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8月21日人民日报 第5版

第5版()
专栏:

  “双脚跳”和“迷迷笑”
孔袁
  一
在延安的时候,我们曾经到五乡去,帮助选举。在区上,就听得有人说:“五乡有个好乡长,叫雷保生,工作很积极。不论上级给他什么任务,他都能完成;还完成得特别早。比如:你限他十天,他五天就完成了。”他还告诉我们:“这雷保生,真是实心革命的人!土地革命时代,他带了三次花;后来又被白军捉住,给他‘戴火帽’,就是用铁的火盖,烧得通红,在他脑上一扣,头发全烧光,皮肉稀破烂……他可死咬住门牙,没有招认一句话。”可是区长说:“这雷乡长,也有严重的缺点,老百姓叫他‘双脚跳’!”
到了五乡,我们见到雷保生了。他不过三十岁模样,又瘦又长,戴着破军帽,穿着发了黄的黑制服。说话沙嗓子,很直爽。黑苍苍脸儿,右太阳穴有个枪伤:明光光的疤痕,使右眼角吊起,右眼珠突了出来。他吃力地看着介绍信。一看完,可就高兴极了,说:“来得正好!来得正好!明天开大会,检查政府工作,你们就参加。”我们很奇怪:别乡刚开始,这乡怎么进行得这样快?他很有自信地说:“没问题!一切都照‘乡选指示’办的。宣传动员,访问登记,什么都作过了。”我们问:“访问老百姓中间,发现了什么问题?”他说:“咱乡没问题!老百姓对我个人呢,也一满没提什么意见。”他坦然地说着,很愉快。
  二
第二天,群众大会。在学校的院子里,男女老乡们铺着席子坐在地上,雷乡长站在长桌后面报告过工作,就该老百姓检查、批评了。雷保生说:“我有什么缺点,你们只管说!这是为我好,我决不脸红。”可是,大家笑着,有的低着头,没有人起来说话。雷保生急了,弯下腰瞅着大家问:“怎么啦?嘴里可不能长青草啊!”
一句话没落音,就有一个宽肩膀、略有些驼背的农民,笑嘻嘻地站起来。他的棕色脸上,颧骨象枫叶一样红;头顶可秃了,脑后留着半圈头发。他一面摸着黑黑的胡须,一面含笑地对我们看了一眼,就批评起来。他的态度很温和,语气很婉转;可是大家听得出他的意思,是说雷乡长很吃苦,很努力,一满为咱老百姓服务;就不过脾气大,性子急,说话冒,办事冲,对群众强迫命令,工作上缺乏方式。他举了一些生动的例子,说得大家都笑了。末了他说:“我知道,大家意见是有哩,好比茶壶里煮扁食:肚肚里有,就是口口里倒不出来。”又引起一阵笑声。接着,就有好几个人说:“我也来倒扁食!”都抢着发表意见。
有一个叫做王三的小个儿农民,提起了雷保生组织的“大变工队”,说他感到不便,当时没参加;自个儿赶牛上山,可是远远地,雷保生气汹汹地追来了,吓得他撇下牛,赶忙跑。雷保生直追了几架山,才把他一把抓住,拉到变工队去;可是山坡上,变工队的人早都跑光了。王三说:“天下哪有这样大的变工队,还死逼着要参加的!简直是………唉唉……”他哭丧着脸儿这么一说,可把众人笑坏了。我们注意到,雷保生的黑脸儿,早已涨得酱红;他坐在那里,眼睛对王三可怕地瞪着。我们就低声地劝他。可是,他忽地一跳三尺高,直指着王三骂:“你这自私自利的家伙!你不想参加变工,你还破坏?”。
幸喜那个红颧骨、黑胡须的农民,笑嘻嘻地调解说:“雷乡长的意思可也对着哩。他叫我们变工多打粮,要大家吃得胖胖儿嘛!往后变工队只要不搞得太大,自愿参加,自由结合,那就好啦。我看现在扁食已经倒空,肚子该饿了吧?我提议,咱们回家吃罢饭再来开会!”大家一看日头当了顶,笑着一声吼:“同意!”就休会了。
  三
原来那个红颧骨、黑胡须的农民,叫刘明德,是个村长。这人工作负责、细法,很有耐性,待人最和气,群众关系挺好;大家叫他“迷迷笑”。下午提候选选人的时候,他首先就被提了出来。可是,有些年轻的农民表示反对;嫌他作事慢,嫌他认字少,嫌他是个新干部,没当过乡长,缺乏经验;说他一村的事儿能办好,一乡的事儿怕担当不起。
他们数了雷保生的许多好处。说雷保生是个包公,铁面无私。一是一,二是二;该说就说,该骂就骂;应当往西走,决不朝东跑。征粮征草,派夫派牲口,哪一桩不办得公公道道?又是个老革命,经验大多了。最近调走了乡文书,他一个人就作两个人的事。工作可真是拼死干啦。吃饭总是迟一顿,早一顿,有一顿,没一顿;另外还有三顿饿气受呢。就说去年那一次发大水吧,庄稼光溜光了,亏得雷乡长冒着雷雨,跑到区上去领荞麦籽,不怕山高路远,还趟水过河,差点儿淹死。回来的时候,鞋子都跑丢了。路上跌了几交,滚了一身泥。一下子可背回来四斗荞麦籽;天一晴,立逼大家赶种上。说凭这一道命令,后来家家吃上了荞麦面。要不是雷乡长,不就误啦?
