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2年3月3日人民日报 第3版

第3版()
专栏:

果戈理的世界意义
苏联 梅伊拉赫教授
编者按:三月四日是俄国伟大作家果戈理的一百周年忌辰。在这位伟大作家逝世一百周年纪念日的前夕,我们特译了苏联梅伊拉赫教授“果戈理的世界意义”一文,和曹靖华先生所写的文章同时发表在这里。
俄国文化巨匠之一果戈理逝世的一百周年纪念日〔注〕已经临近了。从我们幼年时起,果戈理就和我们最初的欢乐及最初的幻想,和普希金的诗句及祖国自然界的动人形象,和最亲近的字眼——祖国联系着的一切,共同进入了我们的意识。
全世界,全体进步人士都将和苏联人民一齐来纪念果戈理。在世界和平理事会最近的一次会议上,通过了在各国纪念果戈理的决议。世界和平理事会是一个代表热烈关怀进步力量的国际团结、反对帝国主义反动势力的全体爱好和平民族的意志、倾向和渴望的团体,它的这个决议是具有非常重大的意义的。该会所通过的关于纪念雨果诞生一百五十周年,芬奇诞生五百周年以及阿维森纳逝世一千周年的决议,也是服务于加强各民族间的文化联系事业的。这几个人的选择本身就说明了许多事情:世界人民珍贵那些促进本国文化进步因而也促进世界文化进步的过去的活动家们。俄国人民的天才——伟大的果戈理,就是属于这类的活动家的。
各族人民对于过去文化宝藏的爱惜和珍重态度,在资本主义国家统治集团的行为的对比下,更显得意味深长。古典作家的人道主义的遗产和帝国主义的分崩离析的思想处于这样深刻的对立状态,因此资产阶级的批评家们或者被迫喊叫古典作家的“陈腐”、“淡而无味”,或者就伪造他们的创作。反动阶级对于艺术遗产的优秀标志的仇恨,早已具有长期的历史。这种仇恨也曾施于果戈理的身上。
这位伟大的俄国作家的创作,还在他生前就已译成了外国文字,并受到外国进步的文学家的热烈欢迎。一八四六年,柏林斯基曾指出,“果戈理的才能博得了欧洲的声誉”,同时并说明这种成就是作家的非凡的独创性所获得的。
当然,果戈理在国外所享的盛名,他对于许多外国作家创作的影响,尤其是对于斯拉夫作家的创作的影响,本身就已证明了他的世界意义。但是应该考虑到仅以某一个作家的声望,远不能衡量他在文化史中的实际作用。不管果戈理在各国读者间的声誉如何,他的世界意义是由他的创作在世界文学发展史中所占的实际地位而定。
在艺术文化方面,民族的和国际的概念不仅互相毫不抵触,而且是不可分割地联系着的——这是马克思列宁主义文艺科学中无可争辩的原理。
果戈理——正因为他是俄国民族的天才表现者,所以他对人类艺术文化有巨大的贡献。
在果戈理的作品中,异常深刻而动人地重现出当时的俄国生活,体现出俄国人民的伟大创造力和俄国民族性的卓越特点。果戈理是他的祖国的一位真正赋有灵感的诗人。在他对人民、人民习惯和人民创造的现实主义的真实描写中,流露着为生活所证实的幻想和对俄国土地的崇高热爱。在果戈理对俄国所讲的话中,含有多少骄傲和快乐的激动啊:“你自己既然是浩无边际的,在这里,在你的怀抱里还会不产生无穷尽的思想吗?难道这里还不应该生育出杰出的英雄来吗,当这里有他可以施展和迈步的地方时?”由于对在奴隶制锁链中受苦的母亲——祖国,有着伟大的儿子的爱,在另一方面也就唤起了憎恨。果戈理就以这种憎恨无情地揭穿了基于寄生的地主阶级和政府官僚压迫人民的现存关系的全部制度。他是一个新艺术学派的奠基者,这个学派真实地描写了生活,以无情的真实深入到事实、人类性格和关系的最秘密的角落。
