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8月27日人民日报 第5版

第5版()
专栏:

  两个世界两条道路
波兰统一工人党中央委员会主席 贝鲁特 杨甫译
战争贩子的挑衅,其思想上政治上和经济上的理由是什么呢?帝国主义政策中的翻筋斗和日益增长的神经质是什么原因呢?
不容怀疑,帝国主义的政治家和外交家的这种神经质的理由中,首先就是社会主义和人民民主国家力量之强固的发展,很多国家里劳动人民革命觉悟的提高,及殖民地人民解放运动之进展。
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及以后,资本主义的政治家都十分相信:斗争已经严重地削弱了苏联——它的土壤上染着为反对侵略者而战死的他的儿女的鲜血,这国家不惜牺牲自己来帮助被压迫的人民。但是事情却相反:负担着不可计量的战争担子的苏联人民,不论在前线在后方,都表现出英雄主义的气概,只有社会主义国家的人民才能这样。事实上,并不是削弱了,苏联人民在战前的五年计划已以为全世界所惊奇的速度发展了生产力,在战时却因为准备为他们的社会主义祖国,不惜任何牺牲的群众的能力和创造力确实是变得更强了。
在和平建设中,已证明了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在战时和战后,甚至演起更大的优越性。这样的结果,苏联的生产力以较战前更大的速度扩展着。因此使帝国主义的政治家大失所望。
资本主义国家的反动派希望:革命的工人阶级的政党——英勇的法国共产党、意大利共产党以及其他国家的共产党,在反法西斯侵略者的斗争中白流血,资本主义国家的整个工人阶级运动行将削弱,由此使叛徒和机会主义者能控制工人的组织。但是事情却相反:劳动人民的革命经验和阶级觉悟,由于下面的事实而达到更高的水平,这个事实即是:在被占领的黑暗岁月里,获得左翼社会党的拥护,由共产党领导的劳动人民,已经担负起民族解放的主要责任。
在苏联红军帮助解放的国家里,这里不能有外国的直接干涉来帮助资本家和地主,人民把政权掌握到自己的手里,并在人民民主的制度内,八千万人民的国家中采取建设社会主义的道路。在法国、意大利以及其他若干资本主义国家,工人阶级运动已有极大的发展。
美、英、法、荷、比帝国主义相信:他们已排除掉市场的征服的竞争者,因而可能加强他们对殖民地人民暴虐的统治。但是事情却相反:殖民地和附属国人民,从战争经验中作出他们自己的结论,而加强着他们为自由和独立的斗争。中国、印尼、越南的民族解放战争明白地证明:被帝国主义压迫的人民的解放运动是正在扩大着。
由于战争的结果,人民力量已经增长,帝国主义控制下的领土已经萎缩。在苏维埃社会主义联邦共和国,曾经较大规模的发展着的社会主义的经济制度,已对世界表明了它的优越性。它已成为一座坚固的堡垒,又是给走向社会主义发展的人民民主国家以实际经验的源泉。
在资本主义制度中,资本主义所固有的经济的政治的和社会的矛盾之破坏力,是来得更加显明了。
在两个相反的经济体制的斗争中,社会主义力量日益发展,全世界劳动人民的希望和兴奋,引导着他们更加坚决地走向反帝阵营。这是强大的不可战胜的力量。这种力量是能够粉碎帝国主义冒险家的战争计划的。
在资本主义制度中,许多根深蒂固的矛盾,暴露了帝国主义国家政策中失败和翻筋斗的根源。
