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10月25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入学
筱石
燕燕在六月刚满七周岁,今天她要参加实验小学的入学考试。她的妈妈倩一正在帮她梳小辫,一面还在进行入学考试的演习。
“老师问你家里多少人,你怎样回答?”
“我、姥姥、爸、妈、三个哥哥、一个姐姐,共有八个人。”
“对!把自己放在最后,因为你最小。再问你,咱们住在那个城里?这城里还住着谁?”
“咱们住在北京,北京有毛主席,还有解放军叔叔,工人叔叔。”
妈妈和女儿在继续问答。燕燕今天特别兴奋,显得很不安静,她不肯耐心地回答问题,只希望快些到学校参加考试。倩一多少有些紧张,她耽心燕燕临时慌张,会说错了或是说漏了。
实验小学今天收拾得真干净,门口站着四个少先队队员,热情地招呼着投考的同学。孩子们都穿着新衣服,奶奶或妈妈陪着他们,谆谆叮嘱着。
考试进行得很顺利,老师说燕燕考得很好,隔半个月来学校看榜。
在回家的路上,燕燕和投考时新交的小朋友投机地谈着话。倩一则沉醉在自己地回忆里:1941到1956,结婚是整整十五年了。这中间前后怀过十一个孩子,战争、疾病、十一个孩子只留下了五个。在敌我反复争夺的游击区,在蒋军重重封锁的根据地,怀孩子、带孩子曾熬过多少困苦呵!到今天把最小的一个送进学校大门,最大的孩子前年由实验小学保送进中学,在这日新月异的年代里,孩子成长得这样快,快要走到我的前面去了。自己呢?在民族解放战争的巨浪推动下参加了革命,大学的课程没有读完,十几年来在组织的需要下当过记者,编辑,做过妇女工作、机要工作、人事工作……但没有专长。在今后社会分工极细密的情况下,将怎么办?是让时代的车子在急转弯时摔出车外?还是坐上时代的车子前进到更美好的将来?……
汽车经过天安门,燕燕跟小朋友拍着小手,唱起歌来,打断了倩一的思索。
夜间,天气并不热,但户外比室内爽朗得多,孩子们由姥姥带着去北海了。倩一在院里等着丈夫回来吃晚饭。
星星眨着眼睛,月光透过老杏树的枝叶,在地上筛下稀疏的斑点,院子里,美人蕉、大理菊、夜来香发出阵阵幽香。隔院那不幸的盲女又在专心练着钢琴,一曲奏完又一曲。倩一在院里踯躅着,一面等待丈夫,一面想着:
“要有一技之长,不能就这样下去呵!隔壁那双目失明的阿葳,在这伟大的时代里也不自甘懈怠,她希望成为音乐家,因此夜夜在苦练着钢琴。我还年轻呐,即使今年重新考进大学,从头学四年,到毕业还不满四十岁。……只怕不学,那怕学得迟?……”。
钢琴在奏着萧邦的名曲。无论这未来的盲音乐家也吧,无论这有着五个孩子的妈妈也吧,都沉醉在美好的想像里。
蝉声一阵阵,天空探照灯交织成银色的图案,夜,北京的夏夜是这样的动人!这样的恬静!
党委书记是个和善而严峻的老干部,经过长征,在民族解放战争中光荣地失去了左臂,身体很不好,但精神奋发,乐观,并且随时关心着同志们。部里谁有喜事或呕气都愿意找他谈谈,他会耐心地听同志们的叙述,然后合情合理地为同志们解决问题。
倩一近来的心事,被党委书记看出来了。
“为什么这几天说话少了?是不是那个常闹病的老四又病了?”党委书记问。
“不!冯书记,孩子们都好,是我自己有个新鲜的想法,自己在盘算,解不开。”
“唔!新鲜的想法?是啥玩意儿?”
“我离开大学十八年了。当年希望自己成为化学家,其后参加革命丢下了专业,做着党要我做的工作,十多年来因为家累,我安于现状,不敢有奢想,如今最小的那个也已考进了小学,孩子们长进得很快,自己却落后了!我很想回母校去读完自己心爱的专业;要是再拖三年,年纪不允许我上学了。”倩一慢慢地说着,但内心的激动,使她嘴唇有些颤动。
“好呀!这的确新鲜!值得考虑。但我要问你,你上学撇开家不管,孩子怎办?”
“我的母亲刚从江西老家到北京了,他不满六十岁,身体很硬朗,能帮我料理家务。”
“那你爱人会不会有什么意见呢?”
“不会,他不是个自私的人,他懂得我的志趣。”
“好吧!让我跟干部处长老薛研究一下,答复你。”
一礼拜之后,倩一接到党委准许学习的通知。经过考试,录取到母校。全家都为此高兴,姥姥特别起劲,这一天她老人家中午不睡午觉,悄悄地去百货大楼,买了新的脸盆,手巾、肥皂盒、饭碗、筷子、枕头、牙缸……。东西比1937年倩一进大学时的考究得多。孩子们见了批评姥姥:“旧的还能用,姥姥又买新的,真浪费!”姥姥急了,忙作这样的解释:“你妈妈出嫁时,我在江西老家,没有半点陪送,如今买这几样东西,是补那年的陪送的。……”(附图片)
苗波插图