果戈理创作的历史意义,是由他所处的时代的特征上显露出来的。作家从事创作,是在俄国人民从一八一二年的民族解放战争中获得了丰富经验的时期,这次战争使全世界从拿破仑的暴政下获得解放。俄国人民的历史,是整个世纪反对国内外压迫者的斗争史。尼古拉一世的政府,企图以迫害十二月党人、野蛮的恐怖手段和对稍微吐露爱好自由的人施以镇压,来根除革命运动。但是农民暴动的烈焰依然在燃烧。一些新的革命小组产生了,在外表风平浪静的俄国,进行着不断的思想工作。有一代人成熟了,他们虽然还不能达到完全解放,但是在向这个目标进行的路程上,已经较他们的先辈更加接近了目标。
农奴制度和压迫的诸世纪,在俄国人民心中积蓄了这样巨大的愤怒力量,这样巨大的革命热情的潜力,一旦历史条件成熟时,它们就摧毁了旧俄全部制度并建立起新的社会。在准备这次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革命中,俄国文化和文学的进步传统,起了巨大作用。伟大的俄国文学在反映人民的心情并热烈地参加对压迫者的斗争方面,永远是有力的。
在果戈理的时代,柏林斯基的活动是革命情绪反映的高峰。果戈理不能认识到他的作品和当时进步的政治运动的客观联系。甚至在他最优秀的作品中,他也没有提高到描写革命斗争和号召参加革命斗争。最伟大的现实主义作品之一——“巡按”——的最后一场,本身就说明了果戈理的观点的不彻底性和自相矛盾:在这一场他想指明等候着官员们的是真正来到的巡按的报复。但是虽然如此,在果戈理对当时一切现存的社会秩序的有力的揭发中,正是代表了人民的利益同时是人民愤怒的反映。果戈理所描绘出来的农奴制俄国的真实得惊人的图画,导向了革命的结论——不管作家是否愿意这样。
当读果戈理的作品时,我们看出,他认为最美丽的事物只是那些和人民的意图、渴望和想像的世界相联系着的。
果戈理的创作的民众性,在他的初期作品中即已看出。果戈理曾在“狄肯加邻村的夜晚”一书的序言中,声明过新的创作原则。书中的潘科·鲁对依把自己的地位、自己的风格、自己的文体和鄙视“农夫”的、“地主”的老爷式的文学风格,做了一个尖锐的对比。潘科·鲁对依在反驳那轻蔑地批评养蜂人及其故事的敌手时说:“……我们哥儿们,庄稼人,从我们的偏僻地方走到上流社会去——老天爷!——这就好像有时候扰乱了大老爷的安静一模一样:大家围住你、愚弄你……四面八方都开始跺脚。‘到那里去?到那里去?怎么回事?去,庄稼汉,走开!……’”随后,读者就立刻被引入了人民的创作和人民的习惯的气氛中去;甚至说故事的人的语调,都是活生生的人民语言,这种语调的直接和生动,是过去文学中所未曾有过的。
在“狄肯加邻村的夜晚”中,读者面前呈现出普通人的富有人生乐趣的快乐世界。在这个世界中,现实主义和高度的浪漫主义密切地统一着,日常生活的散文同时也是真正的诗句。在中篇小说“密尔格拉得”中,果戈理描绘出生活的其他方面——改革前的庄园(“斯塔罗斯维特的地主”),乡镇的庸俗而无聊的生活(“两个伊万的吵架”),和这种生活成一个鲜明对比的,是人民英雄的历史(“塔拉斯·布尔巴”)。在关于彼得堡的小说中,“上层”和“下层”、穷和富的对比,非常强烈地表现了出来。读者面前所呈现出的有各种小市民、小手工业者、小官员的形象,这些人被社会制度注定要遭受贫穷,注定要在这个充满欺诈、伪善和残酷的世界中灭亡。由这些小说出发直接达到了天才的艺术概括——中篇小说“外套”。阿卡吉依·阿卡吉耶维奇的生活,是由典型的情况中所产生的社会悲剧;果戈理在揭发这个悲剧时,确定了新的、民主的人道主义观念。而在“巡按”和“死魂灵”中,形象发展的逻辑本身,就揭穿了全部封建——农奴制和刚刚萌芽的资产阶级关系的实质。
果戈理的批判主义之所以具有这样的影响力,因为他的批判主义后面有巨大的正面的内容,有对俄国人民性格特点的理解——这些特点确定了他们的无畏和对压迫者的坚强不屈的憎恨。作家把这些特点非常有力地体现在史诗的英雄形象塔拉斯·布尔巴中:“世界上难道还能找到这样的火焰、痛苦和能超过俄国的这样的力量吗?”
