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8月5日人民日报 第6版

第6版()
专栏:

同志之间
亚群

因了孩子的时常生病,老王渐渐地和中央医院门诊部的儿科医生秦同志熟识了。
“孩子的妈妈呢?怎么老是你带孩子来看病?”
是一次,孩子因拉肚子而发高烧,以至于痉挛,挂急诊号,经秦医生诊断,认为没有危险,老王吐了一口大气之后,秦医生很关切地问他。
他摇摇头,决心不说,但不知怎么终于又照实说了:
“妈妈丢在国统区了。还带有一个更小的孩子过着逃亡生活,不知道被国民党杀掉没有!”
他觉得这样说了,也许医生同志对孩子的病会诊断得更仔细些,或者有其他更关切的反映,可是对方以医生特有的冷静,没有说什么,直到把处方写好,服法交代清楚,老王和他告别,他才重摸一摸躺在篮子里的孩子的小脸,依然很冷静地说:
“男人带小孩可不容易,那末——”他顿了一下又说:“那末以后孩子病了,随时都可以来,不一定照规定时间。”
老王感动地说不出话,只得再和他握一握手。他自从兼任妈妈以来,有一种说不出的心情,没有被人体会过,他只有时暗自懊悔过去对孩子的妈妈的心情体念得不够,有时对她太苛求了。而且,因此,他对机关里的妈妈同志们看法也有不同。他希望将来把蒋介石打垮,全国解放后,会聚的时候,把这心情象写小说一样的告诉她……。最好,孩子不要死掉,当面交给妈妈,作为别来自己的劳绩之一,向她夸耀一番,因为在一块儿的时候,她是不放心他带孩子的,常常说:“假如孩子给你一人带,一定会给你弄死…”,但,偏偏孩子又常生病,真急人!今天医生同志这样给他以特别方便,他这些希望得到极大的保证了。他回到机关里,差不多看见每一个妈妈同志都骄傲而又替孩子庆贺似地说:
“秦医生叫我丹儿有病随时都可以去看,不一定要等到一、二、五的门诊时间了。”

约莫过了一个多月,是星期六的晚上,孩子又拉肚子了!虽然并没有发烧,但他总有些怕,尤其想到前次痉挛的情形,他怕的很!一夜,孩子拉了三次,他至少摸了孩子的额部二十次,一摸没有发烧,他又才放心的合一次眼。
天亮了,孩子又拉一次,但仍然下炕去玩,没有什么,但他总是“万一拖到明天,又发烧呢?”这样提醒自己。早饭后,他决定趁今天星期日,带孩子去找秦医生。
秦医生正在门诊部左边的一个院子里给一大堆勤杂人员上时事课,老王抱着孩子和他打个招呼,便到门诊部去候诊,而秦医生也很快就穿着工作服,拿着诊断器来了。
“又病了吗?”秦医生摸一摸孩子的小脸,便叫他们到诊断室去。照例:考温度,听胸脯,按摸肚皮……,之后,冷冷地问:“怎么样?”
“又拉肚子。”
“什么时候开始拉?”
“昨天晚上。”
“到现在拉过几次?”
“五次。”
“还有什么?”
“没有什么。”
“怎么不按门诊时间来?”突如其来地,秦医生发火了:“今天是星期几?怎么不明天来?”白框眼镜里闪着责问的光芒。
老王有些窘,但仍然带笑而抱歉地说:
“没有多的人照管,明天我又有必要的会要参加。”他觉得这样解释比较适宜,而明天上午要开会也是事实。
“你机关里有一定的工作,别人机关里就没有一定的工作?”白框眼镜里仍然闪着责问的光芒。
老王想不再说什么,但终于带窘带笑,提醒对方似地说:
“因为你前次说过,这孩子可以不照规定时间来?”声音尽量放得低和,防止语气成了“反攻”。
“那是要有急病呀!”医生仍然理直气壮地责难:“象这样一点普通的拉肚子,温度也正常!你不想:我们就只有星期日这点学习时间?我以为孩子又得急症了,课都未上完就跑了来……”
老王似乎也觉得自己的理由不大对,但总觉得:“你自己说过的话呀!”认为自己受了不应受的责难,但也不愿再说下去了,装着很自然地样子取着处方笺,带着孩子走出门。秦医生也气冲冲地跑回原来上课的院子去了。
“这也要怪自己!”在路上,老王自己解释:“把别人偶然的,一刹那间的情感支配的话,当作正规的根据来处理事情,自然会碰钉子。”
他仍然是一肚子的委曲。回到机关里见着妈妈同志们,破例的一声不响。