第8版()
专栏:

麻烦的事归你,合算的事归我
陈泽群
一家工厂屡次地接到主管部局的指示,说是为了加强经济活动分析,首先必须整顿好基层纪录。这的确是一项复杂而繁琐的工作,对某些怕“麻烦”的人来说,似乎是很有些烫手的。于是争执便发生了。计划科长说:“根据我听过的一个报告,这项工作应该你们财会科搞!”财会科长也另有想法,说:“根据我在许多先进厂参观所见,这项工作都是由你们计划科搞!”推来推去,真是“谦让”之状可掬。双方似乎都还找不到任何根据来公然取消这项工作,可又双方都不愿揽这项“麻烦”事。最后,经过秘书部门再三“折衷”,争论的双方才勉强同意“大家一道搞”,但又在谁“为主”的问题上推让起来,双方都不愿做“主”,这项工作便被搁浅下来了。争论的双方当然都是“胜利者”,只有工作本身倒了霉。
但是,过了不久,年终来临。那两位科长就又为基层纪录争执起来,计划科要赶办年报,而财会科也要准备年度决算。他们都要拉原先他们都不愿管的基层纪录员来帮忙,于是又引经据典,面红耳赤,说是有上级的指示可查,有某某刊物的文章可证,基层纪录员理当归“我”管,与“你”无干,一反其过去的“谦让”作风了。
这两位争论家的先后不同的争论,显然表现出存在于两个头脑中的同样的思想:“麻烦的事归你,合算的事归我”。
这是说不出口的思想,所以硬要在各自笔记本里找“根据”。其实只要把他们的前言后语加以对证,要他们拿出自己的真正见解来,他们就会口呐脸红了。


