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3年7月26日人民日报 第6版

第6版()
专栏:

为边疆幸福开路的战士
赵忠信

四月二十四日,晴空如海,万里无云,这是康藏高原上稀有的好天气。
春天的阳光照射着米拉山的群峰,照射着解放军筑路部队在这里紧张劳动的战士们。他们有的腰里系着绳索在陡坡上挥动着铁锤打炮眼;有的在“咳哟、咳哟”地撬石头。天到中午,乘着大家休息的时刻,担任崩山任务的炮手们,把引发炸药的导火索点着了,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炮手们准确地计算着时间,匆匆地向隐蔽的地方跑去,刚立下脚,隆隆的爆炸声响起了,山峰上下一团团的烟雾卷着石块,飞向天空,人们盯着这些飞腾起来的石块,那大块的,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小块的,飞上去老半天才像一群受伤的乌鸦似地落下来,有的落在山坡上,有的一直落到山脚下的澜沧江中,溅起
一片雪白的浪花。
很快,劳动又开始了,青年战士李学文,正在峭壁上和同志们一起吃力地撬着石块,忽然副排长跑来对他说:“营部里打来电话,要你赶快回去!”李学文一时摸不着头脑,就解开系在腰里的绳索,拍打了几下身上的尘土,匆匆地走下山来。走到营部帐篷门口,迎面碰到了通讯员徐定聪,徐定聪一看见李学文就笑嘻嘻地伸着大拇指说:“李学文,你的呀模呀模!”(藏语:光荣的意思)李学文还是猜不透是什么事,他只是不好意思地说:“我的不呀模呀模,大家呀模呀模!”徐定聪马上拉着李学文的手到帐篷里去见教导员,教导员看到李学文,脸上浮着笑容说:“刚才团政治处打来电话,通知要你代表康藏的筑路部队,到北京去参加全国青年代表会议。也许还能看到毛主席。多么光荣啊!”
教导员的话还没有说完,李学文的心就扑通扑通跳起来了,只觉得脸上一阵发烧。到北京,见毛主席,这是筑路部队每一个战士的最大心愿,也是最大光荣,李学文自然不能例外,可是在这一瞬间,他突然不安起来,他好像觉得自己不配享受这样大的光荣。他一时激动的说不出话来,停了一会,他才很不自然地说道:“教导员,我永远忘不了党和上级对我的培养和教育,忘不了同志们对我的鼓励和帮助,这是党的光荣,全体同志们的光荣。”
晚间,收工以后,李学文到北京开会的消息立刻传遍了全营,战士们欢呼着,跳跃着来看李学文,李学文住的帐篷前面一时拥挤不堪,走了一群,又来了一群,人人都想跟李学文说几句话,表示自己对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敬爱,表示自己一定要克服任何困难,把公路修到拉萨的决心。

提起李学文,团里谁不知道。自从一九五一年十月这支筑路部队来到海拔五千多公尺的雀儿山下以后,哪一次的紧张劳动中没有他!哪一次的艰苦考验中没有他!在大雪封山、空气稀薄、气温降到零下三十度的雀儿山上,浑身浮肿,眼睛挤成了两条缝,仍然拒绝休息,坚持开山的是李学文;一次带领着几个同志踏着没膝的大雪,跌倒了又爬起来,滚的像雪人一样,攀到五、六百公尺高山上去寻找石块,终于完成了紧急的填塌方任务的是李学文;为了保护路基,保证粮食供应,在零下四十度的雪线上坚持两个月的扫雪任务的也有李学文。这次任务真是艰苦哪!同志们都是大清早上山,天漆黑才回来,衣服鞋袜弄得湿淋淋的,冻的硬帮帮的,一早穿起就冷得直打寒噤,浑身发抖。而就在执行这次艰苦任务中,李学文连续好多晚上做了大家永远也不能忘怀的事。
