗山西北约二百公尺处抛锚,再也不敢近傍了。吊下小舢舨,我们划过去,舢舨近岸,我们跳到岩石上立稳,然后攀崖而上。越过山背,渔民们亲热地围上来了。
这个孤悬在东海中的浪岗山小岛,长只二里,宽还不到一里。我攀临“制高点”远望,真是极目千里。西北偏北处淡淡的山影是嵊山岛、枸?岛;西南偏南处是青滨岛;回头西望祖国大陆已无法见到;东方分不清那是碧波,那是浮云,只是无边无际的蓝色。浪岗山往东已尽国境。
浪岗山的东南、东北面,都是悬崖峭壁,岩石嶙峋,山像刀削一样,笔直矗立于海底,水深呈蓝黑色,岛四周无沙滩;近山处海底积累有常年被刮下的大石,因此锚地不良。三座山中间有许多崎岖的险礁,还有不少隐伏在水中的暗礁,海浪在这里湍急奔旋着,不时腾起雪白的浪花,听来像雷震一般。无怪乎大风暴时,这里的浪花要打过浪岗半山高了。
浪岗山四周海中,盛产带鱼、小黄鱼,浙东渔民有句俗语称颂这里的鱼多:“浪岗西嘴头,一网两船头”。这里秋汛产名贵的海味:淡菜、海蜒;冬季有紫菜,是个丰饶的渔场。
浪岗山上只有一座小土地庙,建于清光绪十七年;岛上没有房屋。秋鱼汛时,往浪岗山捕鱼的渔民,都搭草棚居住。传说,这个岛开辟有百余年了,最早是镇海县大碶头人开发的,清朝时曾纳粮赋。但是,现在这里是荒冢累累。询问熟悉这里的渔民,他们提起了解放前的辛酸事。
浪岗山距大陆远,最怕大风,刮了风,狂浪就把山封锁住了。在旧社会,渔民用破旧的渔具,远到浪岗山来捕鱼,往往遇险遭难。土地庙是渔民凑钱盖的,渔民们凑钱买五斗米、一口锅和一些柴禾长期放在庙里,以备在这里遇难的渔民吃用。除此之外,还在庙里放有一口棺材,棺材是备收殓不幸遭海难的渔民用的。人们若用了这些,总是很快设法置买还放庙里。可是国民党的“护洋队”把一切东西连棺材都抢走了。以后,就无人再备放了。
渔民们说,有一次风暴中,海上遇险的一个渔民来到这里,他满心欢喜上山,一看没有柴米,又无来救援的人,他被饿死在这里了。以后人们发现了他的尸首,以及他死前咬破手指在墙上写下的话:“浪岗三块山,上下十万难!家中有口薄粥饭,宁死勿上浪岗山!”
这个故事,在渔民中流传着,都把来浪岗山视为畏途。
这里虽然礁险,浪大,危险多,但丰饶的鱼产,引诱着为生活所迫的渔民,不得不冒险来此捕鱼,也不断有人葬身鱼腹。渔民们常从海里捞起不知姓名的渔民尸体,好心的渔民就代为掩埋,这就是岛上累累荒冢的由来。这是过去的辛酸事。解放后,浪岗山已和从前大不相同了。
今年秋汛,来浪岗山捕鱼的人特别多,都是渔业生产合作社的社员。合作社按时派大船为渔民们送来充足的粮食、用品和淡水,把海蜒、淡菜运回去。渔民们可以收到家中捎来的老酒,也可以带信给家人。他们还组织临时供销店出售香烟、饼干和药品。现在浪岗山并不寂寞了。渔民们可以从收音机里听到由祖国大陆传来的声音。人民政府在浪岗山顶上建造了灯桩航标和风暴警报站。浪岗山上的标灯每六秒钟闪二次,射程为十二浬。在这里捕鱼的渔民可以预先知道风暴的到来,也可以在黑夜里找到方向。
浪岗山上饮水极困难,现在这里仅有两个水潭,约有十来担水。舟山专署水产局和普陀县人民委员会已勘察设计好,在浪岗山新建房屋三间,淡水库两个。这两个淡水库建成后可蓄一万担水,现正作施工准备。今冬带鱼汛、明春小黄鱼汛期,将有浙江、福建、江苏、山东数万渔民扬帆来浪岗山渔场捕鱼。
渔民们现在叫浪岗山为“宝岛”。舟山群岛的渔民现在唱着:“红旗飘扬在浪岗山,上下并不难!建立了灯塔报风站,爱国增产靠此山!”过去渔民在浪岗山的悲惨遭遇,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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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剧——江南的枫叶
张允和
北京是“天淡云闲”的秋天,到处开遍了菊花。典型的江南城市——苏州也正是“霜叶红于二月花”的时候了。从南方寄来的信里,附了一份苏州昆剧观摩的节目单,使我不只是怀念我的第二故乡,更怀念着昆剧的群英会。昆剧,这个承继着优良传统的剧种,它像是严霜后的枫叶一样灿烂夺目。
观摩的剧目,大约有三十多出。这次演出集合了多方面的演员和曲友。传字辈的老艺人,世字辈和昆曲演员训练班年青学员们,以及一些业余爱好昆曲的曲友们都参加了演出。