早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时候,列宁在他的“帝国主义——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一书中,就深刻地分析了这些矛盾。
列宁探究现代资本主义经济和政策的根源,规定帝国主义为腐烂阶段的社会经济制度。在这制度里面,内在的矛盾已尖锐到空前的程度,已经达到资本主义世界好比一座快要爆发的火山的阶段了。
伴随着周期性经济危机的资本集中的过程,加深了资本主义所固有的矛盾。这些矛盾发展为整个帝国主义经济制度的总危机。今天的国际关系就是这个总危机的反映。财政资本的垄断倾向,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变得越来越断定了。财政寡头的权力集团,正使现代帝国主义的国家机构服从于他们自己,并利用它去保持特权或至少是保持世界市场中最有利的地位。
关于这一问题的典型就是所谓“马歇尔计划”。马歇尔计划就是资本输出和扩张的新方法,这种扩张是建立在“债权国家”对于处境困难的“债务国家”的独断上面的。这就是被财政寡头的最高领导所操纵的大垄断,和服从垄断利益的国家机构相结合的显著例子。帝国主义政府变成更有影响的寡头集团的执行机关,变成基于他们利益上面活动和企图按照他们的利益去影响国际关系的代理人。这仅仅是在克服资本主义制度的矛盾增加困难的时候,垄断资本和帝国主义的政治机关相结合的更发展和更断定的过程,这过程的实质,列宁在他的光辉的分析中揭露了。
如果离开经济现象来孤立地观察政治现象,或是相反,好象许多倾向资产阶级的评论家所做的那样,那是不能理解今天的社会和国际关系的实质的。充满着不能解决的矛盾的帝国主义经济,是变得更加狂暴和侵略的帝国主义政策的根源。
在帝国主义时代,资本主义内在的发展不平衡的规律,在帝国主义的现况下,是以新的形式表现出来。现世纪国际关系的历史,生动地说明了这个规律的作用。在此时期,伟大的社会动乱时期,资本主义在广大的前沙皇领土上被推翻了。日本帝国主义以特别速度的扩张,也在可耻的失败中结束。曾经两次企图征服世界的前德国帝国主义,以战争的劫掠来蹂躏欧洲。较弱的帝国主义国家如法、比、荷、意都卖光给美帝国主义了。最后是最老的帝国主义——英帝国主义,他特别惯于叫别人为他火中取粟,长期竞争的结果,遭受到惨败的痛苦。英国的“社会主义”的政府,离开了它自己的工人阶级而保护他们挣扎至死的主人,用自己的手给英帝国主义设置了一个美国的羁牢。掠取战利品的唯一的战胜者是掠夺的美帝国主义,它正在期望着令人憎恶的希特拉的月桂冠。
帝国主义新集团的组成,无疑是包括着若干新的特点,这些特点是区别于象我们所知道的,过去的合作和军事集团的历史。这就是注重于在最大限度内政治的财政的技术的和经济的一切服从于集中,即这集团的参加者都服从于显然占有特权的和决定地位的主要国家。
因此,问题就发生了,这种服从于决定的国家是说明这个集团是加强了呢还是削弱了呢?
如果这个集团的目的,象帝国主义外交家所承认的那样,是保卫和平(自然是帝国主义的和平),那就是意味着保存侵略集团所奠基(其他参加国家坚决地服从于主要国家)的关系。债权国家是这个集团中最强的一员和实际的主人。
但是,债权者与债务者之间的友谊并非真诚或持久。
这些就是帝国主义发展不平衡的顽强的规律。
日益加强和给帝国主义敲丧钟的因素,是革命运动汹涌澎湃的发展;由于苏联对德国法西斯的世界历史,胜利的结果,这个革命发展已达空前的规模。