可是,年老的农民们主张:办事可得有耐性哩!该说就说,说什么也不该骂。骂人不是要军阀了吗?一样把工作完成,何必得罪人?得罪了人,工作未见就完成,完成也完成不好。上级叫说服教育,可没叫强迫命令。要只许干部嘶骂,不许百姓说话,倒不如把老百姓的嘴巴,一个个用纸条儿封起来。其实三个人顶一个官,一百个人就能作大事。为什么不服众人?众人可是圣人呢。就说刘明德吧,他是个“刘备”,最能得人心。常常跟老百姓抽一袋烟,拉一阵话,说说笑笑,就把公事办了。他说话叫人爱听。听了他的话,家里有元宝也乐意拿出来。凭他好领导,村里男耕女织,三个二流子倒有两个半转变了。二旦他夫妇不和,闹离婚,经老刘三番五次劝,现在两口子团成一疙瘩,叫“四大金刚”去拉也拉不开。谁要吵架闹武,只要老刘说一句话就服气。老刘是一杆秤,最公平合理。要说干部,这不是个干部?干部干部,只要干得好,不在新和老;谁生下来就当乡长的?识字少,有文书;眼下缺文书,可以马上请一个。再说,刘明德的胡须还不白,他还可以学嘛!
王三他娘说:“你们说荞麦,我就说棉花。咱们谁都不会种棉花;老刘他去找植棉英雄学了本事,回来挨家挨户地教,还到一家家的地里去,帮着务育。你们说!你们说!今年棉花收了多少?又能装衣服,又能纺线线织布,还不是老刘的头一功?”妇女们都喊:“对着哩!对着哩!别说了,咱就拥护刘大叔!”她们象喜鹊窝里捣了一扁担,吱吱哇哇,吵嚷起来:“咱就要迷迷笑!不要双脚跳!”可是小伙子们喊着:“不!咱就要双脚跳!不要迷迷笑!”一边喊:“不要双脚跳!一定要迷迷笑!”一边叫:“不要迷迷笑!一定要双脚跳!”只听见“双脚跳!”“迷迷笑!”“迷迷笑!”“双脚跳!”……两派人争了个不可开交!
