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10月10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孔子教书
  刘大杰
从某些方面说,孔子是一个好教师。“有教无类”的教育思想,“发愤忘食,不知老之将至”的劳动热情,祖国文化遗产的整理工作等等,都是他的光辉面。汉朝及其以后的孔子,弄得面目全非,那是后人给他化了装,涂了油彩,与孔子本人无关;原始的孔子,有许多地方值得我们学习。
在“论语”一开始,他就对学生们说:“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这就好得很。他又说:“过则勿惮改”,又说:“温故而知新”,又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又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这些教训,放在我们今天的新社会里,还很有意义,还很新鲜。
孔子有三千学生,差不多等于一所综合性的大学,真是桃李满天下。孔子教书有好些特点。首先他是注意道德品质的培养。颜回、曾参的粗衣淡饭刻苦钻研的优良品质,孔子一再表扬。宰予懒惰,夸夸其谈,孔子严厉地责备过他,说他是一块不可雕饰的烂木头。并且感叹地说:“我从前对于人,听了他的谈话,就相信他的行为;现在我对于人,听了他的谈话,还要看看他的行为”。这不仅教育了宰予,也教育了我们。
其次,孔子教书能了解学生们的优缺点以及他们的特长和个性。曾参的德,子路的勇,颜回的好学,子贡的聪明,孔子常常提出来。孟武伯有一次问孔子:“冉求怎样呢?”孔子说:“可以做个县长”;又问:“子路如何呢?”孔子说:“可以做个田赋局长”;又问:“公西赤如何呢?”孔子说:“公西赤吗?他穿起礼服来,招待外宾,那是刮刮叫的!”孔子对于学生情况了解得那样清楚,等到统一分配的时候,那是多么方便。今天我们有些人就不然。人事科问到我们的毕业学生,谁当助教好,谁作研究生好,谁做编辑好?……我自己就回答不出来。
孔子教书的重要特点,是注意培养学生的独立思考能力。孔子教青年们学,更教他们思。要他们把学到的东西消化吸收,加以细细地思考,再创造出新的东西来。“温故”不只是抄笔记,背笔记,图考一个五分,主要的是“知新”;“知新”是从思考的过程中有所发现有所创造,必要这样学术研究才有成就。孔子那样欢喜颜回,就是因为颜回的思考能力强,他能“闻一以知十”。闻一知十固然很难,如果青年学生只能闻一知一,那我们教书是失败的。然而在今天,闻一知一的情形郤不是没有。教了“东山”就懂“东山”,不教“采薇”,就不懂“采薇”;教了“三吏”,就懂“三吏”,不教“三别”,就不懂“三别”。没有培养学生们刻苦钻研的精神和独立思考的能力,就不能“温故而知新”。子夏谈“巧笑倩兮”那首诗,子贡谈“贫而无?,富而无骄”的时候,孔子笑容满面,高兴极了,看见高足们能运用独立思考能力,有了新的启发和见解。所以孔子说:“学而不思则罔。”
学而不思固然不好,思而不学也是不正确的。今年暑假开始,大学的教学计划修改了,学时减少了,学习的环境改善了。是不是以后只是“少学而多思”或是“不学而专思”呢?这种想法都是不对的。如果这样那就是“空思”、“单思”、“片面思”、“没有内容的思”,是思不出什么东西来的。我们必要在勤苦学习的基础上,在丰富知识的基础上,发挥思考能力,才能有所去取,有所批判,有所创造。我们必要在学习、思考,思考、学习的反复过程中,才能有真的创见;我们必要把学习、思考辩证地统一起来,才能有真的成就。我们要多读原始材料,要多使用工具书;要钻得进去,又要爬得出来。所以孔子说:“思而不学则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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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抢救
  屠岸
西谛先生在“漫步书林”中谈到抢救古书这项遗产的重要性和迫切性(见9月3日“人民日报”),相同的是抢救戏曲遗产也一样重要和迫切。古书要到废纸收购处去抢救,而戏曲遗产则藏在老艺人的肚子里。王瑶卿先生是京剧艺术的一代宗师,政府一直打算去记录整理他的艺术经验,但没有来得及进行,王瑶卿逝世了。同州梆子名老艺人拜家红肚里保存着二百多本戏,干部急忙去听他口述,进行抄录,但只抄下了十二个剧目,拜家红逝世了。西谛先生见一册余象斗“列国志传”的得救,益感其他七册余象斗“列国志传”乃至无数他书的“冤沉海底”而痛心。我们见王瑶卿的最后遗作京剧“柳荫记”的唱腔设计和拜家红的十二个剧目的得以流传,益感他们的其他更丰富得不知多少倍的艺术经验和戏曲剧目以及无数其他遗产的不能及时救出而感到无限痛心!
西谛先生在谈到有些收“废纸”的人因为怕文化部门的人来挑选古籍,就把整本整部的书故意先行撕破捣烂的事实时,痛心疾首地说:“不明白,这是什么一种心理在作祟!”我们也要谈到有些剧团对待老艺人的态度和作法,例如洛阳歌(豫)剧团的领导人驱逐前来请求工作的老艺人——常香玉、马金凤的启蒙老师翟炎生的事件,而不得不痛心疾首地责问“这究竟是什么一种心理在作祟”!
