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9月14日人民日报 第6版

第6版()
专栏:

  给上海某同志的一封信
——讨论“论人民民主专政”
扬甫
来信中详述了你们关于“人民民主专政是否实质上起无产阶级专政的作用”问题的争论,并说“双方意见一直对立着仍未解决”。这个问题,在北平方面,也有大致相同的争论。据我见闻所及,知道对这个问题的见解有各种各样,例如说人民民主专政“实质上”或“基本上”就是无产阶级专政;或说人民民主专政,是无产阶级专政的“开始阶段”或“最初阶段”,又或说“人民民主专政实质上起了无产阶级专政的作用”等等。这是说法各异而实质相同的。另一意见则认为人民民主专政不是无产阶级专政。对于这个问题,我也曾考虑过,现将我个人对这问题的看法写下来和你们讨论。不妥之处,望你们多提意见。
我认为要讨论这个问题,首先要弄清楚什么是无产阶级专政,无产阶级专政是对谁专政,与无产阶级专政的任务是什么的问题。列宁说过,革命的基本问题就是政权问题,即谁统治谁、谁对谁专政的问题。无产阶级专政,就是无产阶级统治资产阶级,或对资产阶级专政,而无产阶级专政的任务,就是要消灭资产阶级。列宁又说过:“国家,这是说组成为统治阶级的无产阶级—这就是无产阶级专政。”来信中有一种说法:“由于无产阶级专政的第一个作用,是镇压被推翻的阶级,消灭其恢复统治的企图。在今天中国民主专政,亦起如此作用。”这里说的“被推翻的阶级”是指的什么阶级?问题提得抽象笼统。如果所指的是包括整个资产阶级,那么,所谓“在今天中国人民民主专政亦起如此作用”,也就等于说:中国人民民主专政是一般地消灭资产阶级,而不仅仅是消灭侵略中国的帝国主义,消灭封建地主阶级和官僚资产阶级。若果是如此认识,我想是不对的。
今天,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的人民民主专政,毛主席规定得非常完整而明确,就是“无产阶级领导的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人民民主专政。”今天中国的人民民主政权,是无产阶级(领导成份)、农民阶级、小资产阶级、民族资产阶级共同对帝国主义、封建势力、官僚资产阶级施行专政,亦即四个朋友对三个敌人施行专政,而不是由无产阶级来对资产阶级施行专政。因为今天中国革命的任务,是驱逐帝国主义出中国,消灭封建势力,和资产阶级中的一部分,即官僚资产阶级,还不是一般地消灭资本主义和资产阶级。今天民族资产阶级在恢复与发展生产上,还有其一定的进步作用。因此,说中国人民民主专政就是无产阶级专政或说“实质上”“基本上”是无产阶级专政,无疑义是不妥当的。
这样提问题:中国的人民民主专政就是无产阶级专政,是想解决什么问题呢?要说明人民民主专政是无产阶级领导的吗?这,毛主席已经说得非常清楚,是无产阶级领导的,但无产阶级领导就不等于无产阶级专政;要说明人民民主专政的基础力量吗?这,毛主席也说了,是以“工农联盟为基础”,而工农联盟为基础的政权又不一定是无产阶级专政;要说明人民民主专政是走向社会主义的保障吗?这,毛主席也说了,“由新民主主义到社会主义,主要依靠这两个阶级的联盟。”可见,现在尚不是无产阶级专政,而是无产阶级领导的人民民主专政。这样看来,说中国人民民主专政即无产阶级专政,并没有说明任何问题,而且这样说法还是很有害的。
还有另一种说法:“今天人民民主专政不等于无产阶级专政,但它实质上起了无产阶级专政的作用(即部分的作用)。”这是什么意思呢?是不是说几个革命阶级对帝国主义走狗,即地主阶级和官僚资产阶级及其代表的国民党反动派的专政中,无产阶级也参加一部分,因此说无产阶级起了“部分的无产阶级专政的作用”呢?如果是这样意思,那么,参加人民民主专政的资产阶级,也可以说他们在人民民主专政中实质上是起了资产阶级专政的作用(亦即部分作用)。如果这样逻辑下去,那么,无产阶级、农民阶级、小资产阶级和民族资产阶级,实质上都是起了各自的部分专政作用了,如此相加起来,就行成一个简单化的“几个革命阶级的联合专政”,或是各阶级平等瓜分政权,这样,岂不是十足的“机械论”吗?