  四
选代表那天,候选人在窑里坐了一个半圆形;人人脸朝墙,背后放一个碗,碗口用纸糊住,纸上只开一个小洞洞,预备投豆豆的。雷保生和刘明德也坐在里面;他们都是被通过的候选人。原来照规定,是要选了代表,再由代表选乡长的。这时候,雷保生很不安,时常侧转他那瘦脸儿来,吊起的眼皮下面,突出的眼睛好象望着什么;看来他是很担心老百姓“不要他了”。刘明德可稳稳地坐着,宽宽儿的肩膀,略有些驼的背,一动也不动。实在呢,人们都很紧张,有的赞成雷保生,有的拥护刘明德,都想知道他俩究竟谁的票多。门外,这儿一群,那儿一伙,男男女女,都在谈论。
一会儿,豆子发给了;每个选民都是一样的几颗。点名的人在窑里一声喊 ,外面人群就骚动起来,一齐往窑门口拥。被点到名字的人就笑着应了一声,匆匆进去,投豆豆。正是:“豆豆往好人碗里投!”连一个姓杨的瞎子,都一一问清楚了哪个碗是谁,才准备投。他可是心里有底儿,一面摸索着,一面说:“哈!买眼镜要对眼哩嘛!”监票的农民们笑着:“哦,按你的眼睛,你准备买什么眼镜?”杨瞎子说:“嗨!我眼瞎心不瞎,你看吧!”他很小心地摸到刘明德的碗,投进了他的第一颗……
最紧张是开票的时候。在院子里,大家围住桌子,急着瞧。没有乡文书,学校的周老师戴着一付老花眼镜,帮几个农民开票。啊,意外地,雷保生的票(豆豆)特别多,竟有一百九十五票。好多人鼓掌欢呼了。我们忙拉着雷保生,说:“看!看!老百姓还是拥护你哩!”雷保生太感动了,他看见老百姓还要他,喜得嘴巴都合不拢,嘴角抽动着,一时说不出话。这当儿,人们可又肃静了,正在等刘明德的票数。周老师觉得很奇怪,说:“咦!刚好也是一百九十五票!”又有好多人鼓掌欢呼了。大家说:“哈呀!这是怎么回事?一样的票数!”周老师说:“老雷老刘平了!到后天代表会,选举乡长再见高低吧。”
  五
转眼就开代表会了。是在学校的教室里。四面墙上贴了许多红红绿绿的标语。代表们整整齐齐地坐在前几排座位上。雷乡长走上教台,总结了过去的工作经验,大家讨论了提案,通过了新的生产计划,就选举新乡长。这叫做:“要得生活好,选个好头脑!”全乡二十五个代表,里面有男的,也有女的。许多人穿着新衣新帽。每人胸前别一朵大红花。他们大多识些字。领了选票,一伙人就散开,悄悄地写起来了。有些不会写的,低声说给我们代写。不到几分钟,票一集中,就要开票了。啊,多少老百姓!全拥到门口窗口,伸长脖子探望。一班吹鼓手,在门口等着吹打。还有,放鞭炮的等着放,写喜报的等着写……大家都紧张地等着。
开票了。在教台上,唱票的周老师唱谁一票,记票的一个年轻农民就在黑板上谁的名下画一道道。只听得周老师唱:“刘明德!”“又来一个刘明德!”“再来一个刘明德!”……窑里窑外都那么静,听得出粉笔在黑板上画道道的声音。我们偷眼瞧雷保生,只见他坐在角落里,面色灰白,大颗的汗珠从额上流下来;他一定是又在担心老百姓“不要他了”,可还无意识地带着笑容。我们又瞧刘明德,他的气色多么好:两边颧骨更红了,胡须黑得发亮;他可不在意似地,弯了腰,在鞋底上轻轻儿@掉烟锅里的烟灰。
这工夫,刘明德已经七票了。这才听得唱:“雷保生!”可也真怪,唱下去又都是“雷保生”。只一会儿,雷保生的道道就多起来,反而有八票了。这才又听见:“刘明德!”可是又听见:“雷保生!”这样,一会儿两个人平,一会见又有一个人多一票。(另外有别人的两票)到后来,雷保生就有十一票了。可是紧接着,刘明德也有十一票了。这时候,周老师手里只剩下一张票了。大家知道,这张票就要作最后的决定。谁都紧张得透不过气来!周老师大约是太紧张了,拆开票,手有些抖。他凑在票上看了一下,好象没看清,又把那滑到了鼻尖上的老花眼镜抬起,仔细地看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大声地喊出了三个字:“刘—明—德—!”立刻,爆发了震天动地的掌声,欢呼声,鼓乐声,鞭炮声……同时,锣声铛铛地,送喜报到各村去了。
  六
