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10月27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不要吓人
林史
把好事办坏了,人们总要归罪于主观主义。这当然是不错的。但主观主义之所以能够造成祸害,还是常常由于命令主义的帮忙;否则主观主义就行不通。
变旱田为水田,确可使农业增产,这是好事。某县的领导干部,决定用多打井的办法,把全县的旱田变为水田。这是想办好事了。但是这件好事却在一些地方行不通。因为这一带地质不好,井打浅了,水咸不能浇地;要出好水,就得挖三十丈深。用打这样深的井来使旱田变水田,虽不难似上青天,在当前条件下却也真是行不通。有一个农业生产合作社被派要打二十眼这样深的砖井以后,社干部们就觉得目前社里既缺乏经济能力,又无技术人材,怎能完成任务呢?而且勉强挖出来也未必用得上。商量了半天,还是想不出办法,最后才去向区干部陈述理由,要求不打或少打砖井。可是区干部却气虎虎地说:“打井的任务是党给的,谁不打井,谁就是反党分子。”“反党分子”,这还了得!社干部们连忙动员全体社员,日夜赶工打井。任务算是如期完成了,不过,社里所付出的四千余元的资金和社员们所耗费的巨大劳动,换来的只不过是能看不能用的二十眼“看井”罢了。这究竟算是办了好事呢?还是办了坏事?假设不是用“反党分子”去吓人,我看这坏事是办不起来的吧。还有,有些人硬要农民在不适宜种花生和红薯的地方,种花生和红薯。理由是花生味香,红薯肉甜;产量高能增加收入。有的人又在不适宜种植某种优良品种的地带让农民种这种作物。理由是产量高,收入多,对农民对国家两有利。“两利”,这当然是好事,但可惜不适宜,自然也就遭到农民们的反对。可是,作这种决定的人们,非常热衷于自己想像中的好事,于是把不适宜种的意见当作耳边风,强制推行,并且还订出几项措施,还称之为几项“革命”。违犯了的就被称作是破坏“革命”,并且真的因此开除了一些党员的党籍。谁敢“破坏社会主义革命”呢,一些农业社只得又哑口无言地去执行命令了。结果是弄得农民赔了肥料、种籽,白搭上工夫;不是大大减产,就是颗粒不收。如果不是从动机而是从结果来看,究竟是谁给社会主义革命增加了不利的因素呢?恐怕“办好事”的人这时就难逃公道了吧。
真正想办好事的人,应该先不要设法吓人,而是多听听众人的意见,多研究一下实际情况,多和大家商量。只有真正不装腔作势吓人的人,才有可能彻底克服主观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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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书法
溥雪斋
书法是在中国文化传统中有悠久历史和丰富资料的一门,也是中国独有的一种艺术,几千年来屡经变乱,丧失之数固不可计,而今日所存者尚有少数一二千年以上的墨迹和碑帖都成为不可多得之国宝,如现在故宫博物院绘画馆所陈列的由平复帖(晋)直至宋元各大家的墨迹足供观摩。赵松雪说,昔人得古刻数行,专心学之便可名世,那末现在我们要继承这个搁置已久的优良传统还是不算太晚。
自秦汉魏晋以来,世世相承,人才辈出,由古拙变为“雄秀”“刚劲”“妩媚”“险峻”,多种多样无不各尽其妙,真是百家争鸣,百花齐放,洋洋大观,好古之士偶得名家片纸只字莫不视为瑰宝,为中外人士所重视。直至近代,每遇庄严隆重的记载如碑铭墓志等,以及市面所悬挂的匾额对联,以至于标题名片等,莫不寻求名手书写,以为隆重和美观,这已然说明广大群众所喜爱和需要的,且先不谈与国画更有密切的关系了。可是几十年来在反动政府统治时期早已把传统文化抛在九霄云外了,因而古代名迹散在各地每每流落国外成为恨事,同时也就很少有以书家成名的人出现了。