资本主义总危机的尖锐和社会主义火焰的上升——这些是两个因素。在这些因素的影响之下,一个伟大的历史进程——在社会战争的烽火中,老圬的制度转变为一新的社会制度的进程行将完成了。
自从战争结束后,四年又快消逝,紧张创造的劳动的四年,这是波兰存在千年中前所未闻的,它已产生出空前的成果。这个可能是因为劳动人民把政权夺在自己手里;因为波兰劳动人民运用权力中,依靠于和苏联与人民民主国家以及全世界劳动人民的联盟和友爱上面;这个成为可能,是因为由工人阶级领导的波兰人民正建设着社会主义波兰的基础。
现在世界的阵线是划分得更清楚了。
保护人民政权,希望人民的幸福和成功的那些人,和真正的爱国者及希望他们国家繁荣和自主的那些人——这些人是和平、民主和社会主义的阵营。
希望剥削和压迫劳动人民及地主资本家复辟的那些人,金元崇拜者:不管他们的民族主义的措词法如何,他们都是出卖他们国家独立的世界主义者。
这就是我们时代的社会的和政治的民主路线。
与亲密队伍前进的波兰劳动人民力量的领袖,是英勇的波兰工人阶级。我们正义的觉悟和我们党不可摧毁的思想的坚定——这些都是保证:一九四九年我们大多数人民在为着和平和走进社会主义的斗争中,在人民波兰的周围更亲密地团结起来。
对于一切诚实的人民,为和平而斗争,即是意味着为人类的自由和进步而斗争;为人类底道德的精神的智力的和物质的价值而斗争。
对于一切劳动人民,不分民族、宗教、肤色和生活方法,为和平而斗争,即是意味着要消灭人类的掠夺、剥削和压迫的根源的斗争;它意味着为着一个新的较好的社会制度而斗争。
对于劳动人民,共产党和工人党,为和平而斗争,即是意味着为世界社会主义的胜利而斗争。
为着和平或为着缓和战争过程而斗争——这是今天为国际力量地新关系而决定社会力量的标准,而这新的关系的最后结果,将是帝国主义的毁灭,人类将不复采取武装去反对人类的社会制度之胜利。
(译自一九四九年五月一日:“为持久和平与人民民主”三十六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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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俺怎样熬过来的?
——真实的纪录之一
严辰
提起俺呀,扎根就受屈,进了这门,没享过一天福。
俺原是民晋的,怎么能老远觅主(寻婆家)觅到这里?还不是年头赖,家里活不了,被人卖来的!
他爹家里穷,在本乡本土说不上媳妇。这里住房的回民晋,他奶奶托她顺便给说上一个。住房的存了心,找到俺娘,花言巧语的说:
“这样的年头,靠点榆叶、麻仁,将就七天八天还成,要长了不把人拖垮?你那样利落,偏偏这上头傻,把十四五岁的大闺女藏在家里,要她陪你一起饿死哟!俺给带到北沿,好好觅一个主,保管高宅大院,有吃有穿,那边尽是水浇地,一亩顶这里五六亩收成,那不胜比在家里强得多?”
横说竖说,娘想想没法,就说:“你带去就带去吧,觅不到主,在路上管饭的钱算你赔,能寻上主唠,那边给多少钱从里边扣除。”这么的,俺就离开了家,离开了娘,跟着住房的走了。
她赔饭钱?她还能觅不上主?她早给他奶奶说好啦。他家不是地主,当然没有高宅大院,地倒是水浇地,可是租着人家的,光景不好过,和俺家一样受剥削,就强个没遭上坏年成。他奶奶拿不出钱,东求西恳的,揭了七十块钱,到俺娘手里,才剩了三十块,媒人却挣了四十。看她嘴说得蜜甜,心可是比乌煤还黑咧!