有人把东欧人民民主国家的例子来和中国作类似的比较和对照,说:“无产阶级专政与人民民主专政在政治上同样是以“工农联盟为基础”,所以“中国人民民主专政实质上起了无产阶级专政的作用”。我觉得前一句话是说对了,但是后一句话就有问题。因为中国的人民民主专政不同于东欧国家的人民民主专政者,就是中国的民族资产阶级(和其他民主党派)也参加了政权,虽然他们不是领导阶级,在政权中也不能占主要地位—这个事实能够否认吗?再就社会经济基础说,东欧人民民主国家(尤其是波、捷等国)工业相当发达,国营工业占工业的百分之八十五;其次,这些国家是在苏联红军帮助之下解放的,这些国家的人民和苏联红军的威力,摧毁了资产阶级的基础,所以这些国家在经过苏联的帮助之后,经济上发展一个时期,就具备了社会主义的基础,于是政权也就很快地转到实质上的无产阶级专政。然而中国的情况,显然和这些国家不同,中国的民族资产阶级,同样是受帝国主义与官僚资产阶级的压迫的,所以他们有反帝反官僚资产阶级的要求;抗日时期,他们参加了抗日,抗日胜利后,他们又反美反蒋。这些具体的不同的条件,在分析问题时是不能忽略的。
有人又把列宁的话来做根据。列宁这样说过:“由资本主义过渡到共产主义,当然不能不产生很多的和很复杂的政治形式,但在本质上却不免是同一的:无产阶级专政。”(国家与革命第二章)因此,便一口咬定:中国的人民民主专政,也就是无产阶级专政,或实质上是无产阶级专政。但是他们并不想一想,列宁的这些话,是在什么时候说的。把列宁在三十多年以前(一九一七年列宁写国家与革命一书时)说过的话,来对今天的中国硬套或乱套,我想也是不妥当的。
马克思主义的一个最基本的方法,是从实际出发,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所谓具体分析的方法,主要就是说明阶级分析的方法。从书本结论的概念出发及把别国类似情况来做抽象的类比或对照,而对中国的具体情况—阶级关系的情况,不加以具体分析,则作出的结论,将不可免地是主观主义的或教条主义的。今天中国的基本情况—阶级关系,就是三个敌人四个朋友,而四个朋友之中又各不一样,就是说,无产阶级是领导革命的阶级。革命的基础力量,是工人阶级、农民阶级和小资产阶级的联盟,而主要的是工人阶级和农民阶级的联盟;“民族资产阶级在现阶段上有其很大的重要性,………团结民族资产阶级,共同奋斗。”这里说的“领导”,“基础”,“团结”,就是说明了四个朋友的阶级关系,就是说明阶级分析。这四个朋友是统治阶级,而三个敌人是被统治阶级,这也是说明阶级关系,说明阶级分析。所以中国人民民主专政不是无产阶级专政,而是“无产阶级领导的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人民民主专政”。这几个革命阶级“向着帝国主义走狗即地主阶级和官僚资产阶级以及代表这些阶级的国民党反动派及其帮凶们实行专政,实行独裁,压迫这些人。”(见“论人民民主专政”)因此,不论是说人民民主专政就是无产阶级专政,或“基本上”是无产阶级专政,或“实质上起了无产阶级专政的作用”,都是不适宜的,片面的,不符合于中国实际情况的。
这种说法或这种想法的人,好象比别人,马列主义更高些(?),革命性更强些(?),无产阶级立场更坚定些(?),其实未必然,这恰恰证明了自己观念的模糊和思想的混乱。这种说法或想法是错误的有害的。
这种说法或这种想法的人,表面上是“左”,而实际上是右,或对现在说是“左”而对将来说又是右。因为他们认为现在的人民民主专政,就是无产阶级专政,因而取消了新民主主义革命;那么到将来真要转变到社会主义时,他们又说,人民民主专政既已是无产阶级专政了,还要什么无产阶级专政呢?因而实质上又是取消了社会主义革命。这样,既反对了毛主席所说“中国革命要分两步走”的观点,又反对了毛主席所批判过的“毕其功于一役”的观点。而托洛斯基匪徒早就宣传的中国革命是无产阶级的社会主义革命的反动观点,岂不又是正确的了吗?这样不是把原来就很明确的问题,越弄得糊涂不堪了吗?
同志,我写得太噜苏了,恐会耽误你们的时间,暂不写下去了。这个问题,我们学校没讨论过,我的意见中错误是难免的,请你们不要客气,来信指正和讨论。       一九四九年九月一日于北平