果戈理的现实主义的力量,在于他无情地揭穿了农奴制和官僚主义的俄国代表、“生存者”和“获得者”。艺术家揭穿了旧的农奴制俄国的典型代表,但是他的艺术概括的力量是这样巨大,因而使他所描写的典型获得了国际意义。统治阶级的寄生性,劳动人民所受的压迫,用“善良的词句”虚伪地遮盖起来的最残酷和最丑恶的勾当——这一切对于地主和资本家来说,都是他们所特有的。果戈理以细致巧妙的技巧,不仅揭发了社会行为法则,而且还揭发出乞乞科夫、梭巴开维奇、玛尼罗夫、泼留什金和罗士特来夫之流的各种心理状态。为了揭露这类典型,作家利用了他掌握的非常巧妙的讽刺武器。
果戈理说过:“嘲笑是件伟大的事情,它既夺不了生命,也夺不了庄园,但是有罪的人在它面前就像一只被缚起的兔子。”
果戈理,这位以全部生命憎恨农奴主的伟大艺术家,对于几十年以后高尔基称之为黄鬼城(指美国——译者注)的仆役的人们,也并不稍少憎恨。在果戈理的作品中,我们看到他对于现金支配权、无耻的自私自利的算盘和变成致富工具的各种活动过程——包括艺术创作活动在内——的凶恶实质的批评。在中篇小说“肖像”中,他描述了一个画家受了金钱的诱惑因而使自己的创作变成了商品的堕落故事。
果戈理的形象,由于典型化的深刻,在十九世纪整个时期都保持着揭发力量,同时还会保存到当产生他们的财产关系和这些关系的残余死去的时候为止。列宁和斯大林利用果戈理的讽刺形象,揭穿着无产阶级的各种敌人的嘴脸,揭示出伟大的作家所痛斥的那些寄生特点在不同的历史条件下的进一步发展情形。
由此即可了解资产阶级批评家认为果戈理的讽刺形象仅对俄国具有揭露性意义这一论断的虚伪性。事实上,这些形象对于揭露西欧和美洲的现代资本主义国家的统治阶级,是保存着其打击的力量的。车尔尼雪夫斯基在“果戈理时代俄国文学概略”中曾谈到,“在法国和在其他各地一样,都有他们的玛尼罗夫们和乞乞科夫们”,德国“有很多玛尼罗夫一类的人”,而在英国“乞乞科夫们经营着工厂和交易所的勾当”。在资本主义国家中,特权上层的豪富和人民的贫穷的对比,以及果戈理在自己的小说中所斥责的那种对“小人物”的侮辱,是大到许多倍的。
果戈理在俄国文学和世界文学发展中的伟大贡献,也在于他的作品的革新的特殊独创的艺术形式。他,只有他能够把感人心腑的抒情和广博的叙事诗,把庄严和哀愁,把愤怒的嘲骂和温婉的嘲弄,结合成独特的完整的统一。那些清晰刻划的形象,会永远留在读者的记忆里,因为其中结合着人物们的典型特点的锐利性和他们个人独特的性格。果戈理的每个人物,都有他自己的“谈吐”风格。果戈理以惊人的变化运用了俄国的语言宝库。照作家的话来说,俄国语言中包括着“一切音调,同时在同一句话中,包括着由高昂到简单的最大胆的转变”。果戈理继普希金之后继续发展着俄国文学语言,在他的作品中使人民的丰富而灵活的语言更加丰富起来。同时果戈理嘲笑了对一切外国事物奴颜卑膝的地主和上流社会的太太们的流行语,以及官僚的和一切其他敌视全民语言的辞句。
具有深刻教育意义的,是发生在果戈理晚年的精神悲剧。这个时期的历史证明,一个艺术家如果落在敌视人民的思想支配下,甚至天赋的才能也无法拯救他。果戈理由于处在这些顽固的反动者:如包果金、什维列夫和雅则科夫的影响之下,在思想上和创作上遭受了最大的损失。在“通信选集”中,他曾为专制制度和农奴制辩护,赞扬这些他以前的全部创作所曾反对过的“基础”。柏林斯基在给果戈理的著名的信中,对果戈理的这部反动作品给与了愤怒的驳斥。按照列宁的话,这封信“是未被检查的民主派出版界的优秀作品之一,它在今天还保持着巨大的生动意义”。和进步的俄国的破裂,也导致了果戈理的创作悲剧:“死魂灵”第二部的失败(虽然其中也有很好的现实主义的篇幅)。
然而,谈到果戈理的晚年时,需要坚决击退反动批评家的这一论证:说什么“通信选集”是作家发展的规律道路。他的艺术创作和“通信选集”的提纲完全没有任何相同之处。果戈理是他最凶恶的敌人——封建农奴反动派——的牺牲品,但是这位天才的现实主义者对俄国人民和全体进步人类的功绩是不朽的。