在那一阵混乱中间,雷保生悄悄地溜出去了。代表们静下来,讨论了一阵,作了几个新的决议。散会后,大家会餐,欢欢喜喜地吃合乐(@@)面。我们依旧不见雷保生,他到哪里去了呢?我们吃不下面了,赶忙去找。在山沟里,我们远远地发现雷保生蹲在一棵大树下,低着头。另一个人蹲在他的旁边,一只手搭在他的背上,一只手搭在他的膝头上,正在和他说话。这人光光的脑门心,后面留着半圈头发,原来正是刘明德。
我们跑了过去。雷保生抬起头来看。我们见他眼睛发红,好象哭过似的。我们急忙弯下腰去,安慰他:“雷同志,有一个新消息,你知道了没有?刚才代表们决议,请你作乡文书。乡文书就和副乡长一样,实际上你还是个乡长哪!”可想不到这就触犯他了。他气得嘴唇发抖,跳起来瞪着我们说:“瞎你们的眼睛了!我是闹个人地位吗?”说着,很生气地走了。刘明德看着我们,仿佛看着作错了事的孩子,笑迷迷地说:“你们不知道他。他闹革命,倒不是想成龙,想变虎……你们没走他的心境;他不是那好号人。只要老百姓要他,别说作文书,革命上叫他干什么,他都情愿呢。刚才他是为了自己的缺点,正难受哩!”说完,他跨着大步子,追雷保生去了。
这一夜,旧乡长给新乡长交代工作,两个人直到鸡叫才睡。第二天清早,我们看见瘦长条儿的雷保生,依旧戴着破军帽,穿着发了黄的黑制服,脸也不洗,东西也不吃,黑苍苍脸儿很严肃,挎上了挂包,就要走的样子。我们问他:“走哪儿去?”他摇摇手里的一卷生产计划,不好意思地对我们笑了一笑,说:“走群众路线去!”我们明白了他的决心,立刻亲亲热热地和他握了握手,他就出去了。
    一九四九、八、一八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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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学诗断想之一:
纪初阳
劳动人民是热爱自己或热爱能够充份地表现他们自己底思想、感情、生活、意志的诗歌的。不论在怎样的时代里,他们都有自己的诗歌创作,他们没有离开过诗歌。因为,劳动人民的诗歌在劳动人民的文化精神领域里,是一种有传统性的,很主要的斗争武器!
远的不必去说它了,仅从近几年来所搜集到的一些劳动人民的诗歌创作来看,就足能有力的说明这一点。如在战犯阎锡山统治时期的晋中地区曾流行着这样两首反“兵农合一”的歌谣:
“兵农合一”真正好,
不长庄稼光长草,
看着土地耗荒了!
“兵农合一”聚宝盆,
聚来聚去没了人,
家破人亡鬼吹灯!
虽然,这只是一反一正的几句,但这渗透着劳动人民生活的,阶级的实感;也确能用它来揭露了战犯阎锡山反动统治的实质。劳动人民,并凭着它,对于战犯阎锡山的黑暗措施给以有力的打击。在晋中地区,我们是到处都可以听到一些反阎歌谣在流传的,这些歌谣对于那些人民的暴君们,对于那种封建恶势力,不能不是锐利的匕首。据说,前边所举的第一首歌谣最初是出于一个老农之口,后来,这老农被阎家匪帮捉住,“枭首示众”了。但,不论怎样,这些劳动人民的诗歌并没有被灭绝,也不能被灭绝。这说明了什么呢?这说明了劳动人民的诗歌之与劳动人民阶级的,生活的,战斗的利益的一致和结合!
我们再听罢:
上午当了常备兵,
下午出阵不保命。
上午当了阎匪的常备兵,下午出阵就保不住牲命,为什么呢?这不仅反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的英勇和不可抗,同时也说明了:封建军阀们想从最贫苦阶层抓来的一些士兵去支持他底反动的政治统治该是如何的无力和怎样的没有可能!
在去年晋中战役之后,晋中人民唱道:
铁打的临汾呵,
纸糊的太原呵!
这不仅仅表白了晋中人民的愿望,也表示了人民解放军一定能打下太原来的坚强信心。接着他们又唱了:
阎锡山完蛋啦,
兵农合一不办啦,
聚宝盆打烂啦,
摇钱树折断啦,
十二个高干没饭啦!
象这,又不仅表现了劳动人民在解放后的欢快,同时,这也是一首很好的对于阎家匪帮的封建小朝廷的送葬曲。劳动人民的诗歌是能够给反动统治阶级以莫大震动的!
至于在群众的斗争中,那生动的实例就更多:
集镇庙(道士庙),
好地方,
松树长在石板上;
揭开石板看,
长在穷人脊背上!
