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4月22日人民日报 第4版

第4版()
专栏:

从鲁西到豫北
李普
这次豫北战争,又是一次挖心之战。这是刘伯承将军惯用的战术。人民解放军从鲁西横穿河北南部,到豫北蒋军的心脏地带作战,全程约五百华里。行军两百华里之后,到达河北的濮阳县境,解放军就进入了蒋军占领区。
记者怀着颇大的好奇心出发,以为途中也许可能和敌人遭遇一下,事实上什么也没有发生。我们在××东南约三十里的×地住下来,这是三月二十二日,是此行在蒋占区宿营的第一晚。除了东面之外,西北南三面都是蒋军的据点。相距不过三十华里左右。解放军没有立即去收拾他们,他们也不敢来碰一碰。我们在深夜到达此地,第二天休息了一天,晚上又继续前进。该休息就好好休息,我们脱下衣服来舒舒服服的睡觉。在打日本鬼子的时期,人们往往是和衣而卧。恐怕鬼子们奔袭,可是蒋军们在我们历次沉重的打击之下,早就吓破了胆,他们那有鬼子们那样的本事!无耻的抢劫奸淫,使他们成为人民所痛恨的匪帮;他们深知人民是站在那一方面的,因此,黑夜里不敢出头。总而言之,我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之中进入蒋军侵占区了。
去年十一月下旬濮滑战役时,记者初来解放区,第一次参观战场。曾经经过这一带,那时沿途找向导,每次都要费许多工夫。可是这一次到处有人自动带路。到处有老百姓兴高彩烈的围拢来。这种焕然一新的气象,即使是极迟钝的人都感觉得到的。我和向导们攀谈起来,经过一个冬季的土地改革运动,农民们分到了土地,因此他们特别积极,特别有兴致。所以当我们提到“蒋军侵占区”的时候,你不要以为是很广大的一片,其实只是几个孤立的据点而已。后来我们碰到这一带的军分区司令李××将军,他告诉了我几个很有趣味的故事:在我们过路的十天之前,三月十三号,在我们宿营地附近的岗上村,举行了一个四千多农民的大会,解决土地问题。濮阳蒋军出动一个团,分三路“扫荡”,结果给人民地方武装打了回去,人民没有受到半点损失。据说这次“扫荡”的用意有四个:第一破坏土地改革;第二向老百姓示威。原来蒋军向濮阳要三千个壮丁,老百姓请过一次愿不准,限定一个星期之内送齐,不料过期没有送去。伪县政府说:四乡都是八路军的游击队,他们不敢出城。蒋军一二七旅旅长李家英没有办法,只好派一团的部队出来显显威风。第三就是顺便抓一些壮丁,抢一些粮食。第四,前一天游击队打死了蒋军一个副连长,借此出来报复一番。原来三月十二号那天,地方武装的两个侦察员,走到县城附近一个村子里,发现了几十个蒋军在那里抢粮食,并且要老百姓的肥猪。这两个侦察员便冒充还乡团走过去。说是刚才带了一些人在南面村子里弄到了两口猪,发现有几个八路军,赶猪的老百姓便跑掉了。现在将猪都赶到了前面沟里,请他去帮忙。副连长喜出望外,留下他的队伍继续搜索粮食,自己只带一个传令兵跟着他们走出村子。这两个侦察员想到自己只是两个人,对付对方两个人总不大容易。其中有一个便报告副连长:那几个八路军可能还没有跑掉,最好带一点队伍去。这一下把副连长吓住了,便立刻叫传令兵回去叫队伍。这样他们一把抓住了他,本来想把他带回来,不料那家伙身强力大,那两个侦察员只得手起一枪解决了他。摘下他的符号,留下他的尸首给那些出来要肥猪的蒋军打去。
第二天晚上,我们深入了好几十里。经过八公桥,休息的时候,老百姓告诉我这里的浮财已经分了,这几天正在分土地。他们自己组织了民兵。在蒋军后方,他们就是这样“一手拿枪、一手分田”。