一天晚上,李学文躺在帐篷里想,怎样才能使同志们减少点寒冷的痛苦呢?这时,他记起连长和指导员,在寒风呼啸的深夜里,披着雨衣,拿着手电筒,为他去盖被子的情景;记起一天夜里,他咳嗽的喘不过气来,很想喝口热开水湿润下嗓子的时候,共产党员姚副排长,端着烧开了的一缸子雪水,送到了他的跟前的情景。他又记起了模范青年团员杨茂武,在康 藏高原的二郎山上点起夜火为全队同志烤衣服的情景。想到这些,他再也睡不下去了,他轻轻地爬起来,看看大家睡得那样香甜,他把自己刚温暖过来的被子,给同志们盖上,然后,到帐篷外找来干树枝,燃起篝火来,给大家一件一件地把衣服和鞋子烤干。天明时,同志们穿衣穿鞋,再也不打寒噤了,一个个流露出感激的微笑,这微笑,使李学文感到莫大安慰。
打通甲皮拉山和达马拉山,是打通马尼根戈草原到昌都公路的关键,这时候已迫近冬季,大雪接连下了十几天。天晴日出,山雪融化,突然山洪暴发了。水势异常凶猛,在高耸的峭壁上,激流旋卷着一方大的石块向山谷下滚动,溪谷里的水位急遽上升,同志们辛勤开辟的这段路基,眼看就有被洪水淹没冲毁的危险,战士们紧张地在路沿上搬石头,垒石墙。可是洪水越来越大,垒石墙不是防洪的根本办法。李学文这时观察着,思索着,突然他发现洪水不能退去的原因是:劈路时推下去的石头,把水口堵塞住了。只有撬开堵塞水口的石头,才能保障路基的安全。连长马上采纳了李学文的建议,指挥大家抢救,李学文第一个跳进了冰冷的洪水里去搬堵水的石头,在他的带动下,全排都奋勇地跳了下去,刺骨的寒流在他们周身汹涌,身上冻紫了,但他们咬紧牙关坚持工作,一度险些被冲毁的这条公路,终于被抢救出来了。就这样,李学文曾两次荣立了一等功,上级党委并授予他模范青年团员的光荣称号。

四月二十七日,李学文乘上汽车,离开昌都,沿着经过他们千辛万苦开辟出来的平坦的公路向东急驰。汽车越过一座座的高山,一座座的桥梁。公路上络绎不绝的汽车队,由东向西,由西往东地奔驰着。李学文看到在从西往东的车上满载着牛皮、羊皮,这是藏民生产的一向卖不出去的东西;由东向西的车上满载着茶叶、食盐和布匹,这是藏民一向得不到的生活必需品。沿途所见,使李学文越来越兴奋,他不由得又回忆起开辟这条公路时的艰难情景。从回忆中他更加体会到从艰苦中创造幸福的意义,更加感觉到享受劳动成果的愉快。尤其是当汽车走过他曾亲自修过的地方时,他有好几次真想跳下车去摸摸那里的路面。这里的每一块石头、每一方土他都接触过,敲打过,安排过。当汽车行至甘孜,已是黄昏时分,李学文抬头一望,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他记得不久以前他跟部队路过这里时,甘孜的街道上还是冷冷落落,远远望去,除了高耸的喇嘛寺以外,就是藏民们居住的低矮的平房。而今天一幢幢新盖的楼房矗立在街道两旁,从楼房里放射出耀眼的电灯光芒,公共汽车在街上奔驰。国营百货公司、人民银行在营业,医院和学校也已开办。成群的藏民青年男女在街头上又歌又舞。
李学文也真想跳下车去和那些藏民们一起歌舞,他又想把自己看到的这种变化向所有他碰到的人高声讲述。党、团和领导同志经常向他讲的“我们的艰苦劳动和国家的经济建设有着密切的关系”这句话,这时突然变的有血有肉,活灵活现了,仿佛他才真正了解了这话的意义。于是,苏联电影“萨根的春天”的镜头又在他的眼前浮现,他在一次团小组会上对大家说的话:“萨根的春天,就是康藏高原未来的春天”,又重新在他的耳边响了起来。