十四五岁的人,不懂个百么!要侍候爷爷、奶奶,俺孩子还有爷爷、奶奶,头上两层大人;加上他爹兄弟四个,这么一大家子人,什么活都要俺做,真是忙不过来。
每日白天做家里活、地里活,黑夜别人睡得“轩呼打呼”的,俺还要抱一大堆“股节”(棉卷)到地窨子里去纺。地窨子比家里暖些,可也冻得手僵脚麻,不是个滋味。这堆“股节”纺完了,才能回去睡。
家里穷,他爹在外揽活,也不济事;俺呢?过秋拾秋,过麦拾麦,春天拾榆钱,秋天拾棉花,拾萝卜、拾柴火。成年拾搭那些,还成年吃不上饼子。
爹爹说:“这么一大家子,才三四亩‘嘎咕’地,再过不下了。还是分分嘴吧,各人找各人的吃喝。”
到哪儿找吃喝?还不是有的揽活,有的挎了个花生篮子,有的穿起二尺半,走远了再没个音讯。
分家那会儿,俺有了三个孩子,连他爹,俺,五口子,住一间小房。这小房你也看到了,才一丈见方,矮矮的土墙,盖上些草,抹上些泥,算是个家,也没按过门,也没有个窗户。——用两根棒棒一横,算是个窗户,门呢?从来不见一片木片,冬天挂个草扇挡挡风,夏天就豁拉着个口。房里除了一个炕占去多半,炕边埋一个锅,旁边放个盛水的瓮,再就什么也没啦。要有,房子里也装不下。
这房原是娶俺那年盖的,说是新房,比起财主家的牲口屋还差多呢!那会还勉勉强强喂着个毛驴,有一回毛驴棚坍了,毛驴也喂到俺屋里,更转不开身了。我又要喂孩子,又要喂毛驴,孩子哭,毛驴叫,晚上也不得放心睡觉。
以后毛驴卖了,孩子又多起来了,一家八口子,全挤在里面,炕上只两条破被,一条被盖四个人,这个一牵,那个一扯,连肚也盖不住。趁孩子们睡定,俺还得纺线,赶集上卖了能换个油盐。纺车放哪里?也就是放在炕角呗,还有什么地方好放的!
俺扎根占的这小房,到如今直占了二十八年。
他爹会死受,可没个心眼,揽活养不活一家子,要做个小买卖吧,他帐数又不清,连个秤也认不得。有什么法,俺个娘们就顶汉子跑搭开了。
俺上石门挖煤,到岗头去卖。晌午卖掉,再赶石门,每回背百十来斤,走几十里地,常常得恋(摸)二三十里的黑才到家,第二天天不明,又得赶岗头。
日本鬼子占了石门,背煤也困难了。鬼子站岗又不懂话,到点数(时间)才让出岗,你告诉他家里有孩子等着要吃奶,鬼子却说:让他撕拉撕拉(死了死了)的!等得出岗了,大块的煤又不让拿,你得先打碎了装在麻袋里,说是家里烧的才让背走。
那会鬼子讲配给,乡下什么也缺,俺也带过颜料,带过洋火……。带颜料得把洋铁筒扔了,要不有声音容易查出,把颜料散包扎在裤筒里。洋火把盒子扔开,也打散了带。要查出来,小心你的性命!鬼子那会,把老百姓那里当人看待哟?
俺还到正定去推过盐,一早起推了个小车,吱吱扭扭的。过滹沱河要趟水,半里多宽的河面,可不是玩儿的。高高地卷起了裤脚,水还是把裤溅湿了。人走在水里,摇摇幌幌地作不了主,不知河底哪一处高,哪一处低,一个失脚,吓出一身冷汗。
趟完水,又得走三里宽的一片沙滩,沙松松的,一脚踩下去埋到膝盖,这条腿拔起,那条腿又陷进去,费上多大的劲,才迈开半步路。心里尽着急,头上直冒汗。还得顾着车,别让它侧过一边,要不盐撒了就本也赔啦。
这么瞎跑搭,能弄一斗是一斗,能弄五升是五升,糊住嘴算不错。遇上阴天下雨,跑搭不了,还不要饿两天!
那年大水,娘家淹了,老娘和他大舅二舅逃到这里,住了两天,我紧巴巴的养活不起,大舅去石门拉洋车,以后把二舅、老娘也领去。娘家就剩俺爹一个人,眼瞎了,没人管他,活活地饿死在家里。等水平了,老娘他们回去,爹身上都长蛆啦。
才过三年,娘家又遭蝗灾。怎么办呢?大舅狠狠心当兵走了。老娘来俺这里住了二十多天,看看俺也没吃的,想走,眼肿得不能走,那是饿得虚火啦。他爹说:“再住三天大家没得吃的,不是还得走?”