第三天晚上,我们在牛市屯附近宿营,牛市屯在滑县、长垣、封邱、延津四座县城之间,距离都在六十里左右,是这几个县城交通的中心,而且是它们之间唯一的据点。所谓河北保安第二旅驻在那里。解放军顺便解决了它,俘虏了一千多人。最有趣的是战斗刚刚结束,攻击的部队立即撤走。由另一个部队去接防。接防者在街上集合,到一家屋子里去休息做饭,半点钟后,有一个战士发现楼上有什么声音,爬上去一看,原来是整整一个连的蒋军还在那里。他们顺从的放下武器,走下楼来。他们一点也没有为蒋介石拚命的兴趣。否则只要几颗手榴弹,楼下的人就全部完了。难道解放军战士是什么打不死的金钢吗?蒋介石应该反省反省这是什么道理。
牛市屯的据点一拔掉,周围百多里以内蒋介石就再没有什么别的据点了。越是深入蒋军后方,越是感到他们空虚的薄弱。蒋介石的心脏原来是这样衰弱。这里我应该特别提一提,延津城在它附近刚刚修好的汽车路上,游击队于三月十五号打了蒋军一辆汽车。活捉了四十七师一二七旅的副旅长兼政治部主任高强斌。记者此次出发之前,恰巧见他一面,此人面黄肌瘦,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一面走一面大打哆嗦。
这一路我是跟着汽车走的。在汽车上老是想着假使不放手发动群众,进行土地改革,展开人民游击战,我们敢在蒋军的侵占区内这样放心的开车,舒舒服服的睡觉,并且能够这样直捣他的心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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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他懂得了为什么
英雄邹忠秀的自述
柯岗
英雄邹忠秀,高个,肩膀很宽的汉子。他大背枪站在主席台上,用着非常洪亮的嗓子说:“到现在我才明白,二十四年来我是为着别人活在世上,太蠢啦!太蠢啦!”
晚间,我俩的谈话开始在我这有着明亮灯火的小屋,战地的大风沙敲着窗户。
“你家境怎样?啥时候当兵的?”我问。
“唉!很难说!唉!很难说……”即满脸通红,一连说了好几个“很难说”。住会,突然放大了嗓门往下说:
我是河南偃城县人,祖宗三代没有一分地。辈辈吃糠咽菜,东奔西跑,卖短工,住长工。我小时就跑到湖北给人放牛。民国二十八年带着一身脓泡疥回家来,可是一进门保甲长就把我抓住,送到十二军顶了新兵。在中央军受的罪,不用说了,反正你明白那不是人过的日子!在中央军我走过好几省,看见许多和我家一样没饭吃的人,还是照样没饭吃!
去年八月。那早晨太阳已经上了房脊,杞县城全被八路军占领了,只剩我们八十一旅的一个营被围在南关。
准备缴枪,可是不敢,长官说八路军捉住人就活埋,谁也不知真假。连长命令:“立刻去进攻魁星楼上的八路军,谁不去,杀头!”反正是死,干脆缴枪,万一八路军不杀还能逃个活命。一会儿,全营都缴了枪。
天天等着活埋,过了三天,高科长集合讲话,心里说:要活埋就带咱去挖坑,何必讲话?谁知他说:“不要怕,谁愿回家,发给路费,愿干就好好干……”这是啥意思,八路军的点儿真多。
奇怪,经过团部、营部、连部到班里,所有大大小小的官长和战士都待我很好,觉着不象队伍,象是亲戚朋友。没有几天,听说王克勤也是平汉战役过来的,到现在为止也不过半年功夫,他就当了副排长,成了英雄,上了报。我算算我在中央军干了整九年,还是个兵。大概八路军就是爱才,干干试试吧!