解放后,在党和政府领导建设新中国的时期是百废俱举了,对于古典文艺更加重视了,而现在无论青年中年要作一个文艺继承者更是大有人在,只是不得其门而入无从学起,所以我们联合了对于书法有研究的同志十几个人,呈请民政局成立了一个“北京中国书法研究社”,目前已蒙批准筹备,在党政领导下急起直追,优良传统书法的复兴是计日可达。
我还想附带着谈谈工具的问题,古人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是合理的。
所谓文房四宝就是纸、笔、墨、砚四样东西,我以为主要的笔是第一,纸为第二,墨为第三,砚在第末。古人所用的笔,虽说未曾见过,有些记载也谈到古人多用健毫,也就是现在所谓紫毫笔,紫毫就是兔毫,白香山的诗里有咏紫毫笔的一首足以考证。也有“书贵瘦硬方通神”一语也可以证明,再看看古人的墨迹更可以知道绝不是羊毫笔所写的,而现在所有的紫毫只能写一寸以内的字还有好的,若是在寸楷以上的就不大好用了,就得用狼毫或兼毫。狼毫是以宷阳福顺堂的最好,现在没有了,在前些年虞云和有一种鸡狼毫是很好的,写起来颇能会合古人笔意,方圆应手,圆转自如,现在也不见了。有人以用羊毫为能,是否正确,再研究吧。纸呢?是以坚实细腻为上,古人所喜用的是,硬黄?粉等类,这是宋以前的,到了明代有高丽净面笺等类的纸,总之是以能发扬墨的光彩为宜。近时也有人常用生纸,当然不是不可以,而在用笔的灵活上、墨彩的光辉上是不够美的。墨呢,是以轻胶质坚为上,可以不滞笔,若写出字来闪蓝光的更好,就是“紫玉光”名称的由来。砚台是较比简单些,所谓带“古董”性的,这里不谈砚台,只要能下墨,石质坚润,不爱干就足够了,一人能有一、二方就满可以了。可是对以上这四样东西的制造情况也是应当研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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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程咬金和下水道
有一个工程学校在举行毕业考试时,下水道专业某学生顺利地回答了考签上的问题。到了评分的时候,主考签师又提出了一个问题:“你说说,程咬金是啥时候的人?”“程咬金?他是……”这位学生脸红了,说不出来。他急忙搜索枯肠,三年来所学的专业课程都浮现在脑际。可是哪里有程咬金的影子呢?啊,有了。五年前读过的一本叫做“说唐”的小说上面说到过程咬金,于是急忙脱口而出答道:“程咬金,他是唐代开国的功臣。”
可是说过了倒懊悔起来,一定是自己听错了。现在是考下水道专业课呀,怎么会出来唐代的程咬金呢?他心里扑通扑通直跳。
不料主考教师倒对他点起头来,一面眯着眼在分数单上写了个“5”字,一面满意地对他说:你答得对,咱们虽是干技术的,这些普通常识可不应当不知道……”
卫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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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收割小唱
 未央
这是最好的时辰三月播下了种子,九月有了收成,豆子才割尽,谷子黄澄澄。三月播下了爱情,九月还没有成亲,这是最好的时辰呀,姑娘,莫再故意难为你心上的人。
镰刀割得稻梗嚓嚓响我暗地里和身旁的姑娘竞赛,镰刀割得稻梗嚓嚓响;我一心想拉下她,割呀,割呀,汗珠儿滴在手腕上。割一会,我斜着眼睛朝她望,她和我肩并着肩,不慌不忙;割一会,我斜着眼睛朝她望,碰着她的眼珠儿闪闪发光。哎,谁知道我将来能遇上一个什么
样的姑娘,但愿她和我身旁的这位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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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北京地图