的确,“这是一首多么含意深长充满力量的诗”(周扬同志语)呵。又如在反恶霸斗争中出现的:
我朝刘家走,
浑身就发抖,
别的都不怕,
就怕他的秤和斗。
这些是都能够很好的倾吐出劳动人民的心声的,也是能深刻地揭露出地主阶级的剥削本质的。
在冀南进行土地改革时,如雇农万廷元在群众大会上喊出的:
毛主席的法(按:指土地法大纲),
就是咱人民的法。
抱成一个气,
拧成一股劲,
要翻身就得人人都出力;
钢作的,
铁打的,
共产党领导,
咱这伙子好比一个炮弹呀,
落到老蒋家(按:指蒋匪及其反动集团),
落到地主家,
可别叫它哑巴啦!
这又是何等的锋锐、有力!它不只充沛着壮旺的、热烈的斗争情绪,也饱含鲜明的阶级愤恨;同时,也体现了如列宁所说的:在劳动人民他们里面所藏有的革命、再生、与复兴之潜在的伟大的力量!这都是曾经在土地改革运动中起过相当大的政治作用的诗歌,劳动人民记着它,传诵着它,他们相信他们自己的这些诗底语言的力量,他们是不能不歌的,也不能不唱。是的,他们的语言,他们的诗是有力量的,战斗的,因为他们的生活的本身就是有力量的,和战斗的。记得马耶可夫斯基曾说过:“我的诗——是旗帜,是炸弹”(手头无书,大意如此)。但又有谁说万廷元的这几句诗不是“旗帜”和“炸弹”呢?诚然,劳动人民是热爱这些诗歌的,因为这些诗歌,曾给他们的斗争以巨大的教育和鼓舞。他们的诗歌,是充满着劳动人民的阶级的精神的;他们的诗歌也正与他们的阶级的利益相符合。他们离不开诗歌,他们拥护能表达出他们自已的思想、感情、希望、生活和意志的这一形式,因为,在劳动人民的文化精神领域里,诗歌——是他们很主要的一种斗争的武器!
之二:
劳动人民的创造力是丰富的、伟大的。这尤其是在这新的群众的时代里,由于几千年奴役的铐枷被打碎,在政治、经济、文化上都翻了身,他们的喉咙是显得更加雄浑和响亮的。这不仅表现了劳动人民的丰富的、伟大的创造性,同时也底确产生了无数优秀的作品和无数无名的诗人作家。
为了便于说明,我们不妨再就工农兵自己的诗歌创作,举出一些实例来。记得去冬过冀中时,在某村墙上曾读到这样一首诗:
好草喂战马,
好米碾军粮;
兵强马强,
活捉老蒋!
这只四句,但主题性积极,同时也确乎能生动、具体的表现出新的农民在翻身以后,对于参军、支前,和拥护人民解放战争的热情来。
在部队里士兵们把他们的诗则写在枪杆上、炮筒上、门板上、路边,我们去年在去向太原的路上就看到不少。这种诗是从干部到炊事员同志都能写,有的已印发成册,可不必多举,象在上月某报上读到的一首馒头诗就很好。诗的原句是:
馒头香,
馒头香,
吃了馒头多缴枪!
这是我们人民解放军里一个炊事员陈得水同志写的,战士们看到还合着写了一首贴在装馒头的木桶上,给陈得水同志带了回去,他们写:
馒头好,
馒头好,
打得老蒋没处逃!
看起来那些诗都太简单了,但只这简单的一唱一合便表现了人民解放军的战斗士气,杀敌信心。
至于在各大城市相继解放后,工人的创作更凸出,并已有他们的选集出版,如纺纱女工歌,太阳照进众人家,便都是较好的例子。又不久前曾读到草明同志辑的一些机械歌,如其中有一首是“刨床翻身”,是从解放前后工人生活的对比中,道出了在工厂的性质基本上改变了以后的工人们的心境。有几首则都能表现出在今天共产党领导下,工人和工厂、机器的新的关系。
象在火锯工人郑连歧的“对不起你呀,大锯!”里所写的:
手头拙,锯条坏的成了垛,
不会干,锯条坏的堆成山,
大笨手,压出锯条爱断口,
红松木,它没错来只怪我,
………
这种对于自己的工作谴责的心绪是很动人的,这都能表现出在解放以后工人阶级觉悟及对于革命责任感的提高。底确是在许多工人的诗歌中,我们都不难看出他们的生产积极性,纪律的自觉性,和普遍树立起来的那种新的劳动观念和劳动态度。
些年来,我们底确是读到过太多太多这样的翻身农民的歌谣,部队战士的枪杆诗,以及新工人的作品,在他们的作品里不仅充分的表现了这新的时代的政治、经济、文化、生活的实况;同时也表现出了这新时代劳动人民的精神、智力、性格和风貌。他们的创造力是丰富的,伟大的,他们能够用他们自己的极其新鲜、生动、活泼、简练、深刻、锐利、富有感性的生机的语言,来表现抒发他们自己的思想、感情、希望、生活和意志。虽然就质来说,这些诗歌还是萌芽状态的东西;但就量来说,确是丛生的。自然,所谓丛生不等于说:工农兵的诗歌已提高到它应有的政治的、艺术的高度,然而,这种在广大劳动群众中正在滋生着的一种蓬勃的新生的诗歌运动,却足以显示出它不可限量的、壮大和成长的前途!同时也清楚地指出了我们所谓加工较多的诗歌创作应走的道路!因此,我们必须重视这些工农兵的创作。记得列宁教导作家们时曾讲过:“即令新的幼芽在开始时常常比旧的要微弱些,也不要失望,因为将来仍是属于他们的。”