这时,李学文觉得汽车还走的太慢,他想:“车呀,开的再快些吧!让我们快一点赶到北京,早一点看到毛主席,把康藏高原变化的情形,把我们为边疆繁荣幸福而开路的决心告诉他老人家吧!”(附图片)
李学文赵志方画
康藏高原上的筑路部队正在铺路基 时盘棋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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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在云南边疆上
续思
这里是祖国的云南边疆。
在那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里,在那渺无人烟的荒山上,响起了边疆世世代代以来陌生的声音:嘶嘶地伐木声,当当的敲击石头声,隆隆的爆炸声,不时地还夹着愉快的劳动的歌声。这声音,冲破了边疆那种特有的永恒的寂静,预告着边疆将要走向幸福和繁荣。你听,这是从森林深处传出来的歌声:“你一刀,我一刀,眼看大树就砍倒,咱们合力来劳动,要把边疆建设好。”你听,这是回荡在河谷中的歌声:“边疆战士铁打的汉,不怕肩痛筋骨酸,翻山过河扛木料,要把边疆变乐园。”
建设边疆是艰苦的、困难的。可是,比起边疆剿匪时期的艰苦和困难又算得什么呢?三年来,边疆战士们为了消灭帝国主义豢养的土匪和特务,为了让兄弟民族在和平中生活,他们经历了多少艰苦,克服了多少困难啊!有时涉过齐胸深的激流,有时钻进不见天的老林,有时攀上插入云霄的悬岩,有时又下到水井似的深沟。有时在瓢浇的骤雨中,有时在飞沙走石的狂风中,有时在火热的阳光下穷追残匪。两三夜不睡觉,两三天不吃饭,衣服被雨水汗水浸湿了,又在身上烘干,鞋子磨掉了,就打赤脚向匪巢扑去。出现了多少英雄事迹啊!魏思成带着一个班追击溃匪刁明亮,追到第三天下午,在一个悬岩附近碰到了,魏思成飞也似地扑了上去,刁匪见来势甚猛,就滚下山崖,企图逃跑,魏思成打了两枪未中,随即纵身跃下。当战士们从侧面绕到崖下时,看见班长人事不醒地压在刁匪身上,刁匪被他砸死了。一次,为了消灭在碉堡里顽抗的三十多个土匪,战士尹家冲接受了爆破任务,当他通过六十公尺开阔地的封锁线时,左膀和腰部都挂彩了,一时流血过多,昏了过去,可是一种强烈的责任感又使他清醒过来,他又咬紧牙关,抱起炸药冲了上去,当他掏好洞子,埋好炸药时,浑身力气已经使尽,再也不能离开危险区域,他就毫不犹豫地拉响了导火索,轰的一声巨响,碉堡被炸飞了大半边,他也壮烈牺牲了。
多少同志的血流在这块边疆的土地上!多少弟兄为了这块土地有一个宁静的今天而献出自己青春的生命。这就是边疆战士对这块土地充满了深厚的爱,对现在的和平劳动感到格外愉快的原因。这也就是边疆战士们现在喜欢说的那句豪语:“什么困难也得在解放军面前低头”的根据。
的确,建设中碰到的新的困难,也在边疆战士面前一一低头了。在深山老林里没有房子,他们就睡在潮湿的地上;镰刀不够用,就用手来代替;挑土没有筐子,就砍竹子自己编;绳子缺乏,就攀到悬崖上砍藤条当代用品……。战士王袖珍背石头时,失脚滑到崖下,石头随着砸在他的腿上,鲜血染红了裤管,卫生员给他包扎好要他下去休息,他若无其事一样,背起石头,一边跛着走,一边说道:“志愿军在前线轻伤不下火线,我这点伤就能停工休息?”战士胡可,只穿一条短裤在齐胸深的寒冷的激流中打捞木料,皮肤起皱了,嘴唇冻紫了,一直坚持了四个钟头,直到实在支持不住了,他才上岸来喝了几口酒,暖了暖身子,马上又跳了下去,继续打捞起木料来。某部著名的郭春声英雄排,起初三个人掌握一个模子,每天只能打一百七十块,以后他们虚心向民工学习,苦心钻研,很快