寿儒
很久了,我想买一幅比较详细的北京地图,可是总没有买到。今年3月里,碰巧在一家旧书铺里买到了一张,我高高兴兴地把它拿回家来。
我那刚刚戴上红领巾的女儿小瀛,看到了这张地图更是格外喜欢。她要我在地图上指出她们学校的位置,天安门的位置,复兴门又在图上那一块……。她看了好半天,随手把地图叠好,却放进了她的书包里。她说:“我带着它,好随时看看。”并向我提出保证:“一定给您保存好,不给弄坏了!”我听了,也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时间过了七个月。
上个星期天,我准备去拜访一位新迁居的朋友,要在地图上找一找那条名字生疏的小胡同。我在小瀛的书包里,找出来了那张地图。但当我打开一看,可把我气坏了!我对爱人喊起来:“你快来瞧瞧,这张好好的地图让小瀛给涂抹成什么样子啦!”她走过来,我们低着头在地图上看。只见这儿一片黑墨水,那儿一块蓝墨水;这儿是几条黑道道,那儿又是重重的红笔印儿。这儿又是小瀛那天从报上剪下来的无轨电车的照片,用铜板厚的浆糊,糊在北海公园的旁边。地图的右角空白地方还画上了一二十个头上系着蝴蝶结的姑娘呢!……。
我生着气,要爱人把顽皮的丫头叫来。爱人向我提出警告:“把她叫进来,可不准和她大吵大闹,要耐心地问问她为什么把好好的地图抹得个七乱八糟。”我答应了。
小瀛从院子里蹦蹦跳跳地跑进来。见我在瞧她加了工的地图,她得意起来,好像我在平日看她的记分册那样高兴。她挤进我的怀里,坐在我的大腿上。我一时也不好把她一把推开。
“你为什么在地图上乱涂乱画呢?”我问她。
“这张地图好些地方都不对头啦!不对的地方,我就把它改过来了。”她一边说一边笑,两只眼睛在滴溜溜地打转。
我制止着心里的怨气,问她:“你说说,怎么改的?”
她的手先指着一堆墨道,接着又指在旁边涂了蓝墨水的地方,说:“您瞧,地图上画的是一条不显眼的范家胡同,其实这儿已经是一群大楼了!”她眼帘上的长睫毛,一上一下地闪动着。“我们那天去过队日的地方,就是这儿——图上只写着是善果寺,现在早已变成公园了。所以我在地图上画了大楼和公园。”
“好,你接着往下讲吧!”我觉得自己说话的声调,比刚才和悦多了。
“图上还画着旧刑部街、报子街、丘祖胡同呢,它可让人上哪儿找去?现在不是都打通了,修成一条大马路啦!所以我就把图上旧街道改成今天的样子。”我顺着她的小手一瞧,可不是,两条粗墨道,一直由复兴门画过了天安门。街道两旁画出来的方格子,不用说又是小瀛心目中建筑群的透视图了。
“那么在地图上为什么还画大钟,画红五星呢?”
“这个大钟,将来不是出现在西长安街电报大楼上吗?……红五星,不是苏联展览馆吗?”
“这一片墨色呢?”
“这是东郊工业区。表示一座座工厂的烟囱冒出来的烟。这头上系着蝴蝶结的姑娘,是三个棉纺厂的女工呀!”
“西北方向这群方格子是那儿?”
“这是地质学院,这是钢铁学院,石油学院,航空学院……。”头两个方格子旁边,我看见还写着两行歪七扭八的小字:“我的第一志愿!”我想起来,小瀛所以懂得什么第一、第二志愿,是她今年暑假听同院考高中的一个大姐姐说的。
“干嘛把无轨电车也粘在地图上?”
“这是明年由朝阳门经过展宽的北海大桥直到动物园,要通行的第一条无轨电车线哪!”小瀛的语音,好像一串音铃似地响着。
“这些小汽艇呢?”
“报上不是登着,永定河水引进首都以后,由护城河到紫竹院,到更远的地方,不就可以行船了!”…………
我享受着从来未有的愉快。我把小瀛紧紧地搂在怀里,狂热地亲她。我兴奋的心情稍稍平静下来,顺手从书架上取下一册资料,像朗诵一页史诗般地读着下面几个数字:七年来(1949—1955年),在北京已经建造了一千四百多万平方公尺的房屋。这个数字相当于北京几百年积累下来的建筑的十分之七。……七年来,仅仅用于市政建设(不包括建筑的投资)就达到了一亿八千七百七十四万元。这些钱,如果折算成一百元为一两黄金的话,七年来用于市政建设的黄金,就有五十八吨之多呵!