毛主席告诉我们说:“人民生活中本来存在着文学艺术的矿藏,这是自然形态的东西,是粗糙的东西,但也是最生动、最丰富、最基本的东西,它们使一切加工形态的文学艺术相形见绌,它们是一切加工形态的文学艺术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唯一的源泉”。是的,“有出息的文学家艺术家,必须到群众中去,必须长期地无条件地全身心地到工农兵群众中去,到火热的斗争中去,到唯一的最广大最丰富的源泉中”去。
我想,如果一个作家离开这些,便是什么也谈不到的。不要说创作,更不要说什么提高。所以在诗歌创作上,当前的问题仍然是如何有领导的,有计划的,有步骤的更深入一步与工农兵结合的问题;那就是说要深入工厂,深入农村,深入部队,正视这种工农兵诗歌创作的苗芽,就他们的现有基础,通过他们,逐步广泛的普及开去,逐日逐月逐年的提高起来。这种已有的新的工农兵的诗歌运动正待去巩固,推动和发展;无数新的工农兵诗人也正待去帮助和培养。一些革命的小资产阶级出身的诗歌工作者们也必须如此的深入的与他们的生活、思想、情绪、意志结合起来,“长期的、无条件的”,才能谈到改造和提高,才能真的创造出为他们所喜闻乐见的好的诗歌来。我想这不能不是新诗歌运动的基本问题,也不能不是新诗歌创作的基本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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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旅伴
(苏联潘语瓦著苏龄译曹靖华校)
潘诺瓦
  第一部 夜
  第一章 达尼洛夫
“什么喷头罩?”
“淋浴的喷头罩。”
她睡意朦胧的,解释得很含糊,可是他明白了,而且他很喜欢这把戏。
“呵哈!”他说道。“当淋浴的喷头不用的时候,戴上罩子,叫好看一点吗,是的吗?”
“是的,”她回答着,“只可惜这只是棉纱的。要是绸的就好了。天蓝色的绸子,或是粉红色的绸子。”
“是的,绸子当然要好些,”他轻轻的笑了一声。“穆恒娜,不过没有绸子呵。可是纱布可以用蓝颜料染一下——就成了蓝的了。”
“还有,你知道,假如有红墨水,那多好呢,”穆恒娜说着,相信的对他的脸看了一眼。“掺上水,就成了粉红色了。”
“我们买红墨水吧,”达尼洛夫允许着。“一碰见铺子我们立刻就买。”
这个红发的女子逗他乐起来了。他微笑着,由那吱吱响着的走廊里过去了。
载运重伤的车厢,象医院的大厅似的宽敞,没有任何的隔壁。漆成了白色。每边都有三层吊铺。小吊橱。这儿觉得象一所医院。不知怎的,总想从这些小孩床似的两边罩着网眼布的吊床跟前,很快的走过去。
车尾上的隔离车厢,是一辆普通的车厢,那车厢的末尾,是一间发电室。达尼洛夫到这儿来了,这儿是他视察的主要的目标,他感到这儿很糟糕。
在隔离车上,他没有遇到值班的。
他在发电室门口站了一会;有说话声,可是听不清说些什么,轧匕的轮声在搅扰着。一般说来,这比他所想的要安静得多了。
他一下子开了门。没有吓着一个人,只有值班的士兵郭列梅肯站了起来,旁的人依旧在坐着。发电室司机克拉错夫,把纸烟移到嘴角里,把一张牌往桌上一打,说道:
“我的,老兄。”
“不!梅花是王牌。”车辆修理匠普洛达梭夫说着,也把牌放下了。
年轻的电气技师尼威茨基,突然面红耳赤的站起来。
这些人除了郭列梅肯以外,全都是高等专家,都是难于应付的人,而且克拉错夫还是一个雇员。
“你找瓶子的吗?委员同志?”克拉错夫观察着达尼洛夫问道。“您不用劳驾了,这儿没有瓶子。”
他把手挥了一下。他的眼皮是红的,眼睛是发暗的。
达尼洛夫坐到方凳上沉思着。专家们都闭口无言的看着他,他们的面孔都忧虑而严肃起来。郭列梅肯带着失错的神情,从达尼洛夫的背后偷偷的溜出去,小心的把门掩上……对郭列梅肯一切都是一清二楚。对他的话头是显而易见呢。达尼洛夫可以把这三个人捕起来的。狗仔子都喝得烂醉了。白天在沃洛格达的时候,他看见他们唧唧咕咕的乱跑着……逮捕他们是不难的。可是下去怎么办呢?