第6版()
专栏:

  偶遇
田间
将军,他在我门前
喝过茶,歇过马
将军,他在我门前
和我谈过话
问过我的庄稼
长的差不差
将军人好
我看连马也好
马拴到树上
树皮也不咬
  将军又是威严
又是那么仁爱
好比山间明月
爱照穷人的路
  我告他:这伙人
都在路上烧茶
要欢迎大将军;
他笑道:他已走了
  呵哈!上午的事
下午才明白
原来那位将军
就是聂司令员!


第6版()
专栏:

  警卫排长武文祥
赵友樵
我们这里的警卫排是大家公认工作好的一个单位,这与排长武文祥的正确领导是分不开的。
武文祥同志是参军较早(一九三八年)的一位战士,在军队里已有十多年的历史了。低低的个儿,黑胖子,短小精悍。自调警卫排工作后,他更认识到任务的重大和光荣。到驻地后,他总是先察看周围地形:墙壁有无倒塌,有无缺口,有几个门,应配置几个卫兵;岗哨位置,白天应在哪里,夜间应在哪里,都搞得非常详细和严密。他总是夜间查几次哨,每天都要比大家晚睡两三个钟头。有一次看见卫兵夜间站在灯光下,他便赶快指示他到隐蔽处去,恰好那夜特务从山头朝灯光处打枪,得以避免了危险。他并经常组织战士互助学习文化教育大家:“保卫首长,任务是重大和光荣的,不要麻痹、大意……”。
有一次大风雨把围墙淋塌了一段,他几次向领导提出意见,并亲自动手修理;在没修好的几天内,他夜间总起来几次去巡视查看。有的人说:“哼!怕个啥,蒋介石都揍垮啦!几个小鸡毛(少数特务的意思)还能敢跑到这里来?”但他严肃的回答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小心谨慎些好。”他的警惕性是提得很高的。
是久已不使人注意的事了。大家把穿烂的袜子鞋都扔到了墙外或垃圾堆里,他却一对对的捡了回来,两个月积了一大堆,亲自用小车推到供给处。这是抗战期间,我们提倡废物利用,破鞋翻做新鞋的事情。由于他对人民财产的关心和爱惜,现在却依然保持这种优良传统。
武文祥同志这种高度的警惕性和责任感,对于人民财产关心爱护的模范事迹,为群众一致热烈拥护和赞扬,这次评功运动中,他被选为光荣的模范工作者,立了一功。


第6版()
专栏:

  读“我所认识的蒋介石”
马宗
最近看了一本冯玉祥先生著的“我所认识的蒋介石”,从绪言上知道是由冯先生口述,他的夫人李德全先生笔录下来的。这本书,今年三月才出版,大概要算是冯玉祥先生的最后遗著了。
冯先生对于蒋介石的阴私秘密无耻勾当是一清二楚的,在“我所认识的蒋介石”一书中,冯先生就把这些历史的事实一一暴露出来。他告诉了我们,蒋介石是如何地背叛孙中山先生的革命,是如何地独裁残暴,是如何地反对救国、投降帝国主义,是如何地学习袁世凯想做皇帝,是如何地在抗日时期一面不断勾结日本,一面把精锐的武器集中在西北对付真正抗日的共产党,是如何地假言和平、假作政治协商、背地却扩大特务阴谋活动,是如何地在日本投降之后大发其劫收横财毒害沦陷区的老百姓,是如何地在内战中大肆奸淫掳掠屠杀人民,是如何地篡夺中国人民的政权,是如何地刮尽中国人民的血汗去供献他的外国主子和养肥他的反动腐化集团,是如何地使用法西斯特务手段摧残了千千万万的爱国青年。
过去,在蒋介石统治的区域里面,有许多人是不明白这些的,他们受了蒋介石和他的特务政治的愚弄,以为“蒋介石本人并不坏,坏的只是他左右的人”,甚至还有一些人以为“至少蒋介石领导了八年抗战是有功劳的”。但是事实怎么样呢?事实就说明了这些都是稀里糊涂、人云亦云、愚蠢的看法;冯玉祥先生的话又再度地击坡了闷葫芦,戳穿了这些谎话。
冯玉祥先生的爱国正义感,我们是敬佩的。他并没有和蒋介石同流合污,并且终于改变了对蒋介石温和消极的态度,勇敢地揭起了反蒋的旗帜,走向人民的一方面来。作为一个“十二岁开始当兵,做了五十五年丘八”的人,经历了许多弯弯曲曲的路程,毕竟找到了真正的光明,这实在是一件不简单的事。但是冯玉祥先生是逝世了,他没有来得及使自己的认识和见解更加提高一步,因此在他的书中也不可避免地存在着不少旧的和不正确的观点,如表现在对于美帝国主义和对于国民党中各派军阀官僚及一些事件的片面的看法等等。当然,我们应该了解冯玉祥先生思想转变的过程和客观环境的影响,不能求之过高;但读书的人,是应该并且必须具有批判的眼光来读它。