北京,空前迅速的建设脚步,把旧的北京古城,打扮得多么辉煌壮丽了。然而这种辉煌壮丽,还只是个起点,更加辉煌壮丽的图景,还在前面。建设中的北京,它带给我们的是幸福;它带给我们第二代的光辉,又该怎样做个估价呢!“(附图片)
这是明年要通行的第一条无轨电车线哪!”
陈志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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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鲁迅语录
多有不自满的人的种族,永远前进,永远有希望。
多有只知责人不知反省的人的种族,祸哉祸哉!
——热风:“不满”
幼稚对于老成,有如孩子对于老人,决没有什么耻辱;作品也一样,起初幼稚,不算耻辱的。因为倘不遭了戕贼,他就会生长,成熟,老成;独有老衰和腐败,倒是无药可救的事!
——坟:“未有天才之前”


第8版()
专栏:

写自传
鹿影
一个区干部动员一个新中农继续向高级社投资,用了“写自传”的办法,在区委检查“强迫命令”时,他以相反的例子作了典型报告,几乎推广开去。
区 干:咱们社第一年底子薄,不靠大伙投资怎行?别人(他举出了名字)草料、种籽全拿了,还拿了现款,你瞧瞧还能拿点什么?
新中农:草料、籽种我全拿了。……
区 干:我知道,我知道。我的意思是再添一些,多多益善,你的现款呢?
新中农:(诚恳地)没有。不瞒你说,我手头发死。
区 干:(胸有成竹)土地改革的时候分给你媳妇那些挂的戴的
(指银器)到那儿去了?
新中农:(面有难色)那她们会肯么?
区 干:(变了主意)那好吧,现在不带强迫命令,你肯就肯,不肯就罢,好说话。我们来谈第二个问题。现在上级要了解每个高级社社员的情况,你要写个自传。
新中农:(惶惑地)怎么写呢?
区 干:不难。我给你出三条提纲。第一条,你八岁到现在尽做些啥?第二条,土地改革翻身前后的生活对比。第三条,对高级社的认识和印象怎样?就三条,不能多也不能少,你明天交给我。
新中农回到家里,和邻居们一嘀咕,还都没听说有写自传的事。聪明的人都提醒他:这还是要他投资。他自己也领悟到这不是什么第二个问题。在一场争吵以后,准备把媳妇一点可怜的银器拿出来。第二天他又到那个区干部那儿去。
新中农:我思想通了。自传我不能写。投资的事你要什么我给
什么。
区 干:(笑了)呵,不能写。那我们说好,投资是你自愿的,咱们没带强迫?你说!
新中农:(无奈地学舌)没带强迫。
这个故事传到县委,县委指出这也是强迫命令,不过是比较文明的例子;并且指责区委不该准备推广。区委叹息着说:我们没看出来,这真是水平问题哪。县委也叹息着说:唉,水平哪,除了水平还缺点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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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关于引古书
山鹰
有些人写杂文,爱引古书,我认为只要引用得当,也没有什么不好。
我们的古书里,有着不少生动的故事,发人深思的寓言,至今仍然对人有益的格言。只要不是生吞活剥,经过自己的咀嚼和消化,引得对,古书上的话,孔孟的话,和马克思、列宁的话一样可以引。反之,如果生吞活剥,不经咀嚼,硬搬乱套,引古书果然是教条,引马克思、列宁的话也同样是教条。引古书,不就是等于以古非今。如果确有迷信古代、抹杀今天的人,那是应该反对的。这里需要就具体的事实作具体的分析。
解放前,一些留美学生谈起美国来,真是这也好,那也好,诚然有一种月亮也是美国圆的味道。可是现在引古书的文章里,据说也有一种“月亮是古代的圆”的味道。我不知道这种味道是真有,还是反对引古书者的推测,是普遍现象,还是个别现象。如果真有,当然要反对。但如果只是写文章时引引古书,就说人家主张“月亮是古代的圆”,未免有点武断吧。我们民族的遗产中的确是有精华的。
我反对生吞活剥地毫无批判地乱引古书,以及那种认为非引古书不能写文章的看法。但是,一律反对引古书,也嫌过于笼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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