从果戈理逝世到现在已经整整一个世纪了。他曾这样爱过的国家、用他的创作的动人的篇幅歌颂过的这个国家的全部生活,都已彻底改变了。果戈理比喻为不停向前奔驰的、赶不上的“三驾马车”的那个俄国,已经以神奇的速度成为地球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强国了。充满了战斗和劳动的快乐的新歌,飘荡在苏维埃土地一望无际的辽阔地面上。合唱着这些歌的,有国外遥远地方的数以百万计的人们;他们为了保卫自由、文化与和平事业使之不受海洋彼岸现代的乞乞科夫、罗士特来夫和梭巴开维奇的侵犯而团结起来了。(君强译自苏联文学报一月二十六日)
〔注〕果戈理生于一八零九年四月一日,死于一八五二年三月四日。(附图片)
果戈理像
果戈理的故乡梭洛琴茨村的果戈理纪念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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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果戈理百年忌
曹靖华
和普希金齐名的十九世纪前半期俄罗斯批判的现实主义文学的奠基人果戈理,逝世已经整整一百年了。去年世界和平大会理事会决议全世界人民隆重地纪念他,这在加强各国人民间的文化联系和争取世界和平的斗争中,具有世界性的政治教育意义。
果戈理于一八○九年四月一日生于南俄波尔达瓦省密尔戈洛德县的梭洛琴茨村。父亲是一个不很富的地主,颇有文学才能,曾用乌克兰文写过剧本和诗。母亲出身贵族。果戈理在这荒僻的小地方,度过了童年。乌克兰的习尚、景物,都给他留下了难灭的印象。他很爱故乡的民歌、故事和丰富的乌克兰语言。这些都成了他后来所写的一些关于乌克兰的作品题材的来源。同时,果戈理也喜欢俄国文学,喜欢演剧,而且演得很出色,他以后的写剧的兴趣也就从这时生了根。他自幼就受到普希金思想的影响,希望将来为祖国能多尽一些力量。
一八二八年果戈理在涅任中学毕业后,到了彼得堡,想到机关服务,结果却很失望。他耳闻目见,都是营营苟苟,卑鄙无耻的现象。差事既找不来,生活也陷入了极度的困境。不得已,曾想去当演员。一八二九年才找到一个小职员的工作。可是他不久就明白这样的环境,这样的工作,对俄罗斯不会有任何益处的。
一八三一年初,他放弃了这差事,到女子高等学校当了一个时期的教员。这时,他结识了当代作家茹科夫斯基和大诗人普希金。尤其是普希金,对果戈理未来文学的成就上是起了很大作用的。
果戈理幼时就爱好文学,在中学读书时,就开始写作,但那不过是些最初的尝试。他和普希金相识以后,大诗人就仔细注意到这位青年作家的才能,尤其重视他那“善于揣测人,而且能突如其来的疏疏的几笔,就刻绘出来一个活生生的形象”的才能。一八三一年,他出了“夜晚集”第一集,受到读者的欢迎。普希金在一封信中说:“这是多么坦率、自然、真实的愉快呵……有些地方是多么富于诗意,富于情感呵!这是我们文学上极不平凡的事……”
普希金是果戈理最崇拜的人,大诗人的赞语,对果戈理是特别珍贵的。果戈理长时期所找的为祖国服务的道路,到现在真正找到了。这道路就是创作。
一八三二年又出版了“夜晚集”第二集。这两个集子都是写乌克兰生活的。故乡的风土、人物、民歌、故事、历史事迹以及果戈理童年时所生息其间的自然环境,都非常熟悉地亲切地被描写着。笑和愁,谑和惧,当代和既往,锐敏的现实的观察和大胆的幻想的创造,都交融在这些作品里。现实的,世态的摹写和浪漫的故事式的叙述,紧紧地交织在一起。字里行间洋溢着深厚的对祖国的爱,对人民的爱。
彼得堡的生活,对果戈理展开了一个新的视野。他除了和一些作家、学者、演员、艺术家交往外,耳闻目见,都是狐鼠成群,贿赂公行,尼古拉第一时代的一切残暴黑暗现象,都赤裸裸地暴露在他面前。彼得堡的新环境,把乌克兰的旧印象逐渐冲淡了。一八三六年他给普希金写信说:“外省影子,在我脑中已经淡下去了……可是彼得堡的生活,在我眼前却非常显明,它的色泽,在我脑子里生动而强烈地映现着。”
果戈理就在这儿吸取了形象,选择了色调,写了一些严酷统治下的以繁华的彼得堡生活为题材的作品:“聂夫斯基大街”“肖像”“狂人日记”“鼻子”“外套”等。