“来吧!”达尼洛夫对心神不安的、面色苍白的尼威茨基说。“我们来打桥牌吧。”
他跟他们来了一局,专一的,热心的,仔细的看着牌,微微的张着傲慢的小嘴,嘴里的金牙在闪着光。赢了以后就站起身来。
“应该这样玩呵。够了,或者通夜来跳舞吧?”   (未完)(附图片)
塔拉诺瓦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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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王银生带路取北峰(大鼓段)
苗培时 曹子戈
解放军打下了华阴县,
漏网的匪军跑上华山。
这华山的地势真险要,
山头高插入云端。
四面的山崖千百丈,
山猴子来爬也难上难。
通山上只有那弯弯曲曲一条小路,
被匪军封锁的严上加严。
匪军旅长韩子佩,
在山顶拍着胸脯吹大言,
看看你解放军的本领有多大?
保险你插上双翅也飞不上山。
山上匪军暂不表,
回过头咱单说解放军的勇士们来探山。
刘吉尧侦察参谋把头带,
率领着六个侦察员。
侦察员一个个精明又强干,
都是那二十多岁的青壮年。
他们出来了三天整,
爬过了大山小山不知多少山;
走了多少村庄问了多少个遍,
连个路影也不着边。
那一天又坐在山脚下,
大家想法把话谈。
忽然间大家抬头往南看,
有个人急急忙忙跑的欢。
侦察员一看很奇怪,
这人到此为哪般?
悄悄地低声作准备,
防备着临时出事端。
说话间那人来的快,
原来是一个樵夫到跟前。
这樵夫跑的脸红气发喘,
仔仔细细上下看,
“诸位是不是解放军?
有什么事儿到深山?”
刘参谋回答“是是是!
为打那山上的蒋匪到这边。
几天来不知走了多少路,
当地的老乡也问完。
上山的路子找不见,
我们这里正作难。”
樵夫听罢把头点,
睁大了两眼上下翻,
将侦察员看的发了楞,
樵夫含笑走上前,
紧紧拉住刘参谋的手,
“同志们,同志们,
请到我家里咱们慢慢的谈。”
樵夫头前把路带,
七位勇士随后边。
刘参谋一边走着开言道:
尊声“老乡你听言,
你姓字名谁弟兄几个,
哪个村庄把家按?
家里生活靠哪般?”