有些老艺人幸而被留在剧团,但是在艺术问题上却被剥夺了发言权。因为他们肚子里只有几百出“旧戏”,而干部要排“新戏”。若是真正有教育意义而又有一定艺术质量的新戏,当然是应该提倡的。但某些干部排的“新戏”却是另一回事。老艺人只懂曲牌,干部要来作曲;老艺人只懂锣鼓点子,干部要来指挥棒;老艺人只懂工尺,干部要来简谱或五线谱;老艺人只会身段、水袖,干部要来巴蕾舞;老艺人只懂做工,干部要来他自己还没弄通的什么什么体系;总之,老艺人只精通民族戏曲,干部却要创造不中不西的“四不像”——这就是“作祟的心理”的具体内容!于是,老艺人完全吃不开,民族遗产只好在肚子里烂掉。
在这种情势下,老艺人自然不敢收学徒,收了的也退掉了,青年人自然不愿跟老师傅学,更何况过去的虽有缺点却有其优越性的师徒制度被扣上“封建的”大帽子而一棒打死了呢!呜呼,哀莫大焉……有谁能体会到师傅把衣钵传给后代而得到的愉快和安慰呵,又有谁能体会到一个不自私的人知道自己的本领将在自己这一代永远消灭而感到的无限痛苦和悲哀呵——更何况要传的不是一家之私,而是民族传统呢!
不仅如此。老艺人在剧团中还必须“虚心学习”简谱……等等,否则就要被目为“落伍”。单单戴个“落伍”的帽子还不打紧,严重的问题在于饭碗不保。像下面这种话是常常可以听到的:“现在让你留在剧团,完全是照顾性质。若是根据按劳取酬的原则,我们原是没有非白白养活你不可的义务的……”这是“作祟的心理”的又一方面的自白。于是老艺人惴惴然,惶惶然,即使怎样的年迈力衰,也要登台去跑个龙套。而工资的微薄,更不在言下。至于那些由于年迈丧失了劳动力而被撵出剧团的老艺人,就只好流落街头,生死未卜。每念及此,我就不能控制自己的感情!啊,让那些辛勤地劳动了一生的民族戏曲遗产的守护人,能够温饱地度过他们的晚年并把他们的艺术财富传留下来吧……
我们不仅要抢救遗产,还要抢救人。我们要抢救遗产,就首先要抢救人。
行文至此,忽闻上海文化局已派干部去记录整理盖叫天先生的艺术经验,安徽省文化局正集中了十一名徽班老艺人,挖掘了约四百个徽戏剧目,这是多么令人鼓舞的消息!但愿更多的这样的消息不断报来! ——附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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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渔港的夜晚
 管文祖
大风暴预告的消息传到东海南韭山岛海面上后,正在那里捕鱼的渔船,成群结队地驶进舟山普陀县沈家门港湾来避风。入夜,云集到这里来的渔船足有一万多只,有舟山、宁波专区的,有温州、福建的。渔船一只挨着一只,从岸上望去,高高的桅杆像无边的森林一样。桅杆上悬挂着标灯,岸上的电灯也彻夜明亮,整个渔港的夜晚都是热闹的。
沈家门的唯一戏院,正在为渔民演出“七姐下凡”,戏院门口早挂出“客满”的牌子。百货商店、供销社的柜台前,也挤满了买东西的人;几万个渔民把沈家门的大街小巷都挤得熙熙攘攘。
岸上的扩音器在播送这里渔民最喜欢的越剧节目:“梁山伯与祝英台”和“盘夫索夫”。港湾的海面上,两只靠拢的木帆船桅上,挂起了一块白布,安装在另一只船上的幻灯机,正在向这块临时搭起的“银幕”上放映“海上老英雄”、“孙悟空大闹天宫”等幻灯片。远远近近的船头船尾上都坐满了“水上观众”;岸上也站满了黑压压的人群,幻灯演到紧张处,海面上和岸上的掌声此起彼落。
远远的船头上传来凤凰琴和二胡合奏的音乐,有一个青年渔民正在唱“杨柳青”小调。他的清脆嗓音吸引了不少船头上的听众。他刚刚唱完,随着传来的是听众的喝采声。继之而起的是另一个青年渔民在唱马灯调小唱………。
岸上,沈家门第二小学的广场上,几百个渔民围成了一个大圆圈,正在玩“击鼓传花”的游戏。圆圈中间坐着一个用手巾蒙住眼睛的青年渔民,他手中的鼓筷像雨点般地落在鼓面上,一条手帕在四周的渔民中,一个接一个传递,大家都希望将接过来的手帕早些传给别人,免得鼓点停时,手帕落在自己手里,被罚演一个节目。
被罚的人的第一个节目是“瞎子捉拐脚”,由两个青年渔民扮演。哨子一响,节目开始了,一个用布蒙着眼睛的“瞎子”随着哨子的声音去追摸一个一只手和一只脚绑在一起的“拐子”。“拐子”很快就要被“瞎子”捉住了,场里的人快活起来,然而聪明的“拐子”在这紧要时刻往地上一躺打了个埋伏,全场响起了一阵掌声,都称赞“拐子”的机灵。接下去是青年渔民世昌表演魔术:“坛吃水”。他像个熟练的魔术家一样,不慌不忙地将空坛给观众看看,随即把一叠纸用火点着,把烧着的纸塞进坛里。过了一会,他将坛口倒放在一个盛满水的木盆上,喊声:“吸”。说也奇怪,盆里的水就吸进了坛子。广场上响起了如雷的叫好声。
击鼓的小青年不知从那里来的劲头,手帕整整传递了一大圈他还不肯停,有的拍手叫好,有的催着叫快传。突然,鼓声停了下来,手帕落到一个平时不大欢喜说话的阿顺船老大手里。他不安地走出来,从纸盒里摸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请你装老婆婆扭一圈秧歌”。一阵掌声使他更加不安,他慌张地说:“我不会”。观众那里肯依,他蹩不过大家,只好拿条手帕,把那粗壮的身子一扭一扭地走了几步,逗得大家拍手大笑。