一个人就能掌握一个模子,每天已能打七百四十块了。丁文华爆炸小组三天就学会了选择爆炸地势,打翻身锤,下炸药,半个月以后,每斤炸药就能炸开六立方以上的石头,超过了上级规定的每斤炸药炸四立方的要求。没有多久,过去的士兵就变成了木匠、石匠和泥水匠了。机枪射手张闻天,当上级提出“提高工作效率、加速建设”的口号以后,他就开始设计制造一部造砖机,他成天苦思着,有时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脸也瘦了,眼窝也有点陷下去了,连长看到他这种情形,一方面鼓励他,
一方面又对他关切地说:“慢慢来,别急,不要把身体搞垮了。”他说:“请首长放心,如果造砖机能创造成功,我辛苦点心里也高兴。”最后,他终于成功了,一部造砖机制成了,一秒钟出一块砖坯,
一点钟就能出三千六百块,比手工劳动提高了几十倍的效率。
看吧!边疆的面貌在开始改变了:在山坡上,竖立起了一排排的房子架;在深山荒谷中在从来没有人迹的地方,出现了几尺宽的大道;在工地上堆起了像山一样的碎石,堆起了一叠叠的木料,一行行的砖瓦和像雪山一样耀眼的石灰;在原来只生着杂草和开着野花的山坡上长起了菠菜、白菜,蕃茄已经结果,豆荚也开始成串了。在通向内地的大道上,公营的运输队和成群的马帮,来来往往,牲口的铃铛声终日不绝。食盐、布匹,农具从内地运来了。边疆生产的菠萝、香蕉也向内地运去了。
边疆各族人民的生活一天天地得到改善了,他们衷心地感激中国各民族的伟大领袖毛主席。摆夷族高大爹说:“毛主席是救星,毛主席的军队给我们消灭了蟊贼,又在这里筑路、生产,你们实在好啰,毛主席的恩情比山还高哩!”
边疆面貌的初步改变正在鼓舞着战士的劳动热情。
听吧!这充满战士们的理想的声音:“我们要把祖国的边疆,建设得和苏联的西伯利亚一样!”(附图片)
康(定)昌(都)公路上满载物资的汽车行列 赵慎应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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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一条被子引起的风波
王倪
早饭后,村妇联代表党大娘打发女儿翠英去隔壁,要三班长的被子。翠英一进门就喊:“三班长!三班长!”三班长李芳臣正准备去上文化课,在门口迎住了翠英,翠英说:“我妈说,叫把你的被子拿去拆洗。”
“翠英!告诉你妈,谢谢她老人家,我的被子还干净着哩!”三班长嘴里这么说,心里可嘀咕着:昨天晒被子不该让她看见,被子嘛,是该拆洗了,可就是没时间……
“不!”翠英着急地说:“我妈说啦,一定要拆,被子脏了不卫生,叔叔盖上要生病!”
三班长好说歹说,翠英一定不依,嘴鼓鼓的,拉住三班长不让走。一个战士开了腔:“给了吧,班长!你不记得上次缝袜底,咱们每人交出了一双,她老人家还老不高兴呢!”
三班长再也没有办法,心想:“反正不能让老大娘白做!”扭头对翠英说:“好吧,我去拿!”翠英笑了,战士们也跟着笑起来,一个战士打趣地说:“翠英你这可算完成任务啦!”翠英笑嘻嘻地抱了被子就往外跑,不提防和刚要进门的樊菊花碰了怀。
菊花刚刚放学回来,她避也避不及让翠英给撞了一下,后退了一步说:“看把你急的!”翠英扭头一笑,拔脚要跑,却被眼快的菊花一把拉住:
“翠英姐!你抱的谁的被子?”