樵夫慢慢开了口:
“诸位同志听我谈,
提起家来家不远,
住在那两岔口村子里边。
王银生就是我的名和姓,
祖辈打柴在华山。
不提双亲还罢了,
提起了老爹爹好心酸;
四年以前有一天,
老爹爹卖柴进华阴县,
老人家正在街上把柴卖,
一群胡匪闯到跟前,
二话不说把柴抢,
一挑子柴火抢了个干。
抢走柴火还不算,
又把他打倒在地平川。
老爹爹回家又急又气就得了病,
茶饭不吃归西天。
要上华山我知道路,
我情愿带路为伸冤。”
边说边走来的快,
来到银生他家园,
王老太太知道了这件事,
眉开眼笑心喜欢,
从邻家借来一条大绳长十丈,
“叫声我儿细听言,
上‘天井’绳子要牢牢拴,
山上的道路你要仔细记心间。”
天到中午吃过饭,
银生头前带路上了山。
山高坡陡羊肠路,
怪石悬崖左右弯。
荒草漫漫人绝迹,
落叶层层鸟声喧。
山泉奔放哗喇喇地流清水,
松伯成林盖住了青天。
侦察员老王性情燥,
遇见这路眼睛气圆。
慢慢走来他不耐,
迈开大步往前窜。
觉着脚下一松劲,
身子一歪人要翻。
他急忙抓住树枝子,
谁知道树死枝子干,
只听咯巴一声响,
老王摔了个
脚朝天。
众人一看哈
哈笑,
“呦!老王
屁股一定
摔成两半边。”
那老王又气
又笑忙站
起,
头也没抬走
向前。
众勇士翻山
过水来得
快,
有一座数百
丈的绝崖
立在面前。
看看前面绝
了路,
王银生一旁
开了言,
“大家看山
崖上面那
个黑洞,
从下边看去‘天井’一般。
咱们要顺着‘天井’爬上去,
那上面有条小路通山巅。”
众人听罢把头点,
好银生把带来的大绳套在腰间。
只见他两腿义开双手用劲,
两脚撑着两边爬的欢。
王银生上“天井”好有一比:
好比那猴子偷桃上树尖。
不大一会人不见,
一根绳头落下边。
刘参谋抓住绳头往上攀,
两脚离地人倒悬。
七个人一个一个吊上去,
上面的山路行更难。
众人一心齐加劲,
慢慢爬来慢慢攀。
爬过一个山来又是一个岭,
过了一道沟来又是一个湾;
沟连着沟来沟不断,
山靠着山来山万千。
路上的石头把脚碰,
路旁的荆棘扯衣衫。
千辛万苦爬过一个岭,
又有个石壁把路拦。
看着虽然不很险,
没捉没拿怎到上边?
王银生开言不待慢,
要说爬上也不难。
打柴采药二十多载,
成年论月在山里钻。
王银生说罢住上爬,
登着石缝到了上边。
把绳子拴在树桩上,
同志们扯着绳子上了山。
上山向北又走了一里路,
一道深沟入地顶天。
沟上面飞檐突出山势壮,
沟下面看不到底的万丈深渊。
靠斜坡有着一条路,
那道路没有半尺宽。
同志们小心谨慎不敢喘气,
提心吊胆身靠着山。
王银生把大家来鼓励,
总算又过了这难关。
众同志咬牙再加劲,
眼看着太阳落下山,
趁着天黑急赶路,
一口气摸到了北峰边。
同志们有的鞋子磨透底,
有的衣衫扯半边;
有的腿脚都擦破,
有的皮肉冒血红鲜鲜;
手脚擦破用布裹,
皮肉出血绑带缠。
越过那敌人四道封锁线,
众人一个一个心里高兴真喜欢。
王银生低声把刘参谋叫,
右手一摇指正前。
“那边有座祖师庙,
北峰的匪军住里边。”
刘参谋听罢把头点,
心里暗暗打算盘。
四方八面围庙院,
大家同意杀向前。
刘参谋提枪奔正面,
那庙门关的严又严。
他咬牙用尽生平力,
脚踢庙门冲向前;
只听咔嚓一声响,
两扇庙门被踢翻。
哗啦一声开了火,
冲锋枪声响撼山。
“缴枪不杀快反正”,
震天的口号喊的欢。
枪又响来人也喊,
梦里的匪军乱了营盘。
这一个裤子找不见,
哪一个拿着小褂当鞋穿。
有张三吓的浑身打冷战;
那李四光着屁股就往供桌底下钻。
匪班长叫大家赶快跑,
不辨东北与西南。
匪兵们一个一个破了胆,
枪在手里摸不着拴。
刘参谋杀到屋子里,
叫道“匪军听我言,
缴枪不杀宽大政策,
快快投诚莫迟延。”
二十多个匪军缴了械,
解放军控制了北峰岭。
那韩匪在西峰傻了眼,
越思越想摸不着边。
这华山四面绝崖高千丈,
一条小路封锁严;
插翅也难飞上这山岭,
解放军到底怎样上的山?
到如今解放军占了北峰地,
居高临下夺取了战争主动权。
眼看着我这西峰成死地,
要想守住难上难。
韩匪万般无可奈,
带领着喽罗下了山。
扯起白旗当俘虏,
解放军奇取北峰故事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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