俄国有一句谚语:“容貌不端,就别怨镜子。”
尼古拉第一时代,那严酷是无比的。他要大刀阔斧地把民主自由的一切根苗完全斩除。一八二五年十二月党人的被处死刑,就是明显的例子。人民的言论自由早被剥夺净尽。文学,尤其是讽刺文字,成了先进作家从侧面对现实表达意见的唯一的工具。果戈理在一八三三年的时候,就想写一部“好像镜子似的喜剧”,把当时俄罗斯的丑容照出来。这计划就在一八三五年所写的“巡按”里实现了。
这本书是写一个过路的赌棍,在穷途末路中,冒充作巡按。这故事原是普希金告诉他的。果戈理在这儿把官场中一切丑态:卑鄙、骄横、贪污、行贿、造谣生事、昏瞆糊涂等等的怪状,作了猛烈的批判,给了热辣的嘲讽。这一面喜剧的镜子,照出了俄罗斯的奇形怪状的“歪容”,使当时社会受到极大的震惊。一八三六年这剧本第一次公演后,果戈理给演员柴普金的信上说:“一切人都在反对我。官僚……警察……商人……作家……都在反对我……现在我看到喜剧作家的意义了。稍微有一点真理的影子,就对你群起而攻之了,而且不是一个人,而是整个的社会呵。”
实际上,当时群起而攻之的,不是整个的社会,而是最反动的统治阶级。果戈理在进步社会层的心目中,却受到狂热的欢呼和无上的崇敬。当时他注意到的,不过只是反动集团的攻击罢了。这结果,使他受到很大的刺激,遂于一八三六年出国去了。他到了德国、瑞士、巴黎。一八三七年到了罗马,他很喜欢这地方,就决定长住下去。在国外继续写他于一八三五年就已经开始了的巨作“死魂灵”。
普希金早就劝果戈理写大部的著作。“死魂灵”的故事,也是普希金告诉他的。在农奴制度下,地主不但拥有土地,而且拥有土地上的农奴。这些农奴被称为“魂灵”。他们好像畜牲似的,可以同土地一起被买卖。地主所有农奴的数目,每十年国家要调查一次。凡在调查后每一个身亡的农奴,地主都要替他纳税,直到下次查奴注销为止。一个投机家乞乞科夫,觉得有利可图,就钻了这个空子。他带了少数的钱,到处收购死农奴的名单。地主也都乐意出售死农奴,这样不但可免纳税,而且又可得钱。乞乞科夫收购了一批死农奴,又贱价购了一些坏地。就把这些单据抵押到银行里,得到一大笔钱。
果戈理用天才的艺术家的画笔,把一系列的地主、官僚,都陈列到读者面前。俄国生活的可怕的浓疮,都淋漓尽致地被暴露出来。这是俄国文学上第一次全面的、大规模的、生动而深入的黑暗现实的大暴露。果戈理曾把这本书的前几章读给普希金听,大诗人听着,笑着,可是到后来面色越来越阴沉了。果戈理一读完的时候,普希金就说:“天呀,我们的俄罗斯是多么惨淡呵!”
书中虽把死去的农奴称为“死魂灵”,可是读者所了解的真正的“死魂灵”,却是那些丧尽人性的官僚、地主。这部书是十九世纪俄国文学史上重大的收获,它成了革命战士打击贵族、官僚、地主政权的有力的武器。俄罗斯整个的进步的社会阶层,读了这部作品,看到了真理的胜利,现实主义艺术的胜利。柏林斯基说:“果戈理是第一个大胆地正视了俄罗斯的现实。”
杰出的批判的现实主义的大师,用自己的天才的作品,对君主专制和农奴制度给了致命的打击。他对那丑恶而腐朽的官僚地主统治下的社会痛恶到极点。可是他到了晚年却离开了现实主义的道路。他相信统治阶级可以放下屠刀,革面洗心。在这种情况下,他的精神状态陷于极度的苦恼。一八四五年夏天,他竟把“死魂灵”第二部的已写成的几章手稿,付之一炬。在一八四六年他编的“通信选集”中,更公然地拥护农奴制度和君主专制政体。这引起了进步社会的不满,甚至最亲信的人,如柏林斯基,都起来责难他。
一八四八年他回国后,在莫斯科又继续写“死魂灵”第二部。但他精神上的矛盾和苦恼更加剧烈,于一八五二年三月四日,在万分苦痛中离开人间。
在“死魂灵”的结尾里,作者流露着对未来的俄罗斯的无限光明的信心,他用浪漫主义的抒情的音调,把俄罗斯比作大胆的、追不上的、飞奔着的三驾马车:“……俄罗斯呵,你奔到那里去,给一个回答!你一声也不响……好像被风所搅碎似的,空气在咆哮,在凝结;超过了凡在地上生活和动弹的一切,涌过去了;所有别的国度和国民,都对你退避,闪在一旁,让给你道路。”