“三班长的,我拿去拆洗。”翠英一面说,回头望见三班长拿着课本往外走。
“你还会拆洗?……”菊花还没说完,翠英急忙给解释:“不,是我妈要拆洗!”
“我妈也能拆洗,”菊花说:“昨天三班长晒被子,我妈还说来,不信你问问三班长!”
三班长刚想开口,翠英说:“谁拆洗还不一样!下次你妈拆洗吧!”
菊花抢上去:“下次?哪次也不能让外人拆洗!”这句话说的翠英可不高兴了,她马上反问:“谁是外人?”
菊花知道自己说失口了,连忙解释道:“你不要生气,我说的是:队伍住在我家里,被子就不能叫别家去拆洗!”
“我妈说啦,她是妇联代表,凡事都应带头。”翠英冷静地解释着,菊花却像受了一肚子委曲似地鼓着个小嘴,抱住被子不放。三班长看着这两个孩子在争争吵吵,下不了台,战士们劝劝这个,又劝劝那个,但翠英和菊花一个不丢手,一个不放手,谁也觉得自己有理。翠英觉得:“我妈是妇联代表,凡事应该带头。”菊花越想越委曲:“三班长住在我家,被子却让别家拆洗。老师常给我们讲:应该帮助解放军叔叔……”三班长弯身劝菊花:“这回让你翠英姐拿去吧!下次一定让你家洗……”菊花轻声地哭了,三班长看见一滴热泪掉在鲜艳的红领巾上。正在这当儿,菊花的妈——房东樊大娘出来了。三班长抚摸着菊花的头,把事情讲给大娘听,大娘看见两个孩子,一个在哭,一个一声不响。
大娘笑了笑说:“本来,孩子们都说的对,你们住在咱家,让她党大婶给拆洗被子,这个理可说不过去。咱可也不是不懂得拥护军队,再说,她婶是妇联代表,带头是正理,一天可真够忙!但是这次既然是她先拿去,翠英又不让。我看,菊花,那你就丢手吧,这回让你翠英姐拿去,同志们多啦,咱们还有的洗。”
经妈这样一说,菊花才恋恋不舍地放了手,翠英转身抱着被子走了。
三班长为这事好久心里不宁静,他想:我只有带动同志们,更多地帮助老乡;为了保卫这些亲爱的人,努力学习!积极工作!(附图片)
翠英觉得:“我妈是妇联代表,凡事应该带头。”菊花越想越委曲:“三班长住在我家,被子却让别家拆洗……” 江荧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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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给英雄营长郝忠云的信营长:
在我们就要向“老秃山”敌人的阵地发起冲锋的时候,我离你不远,在敌人的照明弹的光亮下,我看见你站在突击排的中间,用愉快的眼光,鼓励着你周围的每一个英雄的战士。当我们大炮一开始发射,炮火排山倒海地飞过来,像暴雨一般落在“老秃山”上爆炸着,同志们更加高兴和紧张起来了,这时,我看见你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你手上的表。猛听你喊了一声“冲!”我就随着这声音离开了你,和战友们一起冲向敌人的阵地。
战斗胜利地结束了,红旗插上了“老秃山”,我光荣地负了伤,回祖国休养,你却带着更大的荣誉,到北京去见毛主席了。
离开你以后,我们常常谈论这次战斗的经过。有一天,在病房里,一位同志拿出了一个学习本子,上面贴着很多从画报上剪下来的战斗英雄的照片,大家都围在一起,一篇一篇地翻着看。“咦!好多纪念章!”一位同志很羡慕地指着照片说。“看看叫什么名字?”另一位同志边说边指着照片上的字念道:“战斗英雄营长、一等功臣郝忠云。”
“他就是我们营的营长!”你的战士何喜成兴奋地说。
“是你们营长?”一个同志十分敬佩地这样问。
“是的!他亲自带领我们部队攻下了‘老秃山’,并且还扛了一挺缴获的重机枪回来呢。”
“真有两下子!”
“那这回他又得立功了?”