老娘到东边要了一阵饭,十月天又来,她说:“妮!再来看看你,俺要回家了,往后不知还能不能看到你哩。”俺给了她一斗糠,三升米,两碗盐,把身上的夹袄也脱给了她。她在外面风吹雨打,有一顿没一顿的,年纪又大,回家十七天就死去,真是再不能看到了。二舅买不起棺材,把娘装到躺柜里埋了。
二舅接了老娘的衣钵,也来北沿要饭,碰上鬼子赶他去挖沟,被打死在那里。
老娘家一家子饿的饿死,病的病死,打的打死,算绝了。唉!旧世道走到那都没有穷人的活路。
这个家呢?也是穷跑搭苦撑。别的不说,吃是头一款。看着人家地主老财袖拢个手,啥都不干,却挖面有面,挖米有米,真叫人可恨!俺租了地主一点地,忙碌一年,全都落到别人的囤里,要接种下年,还得一手先缴粮(上打租),一手才能接文书。想想地主老财多会盘算,多心狠,怎么能不宽的越弄越旺,紧的越弄越转不开呢!
往年过了秋,就成天要打算,说饼子吧,一月吃几个,一天吃几个,一人吃几个。——有咧不嫌,没唠就数着个哩!——这么穷算精算,算到开春二月,也就什么也没了。
有一年跑搭得欢些,年成也不赖,在集上化二千元买了个小猪,喂了喂过年杀了。俺说他爹,多少年没尝过腥味,今年过年也让孩子吃半块肉。那半个卖了,留下半个煮了煮,临过年还不了地主的债,又把熟肉卖了。
吃的顾不上,还能顾穿的?拣点布片就是个衣,拾点棉花才是双鞋。那年冬天冷得俺黑小受不了,抱着个肩尽哆嗦。西头满囤的小子认了(过寄)俺哩,他去当兵,把破夹裤给了黑小。他没个袄,当家子混章给黑小说:“黑小黑小,你给大伯叩过头,给你想法弄件穿的去!”他领了黑小到巴巴蛋家,对巴巴蛋说:“你穿上了新袄,可舒坦呀!你看人家黑小冷得过不了年,只当可怜,把旧的给了他吧!”黑小这算没有冻死。
……一天一天,一年一年,还会想起来,那日子不知是怎么挨过来的!
去年二月解放的这儿。
解放军和顽固军正好是个背对背。顽固军在时,夏天俺卖西瓜,他们就成天来吃西瓜,就象俺是偷来的。不给钱别说了,吃得不甜还要发脾气,这些顽固蛋不败叫天没有眼睛。
解放军来了,可和和气气的,不叫大娘不说话。有个做工作的老马同志,也常来俺家坐,看俺不好过,一定要找一个布袋,去给弄二斗粮食。——那会闹减租减息了——俺还有变天思想,怕吃了得罪人家。他说:“你怕啥?犯这个罪,犯那个罪,还犯饿死的罪呀!什么规矩全是地主老财定下的,咱们要把它翻个得底过!”
今年土地改革,俺脑筋打开了,参加了农会,斗倒了地主,还当了农会委员。不积极,人家能选上俺哪?
这会分到了两间房,置了点家什,瓮挑桌椅抬的,宽宽畅畅,象了个人家,孩子也分了点穿的,再不发愁冬天冻得打哆嗦了。黑小要了件“翻身袄”,成天披着不舍得脱。
分了点地,乐得他爹和孩子成天长在地里,干活也有了劲。过麦熟那会,人家香油白面吃上了,俺们还吃了三百多斤山药粉渣;吃高粱饼子,也掺着糠和山药叶。晌午给孩子们稀不稀稠不稠的做点面糊,比起早先,就算不赖。
人家说:“翻了身,你还吃糠咽菜的干吗?”