第8版()
专栏:漫步书林

漫步书林
谈访书
西谛
我建议:凡到各地收古旧书刊的人,都应该受到当地文化部门的协助和鼓励。凡收得好书、好资料的,就应该加以表扬。当地如果的确有需要,可以转向他们购买下自己所需要的那一部分,完全不必要摆出那一付“禁止”、“不许动”的官僚架子。凡是能够发现好书、好资料的人,就是对国家的科学研究事业有功劳,就应该加以协助和鼓励。我们没有力量、没有时间去发掘出好书、好资料来,而那些古旧书店的收书的专家们,却能发挥其特长,为科学研究事业作出有效、有益的贡献,怎能不加以表扬呢?自从提倡科学研究和古旧书店公私合营以来,书店的营业顿时兴旺起来,好书、奇书,有用、有益的书,从前轻易看不到的,如今竟不时的出现了。像“石仓文选”(明曹学全辑)就是新出现的一部好书。最全的一部“石仓诗选”,已被我们不肖的子孙卖到海外去了。我着意搜集此书,将近三十年,已有三大箱,所缺尚多。北京图书馆藏的那部“石仓诗选”,也不全。而这部“石仓文选”却很少有人知其名(李之鼎“丛书举要”著录)。虽只二十卷,而其中好资料不少。这只是举一个例子而已。近来好书的确是像山间的清泉似地涌流不息。明刻本的“西游记”和“封神传”也已出现了。北京的古旧书店的收书专家们都已深入江南、湖、广的乡间去了。我们相信,他们将会有更多更好的收获的。
访书之道,亦不限于收书专家们的四出访购。还有更重要的一条大路,我们正要走而未走。二千年前,汉成帝就曾使谒者陈农,求遗书于天下。我们今天为什么不能派遣若干的“访书”工作团呢?在土改里,在接收各个机构的藏书时,有不少是被保存在各地文化馆里,乡、区、镇的人民委员会里,县的财政科里,其中,有的是胡里胡涂地被当作废纸卖出去了;有的是被废物利用,反折过来,当作习学簿或帐簿去了。最好的运命是被封存起来,以待处理。那些被封存的图书,究竟数量多少,很难估量。但为数极多,是可想像得到的。我亲自见到的被封存在莆田文化馆里的书,就有四万多册。最近,据江西省的文化干部报告,他的省里有万册以上图书的文化馆就不在少数。假如,全国有二千个文化馆或其他保存书籍的地方,每一处以一万册计,则已有二千万册的图书可以得到了。这二千万册图书的获得,对于科学研究工作的进行将有多末大的作用啊!而这些被保存的图书,如果不及时地加以集中,加以整理,加以使用,则必将于短时期内有散失或霉烂之虞。举一个例:苏州同里镇的人民委员会的财政科(?)里就保存了很多的古书、古画,全堆在地上,有的已经开始霉烂了。立刻就得开始工作!我建议:由中央组织十个或十个以上的“访书工作团”,每团只要一二个干部,组织古旧书店里的三四个收书专家们,一同到各省、市去,再加入各省、市的文化部门的工作同志们或专家们,就可以成为若干的分团了。他们分头工作,不出几个月,至少收集和整理的工作一定可以告成的。我们,包括我自己在内,老是“议而不决,决而不行”。这不是十足的官僚主义是什么!应该起而立行,克服一切困难而立即开始!何况这个工作并不会有什么不能克服的困难呢。(本节续昨完)


第8版()
专栏:乡村杂记

金色灿烂的杭州
野渠
赤日炎炎的长夏、多暴风雨的长夏过去了,美丽的秋天已经到来,风是暖的,太阳是温和可亲的。晴天是这么高,空气是这么新鲜,大地上呈现出各种各样的颜色。多么美妙的天气,不冷也不热。
星期天,像春天一样,人们涌向湖上、湖边、郊区和风景区,三潭印月、湖心亭、玉泉、灵隐、龙井、虎跑、九溪、六和塔……水陆并用。湖水深深的,清清的,划子好像在涂着油的地面上滑过去,水波不兴。空气里、微风中,飘来一股幽静而甜蜜的香味,即使四处找寻,也很难立时发见隐没在这里那里,人家的屋前、湖滨公园里、山下、山上、路边,藏在碧绿叶子中的金色和银色的桂花!高贵的、朴素而又淡泊的花!
深深地埋在桂花丛中的满觉垅——杭州闻名的桂花村,沿着村中洁净的石子路的两旁,稀稀落落地居住着五一农业生产合作社的社员家。这个社现在也是郊区出色的一个生产合作社,社里能够精打细算,灵活地因地制宜地发展多种多样的副业生产,使社员们增加了收入。这时候桂花栗子刚上市,来到满觉垅的游人,没有一个不是争着买些桂花栗子回家去。不久,桂花糖又要应市了。桂花糖将运销全国呢。
晚霞从山顶升起,太阳却还恋恋不去。城市、湖上和大地突然被一片灿烂的金色笼罩着。快要收割的金黄色的晚稻显得更金黄了,快要采摘的红柿显得更鲜红了。炊烟从山谷中升起,袅袅地像春天的游丝。
这美丽的日子引起了我美丽的回忆!当我的足迹从东到西,从西到东,还不知道什么是疲乏,我曾跨过高山,越过大海,去叩问那些美丽的城市和乡村,去叩问那些有着美丽的灵魂的人们。
呀!我赞美这美丽的日子!恬静的日子!我也祝福生活在金色灿烂的城镇中的人们!和为着人类幸福而生活着、工作着的人们!
1956年10月8日