“当然啰!现在他已经回祖国,到北京见毛主席去了。”
从此,休养的同志对我们好像更尊敬和更亲近了,都称呼我们是英雄营长的光荣战士;并且常常要我们讲述你在部队的情形和你的英雄事迹。
有一天晚上,外面下着小雨,电灯光照耀的病房里,像白天一样地明亮。很多同志都躺在床上看连环图画和报纸。这时,我也在看着一张“东北日报”。当我一下看见报纸上有“老秃山”三个字的时候,我就很兴奋地对大家说:“老秃山!好消息!”“给念念吧,教员!”大家要求着。“好!听着吧!”我开始念了。当我念到“先锋营长,胸前挂满勋章、奖章和纪念章的一等功臣郝忠云,他曾亲自率领他的部队打上‘老秃山’……”的时候,同志们鼓起掌来了。离我床位不远有一个叫做崔明德的同志,是咱连的文化工作员,他急忙掀开被窝,连鞋都没来及穿就从床上跳过来,“给我看!”“呼拉”一声就把我手里的报纸抢去了。这时,病房里充满了喜悦的气氛。其他单位的同志,都十分羡慕我们这种被高度的荣誉感激发起来的饱满而快乐的情绪。
营长:你想想,我们都是在你率领下的战士,当我们看到了你的名字和这样的消息时,我们是多么兴奋,而且感到多么光荣啊!
三连吴德海同志,他的左手被炸断了两个指头。入院以后,就请我给他写了三封信回连队,向连首长下决心,说他一定要安心休养,伤好后,坚决回连队。我问他:“你那只手还能打枪吗?”“这只手有啥!这只手还能打枪嘛!”他比着打枪的动作,很严肃地回答我。
营长:在这里休养的你的战士们,都有这样的决心。我们都感到作为一个英雄营长的战士的光荣。因此,我们休养也很安心,学习也很积极,并且还带头帮助护士们工作。大家都盼望着、争取着早日恢复健康,早日回到朝鲜前线看你,和你在一块儿生活,一块儿战斗。
营长:你放心吧!我们的战斗情绪是永远旺盛的。在你的教育、帮助和影响下面,我们知道我们的光荣是怎样得来的,我们更知道祖国人民为什么称呼我们是“最可爱的人”。今天,我们在这里安心地休养,伤好了,我们重返朝鲜前线,继续为保卫朝鲜和祖国的安全、为保卫东方和世界的和平而战斗。
敬爱的营长,回到朝鲜再见吧!
祝你身体健康!
你在祖国东北休养的战士邹大刚
一九五三年五月二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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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战士作品

郭大肚子
崔八娃
周围几十里路,提起郭大肚子,人们便恨出油来。老远望去,灰楚楚的一片瓦房就是他家。我不晓得他有多少田地,只听老人家常说:走天把半天莫想出人家的地边。他儿子在公上办事,兄弟当保队副,有钱有势谁敢惹他。
“人没死把心给烂了。”郭大肚子就是这样一个家伙。他穿着那件油脂麻花的褂子,两手抱着肚子,装扮个可怜相,在人群里混过来混过去。要赶上青黄不接,或是有些事求到他跟前,他马上脚一跺,眉一皱:“哎,为啥不早说呢?用啥东西只要咱有,尽管吭气嘛!”倒把你埋怨一顿。其实,用了他的东西,就算倒了霉啦,铁算盘一拨拉,大加五,荞麦棱子利——分毫不得脱。哼!周围的佃户谁不是叫他这么拨拉干的!
有一回,大年头上还不起他的账,爹找他去说情。他歪倒床上嘶—嘶嘶地正烧大烟。拧起脖子喝了口茶,眯?着眼半天没言传。忽然他一团坐起来笑眯眯地说:“嘻嘻,这没啥,你请坐一下!”说着把袖一甩溜出去了。再不见面。停会儿狗腿子进来了,二话没说,逼着要账。末后把我家那一亩坟地给了他算完。郭大肚子就是这么个杀人不见血,冰糖嘴刀子心的家伙。
有一年六月间他修盖房子,门前的“唐将班子”他不雇,到远方找来两班匠人。我们都有些摸不透,他又要捣啥鬼呀?