伟大的“蓄着多么不可思议的力量的”俄罗斯,在英明的革命导师列宁和斯大林领导下,穿过了十月革命的风暴,奔向人间最光辉的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的康庄大道。他生前所痛恶、所抨击的黑暗现象,在这儿完全廓清了。
苏联对于果戈理的艺术天才,对他所塑造的生动的典型人物的力量,是异常重视的。这些作品和人物的现实性,成了日常生活斗争中极锋利的武器。列宁和斯大林在同敌人斗争中,都不断引用果戈理。列宁尤其喜欢提到“死魂灵”中的玛尼罗夫的典型。这是一种空想家的代表,对现实抱着消极的宽宏大量的人物。当民粹派企图在农村以开办储蓄部或信托部来拯救农村穷困的时候,列宁就针对着这种有害的反动倾向说:“玛尼罗夫坐在每一个民粹派分子的心里”,“这些都是玛尼罗夫的话”,“玛尼罗夫的空想”……
斯大林在第八次苏维埃大会上“关于苏联宪法草案”的报告中,把资产阶级的宪法批评家,比作“死魂灵”中一个地主的看门的姑娘,这姑娘给乞乞科夫指示道路,可是她自己却连左右的方向都辨不清。这是多么恰当、生动而有力的比喻!
总之,果戈理所塑造的典型人物,都成了普通名词。他的好多语句,都成了日常习用的格言。他的著作,就“巡按”而言,一百多年以来,就没有下过舞台。今年在他百年忌辰,他的剧本将在苏联各地上演,他的作品将在苏联出版七百五十多万册。
× × ×
从鸦片战争起,直到新中国成立前,这期间,中国处在帝国主义和封建势力双重压迫下,黑暗腐败,达于极点。果戈理的著作,恰如明镜高悬,正好借它来照一下旧中国的丑容,“刺破社会的脓疮”,激发人民的痛恶,促进革命运动的开展。在这里,首先注意到果戈理的,是毛主席所称的现代中国“文化新军的最伟大与最英勇的旗手”鲁迅。他抱着“从俄国借鉴”的目的,远在一九○七年就注意到果戈理:“十九世纪前叶,果有果戈理者起,以不可见的泪痕悲色,振其邦人……”
鲁迅十分注意果戈理的“振其邦人”的文学的社会作用。因为当时怀着满腔热诚的鲁迅,也正是要借文学来医治中国社会的麻木,振奋中国人民革命的意志的。他在“我怎样做起小说来”一文中,回忆到他在“五四”以前替“新青年”搜集外国文学作品预备介绍给中国读者时,说:“因为所求的作品是叫喊和反抗,势必至于倾向了东欧,因此所看的俄国、波兰以及巴尔干诸小国作家的东西就特别多……记得当时最爱看的作者,是俄国的果戈理……”
当时鲁迅在“新青年”上发表了自己的创作。他说:“从一九一八年五月起,‘狂人日记’‘孔乙己’‘药’等,陆续的出现了,算是显示了‘文学革命’的实绩,又因那时的认为‘表现的深切和格式的特别’,颇激动了一部分青年读者的心。然而这激动,却是向来怠慢了介绍欧洲大陆文学的缘故。一八三四年顷,俄国的果戈理就已经写了‘狂人日记’……但后起的‘狂人日记’,意在暴露家族制度和礼教的弊害,却比果戈理的忧愤深广……”
(鲁迅全集卷六,页二四一——二四二)。
鲁迅是深爱俄罗斯文学的,而俄罗斯作家之中,对鲁迅影响最大的,首推果戈理。鲁迅受到他的影响,使他更深入地探视中国社会黑暗的深层,剖解人民疾苦的病源。鲁迅对果戈理是有极高评价的,他在“几乎无事的悲剧”中,谈及“死魂灵”说:“……那创作出来的脚色,可真生动极了,直到现在,纵使时代不同,国度不同,也还使我们像是遇见了有些熟识的人物。讽刺的本领,在这里不及谈,单说那独特之处,尤其是在用平常事、平常话,深刻的显出当时地主的无聊生活。例如第四章里的罗士特来夫,是地方恶少式的地主,赶热闹,爱赌博,撒大谎,要恭维……是我们现在还随时可以遇见的……这些极平常的,或者简直近于没有事情的悲剧,正如无声的言语一样,非由诗人画出它的形象来,是很不容易觉察的。然而人们灭亡于英雄的特别的悲剧者少,消磨于极平常的,或者简直近于没有事情的悲剧者却多。”这是鲁迅对果戈理的深刻的论断。他说果戈理的人物都是“栩栩如生”的。
鲁迅非常重视“死魂灵”,而且晚年费了不少心血把它介绍到中国来。翻译这样的名著,也只有他的笔力才能胜任。苏联罗果夫同志谈及鲁迅的“死魂灵”的译本时,认为“鲁迅善于这样富有表现力的和真切的把俄罗斯农奴社会生活传达给中国读者,以致于‘死魂灵’中译本的读者,在我们看来,能在蒙着历史灰尘的乞乞科夫……等的人物中,看出了中国封建地主社会生活中的熟悉人物。”这也正是果戈理在中国受到欢迎的社会因素。
