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10月22日人民日报 第7版

第7版()
专栏:

“有声的中国”的声音
——斥香港英国总督葛量洪
舒芜
鲁迅先生逝世二十周年纪念的前一天,从报上看到香港英国总督葛量洪关于九龙事件向记者发表的谈话,知道英国在香港的“内政”,原来就是包庇和纵容国民党特务屠杀中国人民,奸淫中国妇女,焚劫中国财产;而中国政府和人民的严正抗议和合理要求,倒是“干涉内政”。于是记起“鲁迅全集”里面颇有几篇关于香港的文章,赶紧找来看一看。
“三闲集”里的“无声的中国”,是1927年2月16日在香港青年会的演讲。鲁迅先生在这篇演讲里向青年号召:“青年们先可以将中国变成一个有声的中国。大胆地说话,勇敢地进行,忘掉了一切利害,推开了古人,将自己的真心的话发表出来。”因为,“现在,浙江、陕西都在打仗,那里的人民哭着呢还是笑着呢,我们不知道。香港似乎很太平,住在这里的中国人,舒服呢还是不很舒服呢,别人也不知道。”“我们受了损害,受了侮辱,总是不能说出些应说的话。”“所以,大家不能互相了解,正像一大盘散沙。”这个演讲表面上只是谈的文言和白话的问题,但如上引各句,现在看来,那里面的强烈的革命内容,再明白不过了。
况且,文言和白话的问题,在当时的香港,本身就具有极其尖锐的现实意义。“而已集”里的“略谈香港”,就记有当时香港英国当局如何提倡中国封建文化,提倡尊孔、读经、文言文这一套,以图彻底奴化中国人民的情形。最有意思的是,其中还引了葛量洪的老前辈——当时的香港英国总督金文泰关于“振兴国粹”的一篇演说。他讲得很明白,“振兴国粹”的目的,就是要使“中外感情,自然更加浓浃”。所以,鲁迅先生在演讲里一针见血地指出:“因为我们说着古代的话,说着大家不明白,不听见的话,已经弄得像一盘散沙,痛痒不相关了。我们要活过来,首先就须由青年们不再说孔子、孟子和韩愈、柳宗元们的话。”
三十年前鲁迅先生的伟大愿望,今天已经完全实现了。“无声的中国”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一盘散沙”的中国人民已经钢铁似地团结起来了。不仅如此,当时鲁迅先生还列举埃及、越南、朝鲜、印度,指出它们都是“没有声音的民族”,而现在,正是苏伊士运河畔的、红河畔的、临津江畔的、恒河畔的宏亮的声音把一切殖民主义者吓得心惊胆战的时候。葛量洪先生还在做着他的老前辈金文泰的“浓浃”的好梦,还以为中国人民是“受了损害,受了侮辱,总是不能说出些应说的话”的人民。所以他从美国休假回来,路上还是悠然自得,如他自己告诉美国记者所说,“一直没有就暴动事件同他在香港的政府通音讯。”他不料,今天的中国人民是强大的“有声的中国”的人民,有国家来替他们说话,替他们把香港当局包庇和纵容国民党特务分子的真相向全世界揭露,替他们来提出不容逃避的要求。于是他不禁“笼罩着忧愁”(他的广播演说)了。“笼罩”之下,急不择言,便透露出真情,让全世界都明白了他所主持的香港“内政”的真相。
但这真相对于我们也并不是什么新奇的东西。我们虽然曾经是一个“无声的中国”,但我们的伟大的鲁迅也早就教过我们一个本领:“于无声处听惊雷”。要查旧帐,我们有的是。鲜血写下的东西,是谁也抹不掉的。葛量洪先生们应该也不会忘记,还是自己放明白一点好,赶快把现在的责任负起来。“有声的中国”的声音,一向明明白白:我们决不侵犯任何国家的安全,但当美国侵略者跑到鸭绿江边来“保卫美国的安全”的时候,我们已经把这样的“安全”彻底粉碎过了。同样的,当有人把包庇和纵容对中国人民的屠杀说成他的“内政”的时候,我们也非坚决地“干涉”这样的“内政”不可。
“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这是孔子的话,是文言文,但今天也已经成了“有声的中国”的声音。葛量洪先生如果不懂,倒不妨向他的老前辈金文泰请教请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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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军舰上的周末