他爹说:打的麦子,翻过来掉过去还是那两圪垛,先得省着过年过节吃;再说,正要牲口干活的时候,让牲口吃点红高粱,干起来有劲,俺们细点省点,换上点糠,人苦点不吃紧。
俺说:俺每年受苦受惯了,有了吃的也舍不得。物件搁着不吃,心里也欢喜,往后不要向地主借贷了。再说,就算有,宽绰点不好呀?省下钱,置得事件,娶得媳妇。
说是娶得媳妇吗?这会不着急,孩子还不算大。发家生产要紧,俺想积点钱,买个水车,把地打整的好好的,多打粮食,日子宽绰了,要媳妇不费难:
今年才分地,还缓不上气来,往后就能沉住底了。看过了三年俺这日子要不赶过人家,算俺没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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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旅伴
潘诺瓦 苏龄 曹靖华
(苏联潘诺瓦著苏龄译曹靖华校)
  第一部 夜
  第一章 达尼洛夫
达尼洛夫自己在全车里走了一遍。实际上大概处处全是井井有条的。至少他觉得是这样的。简或有些地方不大了然。譬如说,厨车上那个带盖的,分成两隔的锌质的箱子是干吗呢。箱子上有水龙头,小橱架和钩子。达尼洛夫站在那儿想了好半天,这箱子是干吗用的呢。他把军需官苏葆叫来商量着。他俩猜想着这一定是洗杯盘用的。
人们都开始上车了。车上都住人了。满载着褥子,被单和药品的卡车都来了。达尼洛夫同苏葆清点着,检查着,吩咐着什么东西安置到什么地方。裹伤看护尤丽,勤谨的把一卷卷的绷带和药棉花往药车上抱着。药剂师把碘酒洒到小桌上了。于是她和尤丽马上穿上白色的衣罩,头上扎着白手帕,——于是觉得不穿衣罩就不能进药车似的。司炉在试着生火,由车站上偷了些煤来。女看护们在铺着床,唱着歌,望着一个英俊的少尉包格秋克。军需官苏葆和包克秋克及其余的人,一块到粮站上去领军粮去了。小个的琳娜肩上背着一袋米,挺着身子,轻快的在顶前边走着。
达尼洛夫吩咐叫把米,凝乳,巧克力和奶油,单锁到一个地方。对自己的全体同人,他吩咐叫煮黍子粥吃。
救护车往前线开去了。车子慢慢儿一站一站的开着;成半天在荒凉的小站上停着。载着红军兵士,坦克和大炮的列车,由救护车跟前赶过去。它给那些列车让着路,然后不慌不忙的一直跟在后面开去。
到车站上就停在远远的僻静的轨道上。月台上人都乱跑着,离别着,吵着,吻着,哭着,挥着手帕……当这一列漂亮,清洁,漆着美丽的红十字,挂着白色窗幔的救护车,从人面前开过的时候,他们在悲伤的沉默里望着它。
在本章开始所写的那一夜,这列救护车开近了普斯科夫。
达尼洛夫穿过了司令车,巡视了一番回来。突然猛烈的一撞,把他摔到一边去了。他的肩撞到上铺的床角上。车轮声喳喳的响起来。车停了。
“怎么一回事?”一个女人的嗓音,高声的在黑暗中问着。
“怎么一回事?”达尼洛夫在黑暗中从车里伸出身子说。
车守顺着车跟前走着,摆着手灯。
“红灯,”他解释着,走了过去。“路塞起来了。”
探照灯的光芒,又迸射出来了。在此刻的真正的夜的背景上,它是眩惑人目的明亮。它无声的把黑色的天空,划了一道白痕,慢慢儿左右幌荡着,搜索着,可是找不出什么来。
  第二章 琳娜
琳娜在战争爆发前十个月就结婚了。