第6版()
专栏:

  天安门前广场上儿童团员逞英豪
禾木
北平市青委号召青年团员与学生参加修整天安门前广场的工作。全市一共有一万八千名青年报名参加,超过了预定的人数二倍以上。在四千四百五十名的“劳动者”中,有一百五十名是北平市的儿童团团员,他们代表全北平的儿童来劳动。
九月十日下午,几千个青年把广场闹翻了!到处是锣鼓,到处是歌声,红旗上写着触目的大字:“建筑人民的首都”,“青年劳动大队”……
青委会同志恐怕儿童太累,给他们分了在最南端的一段地的一半,还有一半留给中学的同学去修理。带队的同志也不敢多要,他们都知道,孩子们大半是一直在北平城里长大的,根本就没有动过锄头,现在要叫他们把这半段地给刨平,怕不大容易吧!
大家决定分三班,一班五十人,每次一班工作,两班休息,工作时间十五分钟。第一批工作的是东八角小学和普励小学。还没有等口令下完,他们就一涌而上,有的抢铁镐,有的抢铲子,有的抢铁@子,有的“霸住”竹@,工具一抢到手,他们便动手干起来,那么用劲,那么自如,就好象他们一向都是这样劳动的样子。
还有几个来不及抢到工具的孩子,就问他们的老师要铁镐,要铁@子。老师叫他们去帮同学的忙。他们又跑到工作的同学身旁要求说:“我来一下!你太累了!”
“太累了?”被缠绕的人挥一下额上的汗珠说:“谢谢你!”又继续干下去。他们谁也没有找到帮忙他人的机会。谁也不肯把工具让出来。他们又着急又难过,忽然一个小同学说:“我们来搬砖头!”这一下,他们都高兴了,他们跑到有砖头的地方把砖头一块一块地堆在一起。
邮局大楼上的大钟还不到三点十三分钟,而地已经修理了一大块。“不好了,我们的份他们都给抢做了!”第二班的人着急了,而第一班的好象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只是低着头地挖着,@着,铲着那不平的地方。摄影记者的镜头对着他们,拍!摄进去。
“到我们了!”第二班的上去,把第一班给缴了械。
“什么?”第一班的人恼了。
“什么?你看,”第二班的人指着大钟说:“正好三点十五分!”他们才快快地下来。
“只剩下三分之一不到了!”工作的同学高兴地叫起来,在下面等的第三班同学可急坏了:
“怎还不转到我们?快没有了!”他们找老师去:“我们没有了!他们快都给做完了!”老师也拿不定主意,找负责同志去。他们在一起看一下工作的情形,又看一下旁边的那一半想留给中学的地方,又商量了一下。问同学们:“你们有没有勇气来开辟这一半?”
“有!”第三班的同学欢呼起来,第一班的也叫好,正在这个时候,第二班的下来了,他们已经把那一半做得差不多了。
第三班就在另外的一半地上工作起来。
时间一共花了九十分钟,大家转流了二次,这两半的地方已经全部弄好了,大家就在这上面扭秧歌,跳舞、“骑马”,有的在这上面跑来跑去!
很快地他们又集合了,刚才这里是野草满地。砖头乱丢,东一凹西一凸的地方,现在他们坐的已经是软绵绵的可爱的平地了。


第6版()
专栏:

  对“群”的一点说明
王坪
北宁路被水冲断,昨天才看见八月中旬至下旬的平津报纸,才知道我的“群”被当作学习讨论的材料而被同志们热烈讨论着—更准确地说:“群”中的某些糊涂观点,被同志们赤诚的批驳着。我是用极愉快的心情阅读着每一篇文章的,因为我在社会发展史的研究领域内,是连小学生也谈不到的,其所以写“学习社会发展史杂记”(“群”是杂记之三),一方面是我在学习社会发展史时有些感触,觉得记下来不无好处;另一方面是我当时担当着生活报的编务,读者要求刊载一点有关社会发展史的文章,我们四处托人写,多次托人写,均落了空,只好动手把自己的学习杂记整理出来,刊出去。每篇写出后虽多方考虑且与其他同志商讨,但终因我的学力有限,这样属于历史性和理论性的文章,简直不是靠“照顾”所能保证不出毛病的,结果果然就出了毛病了。
我基本上接受宋大雷同志等对“群”的批评,其中主要的一点是:人的产生及人类社会的发展,其动力是劳动(生产,生产方式)而不是“群”,正如邓国刚同志所说:“群”只是在生产发展过程中起着一个很大的作用而已。但是,这一点,在“群”中写的非常模糊,甚至错误地写着:“从猿到人和从原始人到现代人,在这几百万年的过程中所赖以发展的唯一力量是:“群”的话。这确实是如宋大雷同志所指出:“显然是不正确和不科学的”。
我感谢同志们给我的批评和帮助!