水兵 毕昆山
八月,一个星期六的下午,天气晴朗。东海很多军舰结束了一周的训练,都先后停泊在虎头山附近的海面上。严密的停泊防御队形,显得舰队的阵容非常威严。军舰随着潮汐的变化缓慢地转动着舰首的方向,一会儿成了横队,一会儿又变成了方位队、纵队,又整齐,又好看。
晚饭后,水兵们脱下了油垢的工作服,跑到浴室里去,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照例洗脸刮胡子,准备参加舰上的周末晚会。
晚会还没有开始,后甲板上已挤满了人,这里顿时热闹起来了,有的互相谈笑着,有的在参观晚会的会场。会场布置得很简单,没有帷幕,也没有布景,两块活动的大黑板报设在左右两舷和后主炮的防盾,夹起来正好构成了一个“台子”,“出将”“入相”的路子也有了。演什么都可以。
有的水兵扶着舰的栏杆在欣赏美丽的海景,太阳还未坠下水平线,淡白色的月亮已斜挂在东方,夕阳将朵朵白云涂上了红色,万道霞光从云隙间射出来,蔚蓝色的海面映出片片金光,丰收的渔船驶向远方的渔港,水兵们多么喜爱祖国美丽富饶的海洋啊!有的面向着晚霞轻轻地唱起来。雪白的海鸥一群一群地盘旋在军舰的上空,它们有时急速飞向海面,衔起食物又飞起来,它们的动作是那样轻捷好看,它们叫的又那么愉快,水兵们都很喜爱海鸥。有个水兵开玩笑地喊道:“同志们,晚会开始了!”后甲板上的人群顿时静了下来,大家齐声地问:“在哪儿?什么节目?”那个水兵用手向空中一指,学着报幕女同志的声音:第一个节目:“海鸥小合唱”,第一个歌:“开罐头之歌”(“开罐头”是海军内部的笑谈,即人晕船后呕吐的东西漂于海上,海鸥争相食之)。没等他讲完,大家便哄然大笑起来。
这时,俱乐部主任王副政委宣布晚会开始了,水兵们都迅速地找地方坐下来。晚会的第一个节目是大合唱,第一个歌:“太阳下山”。舰上的歌咏队都是青年歌手,他们雄壮的歌声飞向海洋的远方,歌咏队员们看着太阳下山的美景,越唱越起劲。合唱了三个歌曲之后,接着是小节目,有男高音独唱,口琴队合奏,手风琴独奏等。雷达兵汪洋学拉手风琴才两个多月,还是不久前文工团的同志来舰上时教他的,由于他聪明、肯练,现在已经拉得很好了,他不仅能拉一般歌曲,并且还能拉几个圆舞曲,这次他演奏的“百灵鸟”很受大家欢迎。他那灵巧的手指迅速地在琴键上跳动着,大家都屏住呼吸静听他的演奏。
上士班长阎能毅和一等水兵刘永和两人编的相声,也最受水兵们的欢迎。相声的名字叫“老炮手”。它讽刺了一个枪炮下士李己满摆老资格,不钻研技术,达不到操作标准,但他却认为自己在主炮上干了两三年,有两下子了。在开展“创造万能炮手”的运动中,他掉了队。相声精彩地讽刺了李己满在测验排除故障时拆不开炮闩,排不除故障的狼狈像,最后测验人——枪炮长叫一个水兵给他排除了故障,相声有力地教育了那些不爱学习的人。
许多短小精彩的节目演完后,是自由表演,很多老同志都鼓励新同志表演一个,但大多数今年新参军的同志总是有点怯场。有一个湖南新战士平时好唱几句小调,这时被大家注意,他被邀请不过,只得鼓足了勇气唱了一段湖南戏“刘海砍樵”,最后一句没等唱完就跑下来了。
最后一个节目是“友谊舞”。大黑板报搬走了,长凳子排在两舷,后甲板显得很宽敞,水兵们、军官们一对对随着手风琴的旋律轻捷地跳起来。夜幕降下来了,海风赶走了白昼的暑气,水兵们沐浴在这凉爽的海风之中,悠扬的手风琴声和水兵们爽朗的笑声交织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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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鲁迅先生与民间文学
赵景深
四 民间文学和文人文学