老艺人们,像周传瑛、朱传茗、张传芳、华传浩等人的演唱艺术是有口皆碑,人人都知道的,而且一时也谈不尽。我现在仅仅就我所知道的一二曲友的情况谈一谈。曲友们曾有一句话,叫做“俞家唱、徐家做”。俞家是已经去世的俞粟庐先生和这次参加演出的俞振飞先生父子,徐家的徐凌云、徐子权父子也参加了这次演出。
俞粟庐先生讲究声调、音韵、吐字、行腔。他晚年得子,当振飞先生在摇篮中啼哭的时候,老先生一面手里拍着孩子,一面口里哼着曲子,
“趁江乡落霞孤鹜”是经常作为催眠歌的,这是汤显祖写的邯郸梦三醉中“红绣鞋”曲牌的第一句。振飞先生从小既得到父亲的熏陶,又有一副得天独厚的噪子,后来自己又下了很大的苦功。去年上海两次演出时,我在后台见到他,他还是手不释卷,时常在揣摩剧情和研究唱腔。他原来是曲友,到三十岁左右才渐渐成为正式演员。一位演员单靠环境和天才还是不够的,必须加上不懈的努力,他有今天的成功不是偶然的。
徐凌云老先生今年已经七十多了,是这次观摩演出中值得注意的人。他一共演了六出戏,扮了六个不同的角色,几乎把生、旦、净、丑都演到了。如连环记“小宴”里的王允是老生,同样连环记“梳妆掷戟”里的吕布是雉尾生;绣襦记“卖兴当巾”的郑元和是“鞋皮生”——不穿靴子而穿鞋子的小生,又叫穷生;风筝误“惊丑”的丑小姐,这角色是丑,可是本身又是旦角;而水浒记“借茶”的张文远又是副净了。我还记得他的第七种角色呢!二十年前他在“卖兴当巾”演的是书僮来兴。虽然那时他已是五十岁的人,而且没有了牙齿,演到郑元和穷得无法要卖出来兴的时候,来兴急得就地打滚放赖不肯走,那种小孩子天真撒泼的情景,到今天还在我的眼前。这次的戏我虽然没有见到,可是想来徐老先生老当益壮,艺术无止境,他的演技可能更进了一步。
徐老先生说,想不到他已经七十多了,居然还穿着十七岁时的靴子上台演戏,从这句话里可以看出他能参加这次演出是十分高兴的。他把这双靴子保存了五十多年,足见他对于昆曲的爱好和忠于艺术的精神。
昆剧又要在上海举行更盛大的会演了,有各方面更多的艺人和曲友们参加,听说有八十多个剧目。我相信,不久的将来,江南的枫叶绚丽多采的景色,一定会展开在北京和其他各地更多人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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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题孙中山先生故里
翠亨春雨图
马叙伦
纵非乔木亦生申 是信真人自有真
一自神龙行雨去 尚留青黛染山皴
杨柳轻风杏雨天 遗弓空挂碧云巅
曾闻末命真惭愧 不挽狂澜踆海边
右奉题孙中山先生故里翠亨春雨图两首,已忘年月,大约是十余年前所作,故有末句。今年先生九十岁,余苦脑疾,不能运思,遂书此以当怀感。
公元一千九百五十六年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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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的缂丝
朱契
苏州的缂丝,一名“刻丝”。它是苏州和吴县陆墓、蠡口一带农民的副业,已经有一千年左右的历史了。
缂丝是丝织和绘画艺术的结合,富有国画的风格和民族形式的特点。在十二、三世纪的时候,它已有很高的艺术成就,驰名国内外。明朝人宋应星,著有“天工开物”一书,其中第二卷“乃服”中有“花本”及“穿经”两条,便是与缂丝有关:“凡工匠结花本者,心计最精巧。画师先画何等花色于纸上,结本者以丝线随画量度,算计分寸杪忽而结成之,张悬花楼(即花机的最高部分)之上;即织者不知成何花色,穿综带经,随其尺寸度数,提起衢脚,梭过之后,居然花现。”用现在的术语来说,缂丝的特点,便是所谓“通经继纬”:“通经”就是画样专在经线上面挖织,“断纬”就是织的时候在纬线中间隔断。因此一幅缂丝织成以后,无论从正反哪一面看来,都完全相同,和刺绣中的“双面绣”,有异曲同工之妙。