第6版()
专栏:

  旅伴
苏联 潘诺瓦著 苏龄译 曹靖华校
第一部 夜
第四章 尤丽
“不,”尤丽想道,“在战时,同司令除了职务之外,不应有任何关系的。”
剩下的只有苏普鲁戈夫了。
这是什么事都不妨碍的。她毫不知倦的工作着,酣睡着,吃得有四个人那么多。
如果有人对她说:替她介绍一位年轻,英俊的可爱的丈夫,可是有条件要她放弃自己的工作时,她一定会扬起眉毛回答道:
“不。”
工作就是她的生命,她的心,她的双手。在人生中,造化所不曾赋与她的位置,工作都给她了。没有工作,那就是说失去了心和双手,就是说停止了生存。
她很明白爱情不是她的。假如别人知道她的情感的话,那她成了可怜而可笑的了。她骄傲。但并不露自己的真面目。所有女性的这些琐碎的幻想,全都仔细而深刻的藏到她那健全的心灵的深处。
尤丽的父母,是平平常常的中等人,具着平平常常的中等人的外表。不明白他们的两个儿子怎么会都是美男子,而他们所长久期待的独女尤丽却是这么难看。起初她母亲很伤心,于是就祷告上帝,最好把儿子的美貌减去一点,给女儿添上。后来就惯了。几年之后,她甚至觉得尤丽并不难看了。她父亲拿起家庭插像簿,研究着远亲近族的相貌,寻找着谁会遗传给尤丽这一付丑相。最后,他找到了。这是曾祖父的错,他是希腊人,是下新城的食品杂货商人。
“我记得他,”尤丽的父亲说。“他坐在轮椅上,人把他推着,而他总是在摊着纸牌玩。把托盘放在他的膝盖上,他就在托盘上摊着牌。他活了一百零四岁。一位漂亮的老头儿。”
“难道漂亮吗?”母亲问道。“尤丽象他吗?”
“信不信由你,象得很。”
母亲沉思的摇摇头。
“我不知道她还含着希腊的血统呢。”
希腊的血统,对家庭的悲哀带来了一些异国的风调与神秘。是的,尤丽不漂亮,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希腊的血统呵!
可惜的是你不能到每个男子面前,对他低声儿解释着怎么一回事。而男子们对可怜的尤丽都是狠心的。就让从来有一个男子奉迎过她一次也好吧。他们的要求太苛了。他们不了解这女子是可宝贵呢。
当然,这一层没有明白提过。这一家看自己是知识分子的家庭。父亲是一位助理医生,他爱嘲骂年轻的医生。据他说,病人都信任他这助理医生。的确的,每天晚上都有些妇女们从后门去找他,他给她们药。
两个儿子也是学医的:一个是药剂师,另一个是助理兽医。他俩都是挺英俊,好象希腊的神似的。跟女子们来往是一帆风顺的,这妨碍了他们受大学教育。渐渐的他们也稳重起来了,都娶了善于吃醋的丑妻子,生了孩子,都可惜着胡乱糟塌了的青春,对父亲的正确的私人后门的营生,都羡慕起来了。
全家只是母亲与医务没有关系。可是她也学会治病了。如果病人来了而丈夫不在的时候,她就问道:“你有什么病?”她就按病的轻重,给一些止痛剂或头痛粉。
尤丽已经当了二十二年的裹伤护士了。
她瞧不起自己的家庭。她很轻视父亲的营生。很多孩子的不成器的两位哥哥,在她面前都觉象孩子似的。
他们都有缺点;犯过许多错;有许多事件,就是到老都不会有坚定的主见。
尤丽没有任何缺点的(深深的埋藏在心底里的,那当然不能算!),她生平没有犯过一点错,而且每件事体她都有着坚定的主见。
家庭里都承认这些,所以都很尊重她。
母亲处理着家务。银钱、钥匙,以及衣食等大权,都操在她手里。吃饭的时候,父亲坐在首位上,他是一家之主,门上挂着一块磁牌子,上面题着他的姓名。可是家里真正的女主人却是尤丽。因为她的言语行动,都是正确而有德行的。而在这每个人都是行为不检的家庭里,对于有德行的人都,诚心诚意的尊敬呢。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