鲁迅先生认为文人文学是受民间文学哺养的:“偶有一点(按指民间文学作品)为文人所见,往往倒吃惊,吸入自己的作品中,作为新的养料。旧文学衰颓时,因为摄取民间文学……而起一个新变,这例子是常见于文学史上的。”(“门 外文谈”)“歌、诗、词、曲,我以为原是民间物,文人取为己有,越做越难懂,弄得变成僵石,他们就又去取一样,又来慢慢的绞死它。”(“鲁迅书简”1934年2月20日致姚克第十七信)
鲁迅曾举过如下的一些例子:
1、“就是诗经的国风里的东西,好许多也是不识字的无名氏作品,因为比较的优秀,大家口口相传的。王官们检出它可作行政上参考的记录了下来,此外消灭的正不知有多少。”(“门外文谈”)
2、“譬如楚辞罢,离骚虽有方言,倒不难懂,到了扬雄,就特地‘古奥’,令人莫明其妙,这就离断气不远矣。”(“鲁迅书简”同上信)
3、“东晋到齐、陈的子夜歌和读曲歌之类,……原都是无名氏的创作,经文人的采录和润色之后,留传下来的。这一润色,留传固然流传了,但可惜的是一定失去了许多本来面目”。“无名氏文学如子夜歌之流,会给旧文学一种新力量。”(“门外文谈”)
4、“唐朝的竹枝词和柳枝词之类,原都是无名氏的创作。”(“门外文谈”)“士大夫是常要夺取民间的东西的,将竹枝词改成文言,将‘小家碧玉’作为姨太太,但一沾着他们的手,这东西也就跟着他们灭亡。”(“花边文学”:“略论梅兰芳及其他上”)
5、“词、曲之始,也都文从字顺,并不艰难,到后来,可就实在难读了。”(“鲁迅书简”同上信)
6、“水浒故事亦为南宋来流行之传说,宋江亦实有其人……然以宋江等啸聚梁山滦时,其势实甚盛,宋史(三百五十三)亦云‘转略十郡,官军莫敢撄其锋’。于是自有奇闻异说,生于民间,辗转繁变,以成故事,复经好事者掇拾粉饰,而文籍以出。……元人杂剧亦屡取水浒故事为资材,宋江、燕青、李逵尤数见,性格每与在今本水浒传中者差违,但于宋江之仁义长厚无异词,而陈泰(茶陵人,元延祐乙卯进士)记所闻于篙师者,则云‘宋之为人勇悍狂侠’(所安遗集补遗江南曲序)与他书又正反。意者此种故事,当时载在人口者必甚多。”(“中国小说史略”:“元明传来之讲史下”)
从以上鲁迅先生的话,我们可以相信,无论诗经、楚辞、六朝诗歌、唐诗、宋词、元曲,甚至章回小说,都是从民间文学开始的;而文人文学却受了民间文学的哺养,方才壮大起来。一旦文人文学远离了民间文学,好像希腊神话中安泰乌斯离开了地面,也就逐渐软弱无力起来。我们可以说,没有民间文学,就没有文人文学!我们又怎能不重视这文人文学的原动力呢!
(续昨、全文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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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电影剧本好,影片也好
——略谈影片“祝福”及其剧本
金草
大家都说,电影剧本是电影艺术的基础,那么很显然,只有有了好的基础——好的电影剧本才可以指望和保证拍摄出好的影片来。然而,怎样才算是好的基础呢?我想从夏衍改编的“祝福”的电影剧本中,可以找到这个答案。
“祝福”是根据鲁迅的同名小说改编的。改编,本来不是容易的事情;何况又是对具有国内外广泛群众影响的、具有辉煌的历史价值和艺术成就的鲁迅的作品的改编呢,在这里,电影剧作家必须具有对鲁迅原著的思想精神的深刻体会和对其所反映的时代生活的精湛理解,然后才可以把原著的内容准确地在改编的作品中表达出来;而这一切表现,又必须是“电影的”,就是说,必须服从于电影创作的规律,符合电影特性的要求。同时,电影剧作家还必须熟悉和掌握鲁迅原著的艺术特色及其独特的风格,使其在未来的影片中自然而然地体现出来,使观众在欣赏影片的时候确认这是“鲁迅的”,这样的电影剧本才是影片的好的基础。
剧作家夏衍所完成的根本上是这样一部作品。