在近郊的乡村里,举行了一个游艺会大检阅。在唱歌,跳舞和朗诵人的中间,村里翻筋斗的人,也应该把自己的成绩来表演一下呢。区体育会就派琳娜来参加了检阅。
公营事业管理处预备了一辆卡车。琳娜坐在不舒服的,满是灰尘的车尾的板凳上。两边的板凳上,坐着一些陌生的,其他机关的同志们。
这些陌生的人,都穿着皮外套和雨衣,带着皮包。琳娜穿着蓝卫生衣,她把腰间缝窄了一点,好使身段显得好看些。把袖子卷到肘弯上。现在她想把袖子放下来,放到同手指一般齐,可是她不好意思放。她独自坐着,同一切人离得远远的,每当车子颠簸的时候,她都被颠起来。剪短的头发,在她脸上掀动着。
男子们都大声谈论着,不知在笑着什么。他们都没注意琳娜。
当时天气闷热得很。薄紫色的乌云,由地平线后边爬上来,上升着,把半个天都遮住了,甚至还没来得及把太阳遮住的时候,倾盆的大雨就下来了。面前的雨注,就象一堵水墙似的。雨水象河流似的,从琳娜的头上和背上流下来,她的蓝卫生衣,裙子,短发,顷刻间全都湿透了。男子们都用外套和雨衣,从头上盖起来,不知在叫些什么。司机若无其事的坐在自己的紧闭着的车头上。琳娜象水母鸡似的在想着:“他们都是多无赖呵!”
突然,一个男子站起来。没把外套从头上揭下来,弯着腰,走到琳娜跟前坐下。
“来这样着吧!”他说着,于是用自己的皮外套边,盖到她头上。
她觉得他们两个人就象钻在一个窄狭的帐幕里似的。她只得缩着身子,才能好好儿躲起来。大雨在外套上打着。
她浑身又湿又冷的连一点也不觉得拘束了。她只气着救的人来得这么迟,他多会才猜想到呢,傻瓜!
她的头靠在他胸前。她往下看了一眼,只看见抽紧的,沈重的,好象帆布似的湿裙子下边,靠得紧紧的湿膝盖和一块方格布的外套里子。
突然,她听见耳边有一阵迟缓的叩击声。这是他的心在跳呢。是他的心呵。
她惊奇起来,顷听着。真的,起初心没有跳,这就是说,跳当然是跳了,可是那是正常的跳,没有响声。可是现在却大跳特跳起来了。
为什么心这样跳呢?
她很想看一看他的脸。因为不晓得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的心不这样跳,也许是这样儿吧,最好叫心不要跳吗?不,管他象什么样儿,反正让他的心跳去好了。
心在跳着。
她想叫亮一点,于是就一点不动的,用两个手指把那帐幕似的外套,从前边拨开了一道小缝,小心的转过头来,从下面对他的脸望了一眼。
那脸是阴沈的,愁眉不展的,惊慌不安的。一双黑眼睛,向下看着琳娜。
她急忙又低下头来,再不抬起来了。此刻在这帐幕似的皮外套下边跳的,已经是两颗心了。
她闭起眼睛,听着这一阵风暴——她心里和他心里的风暴。
一阵火热的旋风,在她心里腾起来了——羞惭,羞惭的愉快,骄傲,惊奇和狂欢。
雨停了,他站了起来。
“好了,”他有点不知所措的微笑着说。“好象我们已经到了,……可是你坐着吧,现在这样坐着吧!”他马上加了一句,把外套披到她肩上。“你会着凉的……”
可是,当时她一个人这样坐着,觉得很愁闷。于是她取下外套,就拧起裙子边上的水来。太阳又晒起来了。卡车上的积水,有一脚脖深。发着一股湿土气,湿荞麦气,湿艾气——好清爽的空气呵。她的脸也是极好的。而最好不过的是这场雨,只是为什么它这样快的就停了呢,尽下尽下着才好呢。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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