第8版()
专栏:

也谈“选本”
刘大杰
在今天,选本还是需要的,尤其是古典文学的选本。
作为中学语文教师的参考书,作为一般爱好古典文学青年们的初步读物,选其精华,加以注释,再在卷头附以分析作家和作品的简明扼要的序言,在古典文学的普及工作上还有重要的作用。全集固然很好,非一般人所能负担。古书都没有断句,难懂;一部全集很贵,难买;时间不够,难读。因此,作为古典文学的初步读物,“选本”还是需要的。
“倘要研究文学或某一作家,所谓‘知人论世’,那么,足以应用的选本就很难得”,鲁迅从知人论世,从研究文学史或某一个作家来说,“选本”当然是不够的,必要读全集。因为“选本所显示的,往往并非作者的特色,倒是选者的眼光”。“唐诗三百首”是大家读过的,杜甫的“自京赴奉先咏怀”,“三吏”、“三别”、“羌村”、“北征”一类的杰作,都没有入选;白居易的“秦中吟”和“新乐府”的诗篇,也都没有入选。前人称赞过的“唐诗别裁”,也有同样的缺点。用这种选本作为“研究文学或某一作家”的标准,那当然是错误的。
古代选本虽有许多缺点,但在保存史料上往往很有好处。如果没有“文选”,古诗十九首恐怕不容易流传下来,没有“玉台新咏”,“孔雀东南飞”那首杰出的民间叙事诗,恐怕也就失传了,没有“花间集”,五代那些词也会散失了吧。就是宋元的话本戏曲,有许多也是依赖选本流传下来的。
我们今天的选本,应该克服过去选本的缺点,在挑选作品时,要尽量避免选家的主观与片面,必要顾到全面性与代表性。如果选家专心注意于人民性的概念,把人民性看得过于窄狭,抒情诗一首也不敢选,描写田园山水的诗一首也不敢碰,那又是一种偏向。思想与艺术的统一,全面性与代表性的结合,是选本的主要原则。
作品的注释,要严肃认真,不可草率从事。虽有前人的底子,并不是照抄一遍就可以了事的。还要在前人的基础上,有所选择和批判,有所补充和发挥,才合于今日读者的需要。
好的选本,在今天还是需要的。问题不在于选本,而在于质量。


第8版()
专栏:

第八版需要反映各种职业生活的稿件
“入学”所描写的虽则是件小事情,却有其动人心弦的地方。在我们社会里,令人欢欣鼓舞的事每日每时在发生,它们要求着有心的人们来纪录,来描绘。
第八版欢迎读者投寄这类稿件。希望各行各业的读者,以及作家和记者们,用短小的篇幅来反映我们社会的新的面貌,新的道德和风尚,反映各种职业生活中有趣的事情,模范的事迹,反映在旧社会受轻视的行业的人们怎样过着崭新的生活,反映人们的新的理想和追求。我们希望得到广大业余作者的支持,使八版能够经常选登这类文章,以引起人们对各方面社会生活的关切,对劳动、创造的尊重和热爱。 编者


第8版()
专栏:

会稽山下(摄影) 楚明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