晚会结束时,有几个青年渔民还学着阿顺船老大的样子,一扭一扭地离开了会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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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小语录
瞿秋白
(1899——1935)
“我”与“非我”相合,方有共同之处可言。
进取工作,脑血筋力鼓动膨胀发展时,人觉积极的乐意,——是生活;疲惫怠荡弛缓时,人觉消极的休息,——是死灭。
时代也是有主人的:对于有些人这是世纪末;对于另外一些人这也许是世纪初——黄金时代的开始呢。
*地底下放射出来的光明,暂时虽然还很微弱,然而它的来源是没有穷尽的,它的将来是要完全改变地面上的景象的。
(洁夫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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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读者中来
新社会的旧现象
重庆杂技艺术团第二演出队,今年上半年在四川西部和南部作了为时八个月的巡回演出,每天都要碰到一些奇奇怪怪和难以理解的事,这里只举其中之一二。
该团在峨眉县演出时,有一个负责干部来看杂技表演,进剧场时,演了这样一出“戏”:
验票员:“同志,票呢?”
负责干部:“在我的通讯员身上。”(通讯员取出了票交给验票员)
验票员:“你们两人怎么只有一张票?”
负责干部:“是只有一张票嘛!”
“一张票只能进去一个人。”
“不行呀!我是首长,他得进去保卫我。”
“那你应当给你的通讯员买一张票。”
“我的通讯员主要是保卫我,他可以不看戏,不看戏当然就不买票,你们怎么能不准他进去呢?”
今年一月该团在内江“大众川剧院”演出。报纸,广告上都写得很清楚“一公尺以下的儿童谢绝入场”,但是又有一位负责干部和他的爱人,带了几个孩子想进场。
“同志,不满一公尺的孩子,不能入场看戏。”
“为什么?”
“因为场内空气不够好,为了照顾小孩子的身体健康,全国各大城市都在推行这个制度。”
“别来那一套,北京、上海、重庆的规矩拿到内江来就吃不开。”
在其他中小城市演出时,在开演的前两分钟有时会突然来个口头通知:“你们莫忙开演,我们首长买了票没有来,他还在吃饭。”甚至,在峨眉和五通桥,曾有三次包了场,演员化好了装,到时一个观众也不来,而且事后不闻不问。
这些,我想统称之为“新社会的旧现象!” 叶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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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致祖国
  ——在智利太平洋岸
  俞林
  昨天飞过安达斯的雪峰,
  今天来到太平洋的东岸,
  隔着这万里波涛,
  我站立在祖国的门前;
  从祖国吹来的风,
  掀起了飞腾的白浪,
  为了尝尝这家乡的水,
  我不怕浪花打湿我的衣裳。
  我爬上了峭峻的岩石,
  要把午夜中的祖国看清:
〔注〕
  我看到并肩战斗过的弟兄,
打开了高炉的泥门,
  让奔腾的铁水把天空染红;
  同洪水一起搏斗过的伙伴,
在长江大桥的钢梁上,
  用电焊布满了地上的繁星;
  从泥土里长大的侄子,
正修理着拖拉机,
  安排着明天的耕种;
  也看到我的多情的妻子,
  偎着遍身乳香的幼儿,
  做着那关于远方的梦。
  祖国,我这样真切地看到了你,
  尽管我离你这样遥远,
  看那浪花猛烈地拍打着岩岸,
  是你给我送来了力量和温暖。
〔注〕
  智利白天,祖国正在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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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印度尼西亚的田野(钢笔画) 
  邵宇
  我来到印度尼西亚,
  印度尼西亚是美丽的图画;
  茂物永远是晴朗的春天,
  雅加达永远是浓装的盛夏;
  大地上永远铺着绿色的地毡,
  地毡上永远有盛开的鲜花;
  农庄里永远有新收的粮食,
  田野里永远有绿色的庄稼。(附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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