正是三伏天,日头贴到背上晒。蹲到树凉里都止不住地淌汗。上百匠人顶着日头,把脊梁晒得紫红紫红地给他干活。郭大肚子穿着半截绸褂褂,裤子结到肚脐下,手里摇着蒲扇,东边瞅瞅,西边望望。“咯吱”一声躺到葡萄架底下藤椅上对匠人说:“这是包活路,鼓劲干嘛!一天干完也拿那么多钱!”背地里却给这个班子几包纸烟,那个班子几包纸烟。他说:“快拿起!快拿起!”生怕别人看见似的。“虽说是个包活路,我看你们这班人干得真有劲,又快又好。”用手捻着他那两根干黄干黄的茅草胡子说:“我这人就是喜欢干脆,痛快。我是最好朋友的人哪!日子长了你们就会知道。哈哈!…”这些匠人没好久和我们混得挺熟,也都知道他兄弟当保队副,他是快刀切豆腐——两面光的坏蛋。说也怪,这两班匠人和神仙一样,搬砖的,合泥的,两个多月的活路,个半月就搞起了。完工的那一天,郭大肚子特别高兴,两眼笑成一条线,里里外外忙的不得闲;手里提把酒壶,嘴里不停地说:“哎呀!你们真能干呀!这回可叫你们把钱挣扎啦!”
匠人们互相望望,举起酒杯看着新盖的房子,也嘻嘻哈哈地笑了。
才撂下饭碗,天就变了。一道闪,一阵雷。没多会瓢泼似的大雨下起来了。东一阵,西一阵,南一阵,北一阵。风搅着雨,雨随着风,撒包谷一样唰啦唰啦响得怕人。大概有半夜,我睡得迷迷糊糊的,外面狗咬得厉害。雨还是哗哗地落着,影影绰绰地听到郭大肚子院里吵吵嚷嚷地,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二天清早天晴了,我开门一看,咦,原来郭大肚子的院墙垮了一大道。我走到院巴坎上一望,见坎底下围了几个人,有陈茂永、王老五,他们咕咕哝哝地正说悄悄话。我穿好衣裳也凑过去,听说是昨天夜里出了事情,乡丁把郭大肚子家的匠人拉去两三个抵了壮丁。匠人们也把乡丁打坏了七八个。天明连影都不见,不知道那两班匠人那里去了。正说得带劲,陈茂永把嘴一?,人全散了。我一回头,噢,郭大肚子提着文明棍晃过来了。他气呼呼自言自语地说:“……一帮子混饭吃的。给我做这纸扎活路!哼!”一上院巴坎,他望到我们,一楞,朝着王老五说:“看,这是啥世道,随便抓起我的匠人来啦。乡长也得讲个理嘛!”翘起嘴巴望到我们。半天没人答理他。他屁股一掉,“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嘟嘟哝哝地爬过梁子去了。王老五向陈茂永看了一眼,朝郭大肚子“呸”,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别他妈披着骆驼皮装象啦,你撅尾巴我就知道你屙啥屎,他妈伤天害理的事都叫你做绝了。盖房子想不出工钱,哼,还想倒打一耙,这还不是和他兄弟捣的鬼!你去骗鬼吧!”陈茂永把郭大肚子的院墙一指:“看,他这回把算盘也打错了,狗腿子乡丁也没吃了好果子……”“算啦,心里明白比啥都强;‘点上高粱不收荞麦’,咱们也该上坎啦。”说完人们都走了。
日子过的真快,过了有个把月,人们早不谈这回事了。这天我和爹在锄草,天刚黑回到家里,爹端了盆水在院巴坎上洗脚。猛的听到山梁上响了一枪,把我吓了一怔。我说:“怕是有人来抢郭大肚子吧?”爹一把堵住我的嘴:“可不敢胡说,叫别人听到又是不得了。”话刚收尾,“砰!砰!”又是两枪,震的石崖沙沙地响。以后啥都听不见了。停了有吸袋烟的工夫,后坎上像是陈茂永的声气在喊:“老崔!老崔!快来呀!郭大肚子家出了事啦!”爹把烟紧紧叭了两口往地下一磕,笑眯眯地说:“老实话,郭大肚子出了事啦!”站起来把烟袋朝腰里一插,“走!咱们去看看吧!走!”我跟爹就走到郭大肚子这边来了。