孩子按规定时间服过三次药,当天晚上已只拉一次,也未发烧。第二天有妈妈同志要带孩子到门诊部去,老王请她带封信给秦医生:“医生同志:
您昨天对我的批评,我当时虽不愉快,但过后想来,我要负主要责任。虽是您因了体念我的困难,特别关照我,说过孩子病了可以随时就诊的话,但在我这方面,就应考虑有无必要,不应专从自己这方面的便当出发来考虑问题。制度是大家的,应当大家遵守才好。象昨天那样本不是急病,而打乱你的工作秩序,是不应该的。”
妈妈同志当天回来说:“人家秦医生今天一看见我就问你的孩子好些没有,问你今天怎么不再带孩子去看?”我问她信交到没有?他看后说什么?妈妈同志说,信是当面交的,不过他忙于诊病,塞在袋子里还未看哩。
星期三又有妈妈同志到门诊部去,秦医生托她带一封信和一剂药给老王。信上写着:
“老王同志:
孩子的病好了没有?假如还拉肚子,又无别的征兆,仍然继续服这个药;假如已不拉了,就不要再服;又假如孩子发烧,明天一早即带他来门诊部
敬礼! 秦 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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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线入党
知侠
当我周廖纵队强渡运河,直扑曹八集,该部段苏团配合兄弟部队,以敌我相等兵力对蒋匪“荣誉二师”进行坚决的歼灭战的时候,该团三连机枪射手王世岗同志在战斗动员后,给党的支部写了一封信;字迹歪歪扭扭,但却流露出一种对党赤热的心情。信上写道:
“支部委员会的同志们:我甘心乐意参加中国共产党。在这次战斗中,党与上级无论给我什么任务,我都坚决完成,……请你们多多帮助我,使我很快进步……。”
支委会讨论了他的信,根据他从济南战役以来的表现;作战勇敢,行军中帮助新同志,以及他在这次要求任务的决心,很快的复了他的信:
“你这种精神,值得我们欢迎;并愿意积极帮助你,号召全连向你学习……。”
两封信风快的在全连传阅,在每个指战员的内心里都引起一种波动——使党员同志感到自己应该怎样战斗;非党员同志觉醒到自己准备怎样战斗。
歼灭战是光辉的、烂灿的,但同样也是紧张的、艰苦的。曹八集四面环水,水宽四五十米,由于我军任务紧急,器材没能来得及准备,因此只能通过北门一座残破的木桥,打开突破口。当勇士们冲上木桥,从北门打过去的时候,敌人集中兵力与炮火,与我反复争夺突破口,木桥前后四周,顿成一片火海。开始,王世岗同志用机枪,掩护爆破和突击队过桥;以后全连继续向前发展的时候,他端着机枪,冲在最前面,一边扫射着一边冲上桥头。这时一颗弹片,插进他的左臂,鲜血流湿了棉衣,他用力拔掉后,又勇猛的冲上前去。为了避开北门敌人正面的射击,队伍从门旁边向左前方冲杀过去。王世岗同志带着伤顽强地在这炮火最猛烈的突破口上,堵住北门,向敌扫射,使部队能迅速向纵深发展,占领了北门里街左边一带房屋。可是就在这时,一颗炮弹在他身边爆炸,王世岗同志又负了重伤倒下来。接着敌人投来燃烧弹,眼着就要烧着他了,一个战士跑上来,便把他扶进左边被我占领的房屋里去。