果戈理在中国是受到普遍重视的。自从一九二一年他的“巡按”在中国出版后,三十年来,他的重要著作,几乎全被介绍到中国来。瞿秋白同志在一九二一年也曾从俄文译过“仆御室”。到现在为止,据不完全的统计,如:“肖像”、“外套”、“两个伊凡的吵架”、“赌徒”、“仆御室”等,都有两种译本,“巡按”、“婚事”、“搭拉斯·布尔巴”、“狂人日记”等,都有三个译本。而影响最大的是“巡按”和“死魂灵”。广大读者都在传诵着这些作品。他们从果戈理的镜子里,更清楚地认清了中国旧时代的黑暗面,激起了厌恶的心情,加强洗涤这些污垢的决心。尤其是“巡按”,中国读者不但把它当作宝贵的文艺作品读,而且用“钦差大臣”、“视察专员”等不同的名称,在上海(一九三五年冬)、南京(一九三六年春)、成都
(一九三八年)、重庆(一九四二年)及其他大城市公演,曾受到广大观众的欢迎。这不但影响到观众,而且影响到剧作家的创作。最近陈白尘同志来信说:“果戈理的作品,是我所酷爱的,他的‘钦差大臣’一九三五年在上海演出,给了我巨大影响。这影响表现在我许多喜剧,特别是在‘升官图’那个剧本里。”
“巡按”不但在中国各大城市演出,而且由史东山同志改编为电影“狂欢之夜”,在全国各地放映了三四年之久。这不是偶然的。这一个事实说明了中国广大观众,在舞台和银幕上,看见了国民党反动统治的脓疮。这也就恰如鲁迅所说的果戈理的苦笑,在别的国度里,也依然有用,“因为其中还藏着许多活人的影子”。
果戈理的苦笑,的确是了不起的一种力量,它起着惊人的爆破作用。当年俄罗斯官僚地主统治的一切假面具,碰到这苦笑都剥落了。这力量是任何时代和地理条件都限制不住的。凡有丑恶存在的地方,他这苦笑就会起爆破作用,就会给这些丑恶带来永远不治的创伤。这正是作者对人类的大贡献。
果戈理逝世一百年了,可是他的作品,在今天还有重大的政治教育的作用。它不但使人正确地了解到俄罗斯历史的真实情况,而且还可以通过它了解现代资本主义的好多生活面。果戈理的人物,这些乞乞科夫之流的吸血鬼们,这些掠夺别人以自肥的贪婪的根性,在资本主义社会中,不但到处存在,而且更其猖狂、阴毒。呻吟于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中的劳动人民,表面上好像是自由的,好像不是果戈理时代被人同牛马一样买卖,可是实质上,他们的劳动,他们的才能,同样是资本家投机的对象。帝国主义国家的财阀、巨盗,实质上都是乞乞科夫的肖子贤孙。柏林斯基早就说过:“……依然是那些乞乞科夫之流,不过是穿着另样的服装:他们在法国和英国‘自由的’国会选举上,收买的不是死魂灵,而是活魂灵!……国会中的混蛋同地方法院中的混蛋比较起来,要有学问得多;而实质上,他们谁也不比谁好。”(“在书店里听到的文学谈话”)
车尔尼雪夫斯基也说:“在法国,和在其他各地一样,都有他们自己的玛尼罗夫们和乞乞科夫们……在英国,乞乞科夫们经营着工厂和交易所的勾当……(“果戈理时代俄国文学概略”)。
乞乞科夫的本质,就是损人利己,唯利是图,投机取巧,卑鄙险诈。这种思想,野火燎原似地在资本主义社会里蔓延着。尤其是华尔街的巨盗们,都披着乞乞科夫的外衣,他们不但不知祖国,不顾人民,不要良心,不要人类宝贵的文化,而且比乞乞科夫更残忍千万倍,无耻千万倍,他们正准备把人类往新战争的火坑里推!他们竟在朝鲜撒布细菌!这是一些真正披着人皮的野兽。
果戈理的充满社会内容的辛辣的讽刺作品,在俄罗斯人民的解放斗争中,曾经作为有力的武器,给君主专制和农奴制度作了致命的痛击。目前,我们全国人民响应着英明的毛主席的号召,狂风骤雨似地展开了反贪污斗争,痛击资产阶级的猖狂进攻,尤其在根绝资产阶级腐朽思想的斗争上,以及反对美帝国主义战争贩子挑拨新战争的阴谋上,果戈理的著作,尤其是“巡按”和“死魂灵”,对我们是非常有用的。资产阶级腐烂的脓疮及人皮野兽的美帝国主义的嘴脸,使我们在俄罗斯大艺术家所创造的镜子里,认识得更清楚。这正是我们的火力所要集中的目标。我们要坚决消灭人皮野兽所散布的杀人细菌,我们以同样的决心,来消灭毒害我们的无形的细菌——资产阶级的腐朽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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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鲁迅译的果戈理的巨著“死魂灵”重印出版