江苏省博物馆收藏的明、清两代缂丝作品中,有册页和画轴。册页内容有“踏雪寻梅”、“李白醉酒”、“月下貂蝉”等人物故事八幅,俨然绝妙的图画。清代的堂轴中有巨幅“百子图”,竟同绘画十分相似,叫做“画缂”。近代的作品中有“五老图”和“贵妃醉酒”等;现代作品有“牛郎织女”和“金地牡丹”等;还有用缂丝做的靠垫,上面织着“团龙”、“蝙蝠”等各式图案,在实用意义上,尤有推广的价值。
缂丝一业,在解放以前,由于国民党反动统治的摧残,以及帝国主义商品倾销的影响,几乎“人亡艺绝”。近年以来,人民政府大力提倡,到处找寻老艺人,号召带徒弟,才把这一业挽救转来。可是缂丝艺人已经雕零殆尽,仅找到王茂仙、沈金水等几位老艺人,都已经白发苍苍了。老艺人慨叹地说:不是人民政府提倡,我们这一行就快要完了。现在这些老艺人都在苏州市刺绣工艺美术生产合作社,除继续创作外,并努力培养新生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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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春小记
阴雨天里讲讲睡美人的故事
吴祖光
可是从10月1日国庆日起,昆明的太阳和我们闹起别扭来了。一连五天,不是多云,就是落雨,拍外景碰见这种天气就只有叹气的份儿了。开始两天,我们说:“也好,这算是天给我们放的国庆假。”可是一连五天就受不了啦。我们的下一个目标要拍昆明的西山,西山面临滇池的一段人们叫她做睡美人山,她的形势就像一个仰卧安睡的女人……
“从前有一对青年男女,过着互相爱恋的日子;他们过得非常的幸福,非常的甜蜜。有一天,女人要丈夫去为她采一种开在海里的花;丈夫给她采花去了,可是一去再也没有回来。
可怜的女人思念丈夫,忍不住悲伤,昼夜不停地哭泣。她的眼泪流成了五百里的滇池。
她的眼泪流尽了,她倒了下去,她的长头发飘在脑后,一直拖在滇池里……”
这是人家讲给我听的睡美人山的故事。这个朴素的爱情故事具有着奇怪的魅力。睡美人的形体非常巨大,下临滇池,上接云海。现在她睡得非常安静,非常甜美;但是想到她苦苦等着丈夫泪尽倒下的情景就让人心酸。海里的那种小花我也看到了,滇池的水面上飘得到处都是;是一种白色单瓣,鹅黄色花心的小花,当地人叫它做海菜花。许多妇女和小孩荡着小船去采这种花,因为这种花连同茎叶可以当菜吃。
为什么那可怜的男人就不回来了呢?是不是那个时代世道崎岖,他遭遇到什么不可测度的灾害?而海菜花眼前到处都是啊!是不是美人死后,她的丈夫才让海菜花开满了滇池的?假如在她生前,丈夫采得海菜花回来,我们就会看见睡美人醒过来,笑起来,站起来。她会站得比西山任何一个山峰都要高,和她的爱人站在一起。那时候她留给人们的将是欢乐,不让我们再忧愁。睡美人,睡美人,你为什么不生在现在呢?
为什么睡美人教人忧愁?那还是一连五天的阴雨给我的感染。那一天我爬上我们住所的楼顶去看睡美人,眼前只见一片云雾,睡美人也不见了。 (续昨,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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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
管桦在一个笼子里,松鼠脚踩着轮子飞跑。汗水湿透他的灰毛皮袄。轮子磨破他的双脚。他的朋友在外面叫道:老兄,为何不到外面跑跑?外面有结满松子的森林,清清的流水,美丽的花草。松鼠一面踩的轮子飞转,一面呼呼气喘,一面得意地擦着汗,我忙啊,忙啊。忙得我手脚不得闲,那有出外的时间?老兄啊,你日夜地忙碌,两脚不停地飞奔。累得你皮包骨,骨连肋,可是你一步也没有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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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地牡丹(缂丝)
吴县 王茂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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