这部作品是真正的电影文学剧本。这就是:不论它的叙述部分,或者它的对话以及情景说明,都是严格地符合于视觉感受这一电影艺术的基本规律的,它所表现了的都是具体而明了的“可视”的电影形象;因而读者在读剧本的时候能有“银幕感”,能在视觉印象中清晰地看见和听见将来要在银幕上呈现出来的一切。剧本一开头,祥林嫂初次出场的情景,就给人这么一种感觉,而剧本的全部描写,可以说,都达到了这样的境地。剧本不但很细致地把人物的形象、动作写出来了,把每个画面、每个镜头以及它们之间的连续和变化写出来了;剧本也写得非常干净、简洁,没有多余的陪衬和拖带,也没有冗长的对话和枯燥的议论。它遵守着鲁迅原著的白描手法,保存了鲁迅原著的简炼,朴素和寓意深远的含蓄的文学风格。
这个电影剧本,也在忠实于原著的基础上,对原著的描写作了某些必要的更动和发展,使情节更加丰富,故事更加完整。这一方面就是:把小说“祝福”中散文的叙述方式和散文的结构安排,作了改进和加工,成为现在影片中所看见的这样有头有尾的直叙。另一方面就是:把小说中原来一笔带过以至只是暗示的部分,但是在电影中却是十分重要的、必不可少的人物和事件,作了大胆而成功的创造。比如我们在影片中看到的最优美动人的一场戏——祥林嫂和贺老六的结婚之夜以及紧接着的第二天早晨的全部情景,在原著中是通过卫老婆子对鲁四太太的补叙和后来祥林嫂对柳妈的自白交代出来的,但在剧本里面,却作了更直接的描叙。正因为这样,贺老六对祥林嫂的出自至诚的爱惜和体贴入微的深情被表现出来了。这在祥林嫂以后的许多不幸以至最后的惨遭毁灭的故事中,就更加强烈地烘托出祥林嫂最深沉的悲哀,也更增强了人们对于祥林嫂的全部命运的同情。……
这些,就是“祝福”电影剧本一部分的但是最主要的成就。
至于影片本身,不用说,一如我们见到的那样,是目前我们电影艺术创作中一部水平线上的好作品。它不但在根本上艺术地体现了剧本所提供了的内容;而且在某些部分还有所丰富。出现在影片中的鲁镇周围的环境和自然景色以及鲁家几次祝福的场面,都很有地方色彩,影片的音乐也是有特色的。
在这部影片里面,演员成为一个很好的创作集体。他们合作得很好,表演很认真。其中主要演员如白杨、李景波、史林、魏鹤龄等更各在某些方面给观众留下了颇为清晰的印象。特别是魏鹤龄所创造的贺老六的形象,更是鲜明完整。虽然他的“戏”不多,但是不论他初次出场时悄悄站在那里,或者他后来给地主拉纤时默默地隐忍着痛苦的神情,更不论他在对待祥林嫂以及对待自己命运的那些行动中,他身上总是充满了“戏”——他深刻、细致而逼真地表现出了他的角色的气质、品德和性格的特征,表现出了人物的内心活动和感情的变化……
影片是不是没有瑕疵了呢?我觉得还是有的。比如阿香——鲁四老爷家的一个丫头,这个人物,在戏剧情节展开的全部过程、也就是前后至少五年的过程中,竟然老是一个样儿,这在影片中就显得突出而且令人不能置信了。至于影片中增加的那个地主和他的师爷,其作用也不过是将穷人被逼借债、地主逼债害人这些一般文艺作品,包括影片本身在内的作品已经描写过若干次的东西又重复了一次,这又有什么必要,特别是对于伟大的鲁迅的作品的思想精神的体现,又有什么必要呢?(附图片)
祥林嫂与贺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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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海上的城
韩笑明月多么潇洒,漫步在淡青的天空,朵朵浮云,几颗星星,陪她欣赏海上的夜景。风平,浪静,小船儿摇碎了月影,大海屏着呼吸,听渔家女婉啭的歌声。千万盏明灯,在绿波中闪动,比珍珠还亮,比水晶还玲珑。像天安门前欢乐的花火,像扬子江上建设的彩虹,像海珠桥畔繁华的夜市,这儿的灯也照耀着和平的劳动!成群的鱼儿又跳又蹦,银光耀花了渔翁的眼睛,舱里眼看要装满了,社长啊,这一网放到那只船中?幸福的欢声笑语,让多情的明月十分激动,明月呀!请你报告北京,遥远的海上有美丽的城!
1956年7月
万山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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