敌人封锁了突破口。由于后续部队不能马上上来,弹药不能按时运到,勇士们顽强地坚守在已得的这几座屋子里,抗击着无数次的四面八方反扑的敌人。显然敌人企图在我后续部队没进来前,拼死力要拔去这插进心脏的刀子。反扑不逞,敌人便集中全师炮火在一点,想把房屋炸平,把我们一营的勇士消灭在这几间破屋子里。敌人的手榴弹,炮弹象雨点样泼进来,整个房子闪着炮火的光亮和弥漫着浓密的烟雾,弹片呼啸,尘土飞扬。有的房子着火了,有的屋角倒塌了,伤员也渐渐加多了。但是未负伤或负轻伤的勇士们凭着门窗、屋角,依然抗击着反扑的敌人,把敌人一次又一次的击溃下去。
王世岗同志静静地躺在被枪炮声所震动的屋角里。附近有些伤员在呻吟着,他几次想挣扎起来,去摸他的机枪,却抬不起身来,因他胸部的伤很重,血还在流着。正在四处指挥作战的指导员走过他的身旁,发现了他,亲切的扶摸他时,他紧紧的拉着指导员的手,十分难过地说:
“指导员:我战前积极要求入党,现在没能叫党来考验我,就负伤了,我对不起……”他含泪的眼睛在盯着指导员:
“同志!”指导员恳切地说:“你已经完成了党的任务,你的问题我们考虑,你先在这里安心休息……”。
指导员迅速地跑到一个窗口。这里机枪射手孙身镜同志正在拼全力阻击敌人。孙身镜同志是王世岗同志的所在班里的小组长。
“你组还有几个党员?”指导员简捷的问。
“还有三个。”
“去!马上召集他们讨论一下王世岗同志的入党问题。我来替你堵这个窗口。越快越好!”机枪便在指导员手上咔咔的响起来了。
几分钟内,孙身镜同志召集来组内的党员。他们握着刚歇下来的滚热的枪,摸着身上的血迹和弹片撕出了棉絮的棉衣,炮火熏黑的脸,浮上严肃、慎重、负责的神情。大家蹲在王世岗同志身旁,简短的交换了意见,付了表决,孙身镜同志然后把意见集中,转达给指导员,又去打他的机枪。
指导员很快和营长、教导员谈了一下。回来便在这烟火、爆炸、厮杀——极度紧张的气氛里,以极庄严的响亮的音调,向正在顽强抗击敌人反扑的全体指战员们宣布:
“同志们:王世岗同志战前要求入党,战斗中作战英勇,轻伤不下火线,继续打机枪,重伤后不叫苦,经过党的小组及支委会讨论,批准他入党……”
这是一个号召,有如一股新的力量,增强了每个指战员的战斗意志。弹药要完了,大家都准备了石块和枪托,伤员们的呻吟也没有了。
王世岗同志躺在地上,谦和地说:“我还不够!”一颗手榴弹又在他身边爆炸,扑了他一脸土,但却没有掠去他那正露出的可掬的笑容。
夺战在敌人心脏的勇士们,从昨天午夜,一直坚持到第二天中午,整整十二个钟头。……突然突破口枪声大作,王营长高喊着:
“同志们:我们的老大哥团已冲进来了,上好刺刀,跟着我冲出去。”
勇士们英勇地冲出去了,在极短的时间里,全部占领了曹八集,歼灭了蒋匪“荣二师”。
王世岗被担架兵从屋里抬出来,他回望着这一带被敌人炮火打得千疮百孔的房屋,有的已经倒塌,有的还在燃烧,他又端详着房屋周围成堆的敌人死尸,不禁想起昨夜在敌人炮火焦点上的英勇的抗击,仿佛又投入了那激烈搏斗的场面里,听到那在爆炸声及厮杀声中,指导员庄严响亮的宣布:批准他入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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