进院不见人,没点动静。到后院一股臭气扑鼻。正在纳闷,听陈茂永在西边喊:“老崔!快来!这里像有人哼哼。”我拿草把点了个亮,走到葡萄架底下一照,嘿,好家伙啊!桑树上吊着一个人,身上血糊淋淋,嘴里塞着一堆棉花,哼哼唧唧地。把亮举高一看,遍地是粪,没插脚的地方。末后照着他明铮铮的脑壳,我明白是郭大肚子。陈茂永慢吞吞地,走过去把他解下来。他像才杀的猪一样软瘫在地上。
“嘘——”长出了口气。爹问他:“这是怎么搞的嘛?”停了半天,郭大肚子才把他那肉头摆了两摆,哭丧着脸,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唉,我只当是拉丁的,走到院巴……坎上,我问了一声,他们说……是‘班上的’,前面两个人有些面熟……话没说完,扑上来……堵住我的嘴,按倒就打……哎唷……”王老五在东墙根又嚷了:“喂,他家人在这里,都躲在红薯窖里了。”他老婆爬出红薯窖,甩掉孩子,“格登格登”就朝屋里跑。嘴里干叫:“我的天哪!这叫我怎么过呀!我的钱这下可完啦!”郭大肚子“卟”的一口吐出嘴里的白沫,颤颤抖抖地欠起身子骂道:“你……钱……你个臊婆娘……钱是你爹!我被打得……哎唷—我该死—哎唷—”身子一挺又倒下了。他老婆好像没听见一样,还是往屋里跑,点了灯一照,箱子柜子,原封未动,衣服钱物一件没少,就是两支枪不见了。他老婆这才把心放了一半,抽抽噎噎地走过来,一边擦郭大肚子身上的粪一边嘟哝着:“唉,我们祖上哪一辈造下了孽?我们从来没得罪过人哪!”“就是嘛!你们得罪过谁呢!谁不知道你们是最好朋友的人哪!”王老五两手在胸前一操,嘴皮绷得紧紧的,斜楞着眼瞅着郭大肚子。王老五这一说,可把大家逗得蹩不住要笑,只听得陈茂永“卟嗤”一声,我们就走开了。
走了多远大家才放声笑起来。我爹说:“今个是‘孟姜女配刘海——有哭有笑’。”陈茂永把王老五一拍:“老五!你真会看碴口,把他老底子都挖出来了,他那一壶不开你掂这一壶。”王老五头一摆,扯起嗓子:“那是好的,我还没说——”他摇头晃脑抱起肚子,叉开八字脚:“‘我这人心里就是喜欢干脆,痛快’。”说得大伙又笑起来了。“喂!”陈茂永一手拉住我爹,一手扯住王老五悄悄地说:“伙计!你没听见他说:有两个人他挺面熟,是不是被抓的那班匠人又回来了呢?”我爹说:“或许是。要是的话,就是被抓的那几个匠人带枪跑回来了,要不哪里来的枪呢?”王老五没等说完,插进来:“屁—他妈的‘一摊狗屎臭三村’,周围几十里路谁没受过他的害!这还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嘛,不要说匠人,连我都想剥他的皮!”陈茂永把脖子一摸:“对,冤有头,债有主,今个光揍他一顿,泼他身屎倒便宜了他!”我爹说:“便宜了他?东方不亮,西方亮,老母猪到老少不了一刀敲!”逗得大伙又是一场大笑。边说边走,走到三岔路大伙就分手了。我们回到家大概有半夜,二十头的月亮有树梢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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