果戈理的不朽巨著“死魂灵”,是鲁迅在逝世前用了最大的精力翻译出来的。鲁迅的译笔辉煌瑰丽,忠实于原著而又如创作,实在和原著的辉煌瑰丽的内容很相称。现在为了纪念果戈理逝世百周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已把它重印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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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文化生活简评

反对替资产阶级罪行作辩护的美术作品
在反贪污、反浪费、反官僚主义的运动中,各地报纸刊登了许多连环画和漫画。其中有许多画,表扬了在反贪污战线上的英雄人物,揭露了不法资本家的许多罪恶勾当,起了一定的教育作用;但是,也有些画是歪曲现实的,是错误的。例如二月二十三日上海新民报晚刊刊登的“百丑图”,原是描写奸商承制志愿军食品蛋粉时偷工减料的图画,但是这幅图画不仅没有揭露不法资本家偷工减料的罪恶活动,反而荒谬地画着几个工人在干偷工减料的勾当,不法资本家只是在后面偷漏税款。这是一张诬蔑工人阶级的图画,这是一张企图把资产阶级的滔天罪行转嫁到工人阶级身上去的图画,上海新民报晚刊竟刊登了这样反动的图画,是不能令人容忍的。另外,读者刘朴、韩胜凯曾给本报来信,批评二月二日山西太原日报刊登的连环画“我的‘心病’去掉了”(郭晓作)。这套画没有暴露资产阶级盗窃国家资财、腐蚀干部、向祖国向人民进行猖狂进攻的罪恶行为,画中的奸商是“被迫”向干部行贿,“被迫”和贪污分子订立“攻守同盟”,当这个奸商动摇在坦白和不坦白之间的时候,又被贪污分子拖住后腿不让坦白,最后奸商终于下了自动坦白的决心。在这套画中看不到人民以猛烈的战斗打退资产阶级进攻的情景,看不到政府的政策,也看不到奸商在群众面前的战栗丑态。读者认为这是丧失立场为资产阶级猖狂进攻作辩护的一套画,这个批评是正确的。
我们不能容许资产阶级的代言人利用美术向人民散布毒素。各地报纸编辑部应该提高警惕,不要让那些为资产阶级辩护的图画侵据了人民报纸的篇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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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文化简讯

文化简讯
▲前开明书店出版的“进步青年”和“开明少年”,自本年起合并成为“中学生”月刊,由青年出版社和开明书店联合组织“中学生编辑委员会”编辑。“中学生”杂志主要任务为帮助初中学生和同等程度的工农干部进行文化学习。该刊三月号已于三月一日出版。这一期内容有:语文学习“写文章要处处交代清楚”,科学知识“太阳”、“来福线”、“谈谈我国的栽培植物”,历史故事“巴黎公社的故事”,地理知识“第二年度的治淮工程”,国际知识“怎样认识联合国”,文艺“朝鲜少年近卫队”、“怎样唱‘我们是明天的青年团员’”。这一期还有几篇文章是特别配合当前反贪污运动的,如“展开反贪污运动学习,反对资产阶级思想影响”、“不能容忍奸商暗害我们的最可爱的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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