大杨湖战斗,子弹把我的鼻子穿透了,老百姓把我抬到后方医院,一路上招呼很好,想喝有喝,想吃有吃,我心想,八路军真厉害,真把老百姓治服了。
刚换了药,有个三十来岁的老乡进屋来,他拿上我的血衣掉头就走,伤口痛,我咬着牙喊:
“老乡,放下来!我还要的呀!”
“知道,叫妇女们给洗洗就送来!”
“你是啥人?”
“我是这村的农会主任,放心,你歇着吧!同志!”
黄昏,果然他把衣服洗的干干净净送来了,我问他:
“你们为啥给我洗衣服?谁叫你来的?洗一件要多少钱?”那人笑了:
“同志,你是刚过来的吧?这是常事,谁还要钱哩!没有八路军咱们穷人那能分下三亩地?”
“八路军给你三亩地?给别人了没有?”
“嘿!不是八路军给我自己三亩地,是八路军主张土地改革,叫穷人闹翻身,把压迫人的财主的地分给农民,人人至少要有三亩地……”
“这是真的不是?”
“你去问问吧!”他走了。
我问过几十家从前的穷人,他们现在都有地种了,有的人还不止三亩,因为他家有人参加八路军,大家优待他。我问他们这里抓丁不抓?他们反问我:“你说八路军待老百姓这样好,要是他们说声扩兵,还用‘抓’不用?你想想!”我答不上来。他们说在解放区说来不知道啥叫“抓丁”,谁都知道参加八路军是替自己干的,老蒋来了大家没饭吃,还要跟上他当美国的洋奴,谁也过不成。只要说动员参军,就一个村来说,一夜功夫保有几十个小伙子自动报名,等到区上答应谁去的时候,全村老小,亲戚朋友,连区长县长都要给他敬酒。临走还披红带花骑上马。……
行啦!这一下我算服啦!我马上就想回到连上去。我非常挂念我们连长,排长,班长和全班的战士们,觉得就象和他们分开好几年啦!其实我才到医院五天。
伤没全好我就要求回到连上来,连长一见我就请我喝酒,问长问短,说我伤没全好,先在连部休息几天,我死活不愿意,我说连长可不要这样,如今啥都懂了,光想打仗。
打亳州的时候,谁不知道机枪不能冲锋,可是我把机枪背带挂在脖子上,横着身子冲上去,一梭子弹,东北角上冒股烟,一片敌人倒下了,再追,我们班窜上了汽车,得了一门山炮。
真高兴呵!我心里说:快啦,再有几回我家也能有地种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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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朱庄边蒋军“上供”
豫北大战斗的一个小序曲
这是豫北大战役展开之前夕,我们任屯部队三支队行了一夜军,于拂晓赶到修武朱庄,对面待王镇就是敌人新三师五十九团。敌人显然在发昏,对于这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八路军,产生了奇想,竟命令他驻恩村的部队,一同来包围“歼灭”我们。
我们战士们正在挖工事,敌人第三营便从正面汹汹而来,同时炮火大作,九连同志们沉着的贴在寨墙边,直等敌人相距三十米达时才猛然一阵还击,敌人第一线连滚带爬的就溃散了。
接着第二次的进攻又来了。一长列的散兵跃进着上来,一瞬间由西北而东南,摆成包围的形势。大家仍然是等待敌人接近时,再一阵排枪,机枪二班贺喜光同志拿出沙岗铺战斗的本领来,一梭子弹扫倒五六个,敌人惨叫着再次溃退下去。
敌团长激怒了,亲自指挥三门炮四挺重机枪掩护着,威胁着士兵们一次再一次地冲锋。
这时恩村敌人也赶来,被他们一支队一迎击,便纷纷退回。
这里在朱庄外,敌人的士兵们既不能进又不敢退,便只好伏在地上等着挨打;这种阵势在任屯部队中有一句成语叫“上供”,战士们俏皮地说:“看!敌人又给我们‘上供’了。”
离村约四十米达处一所破房后面,敌人三挺机枪怪叫着。贺喜光同志火了,瞄准两下,把敌人机枪射手打个面仰天,那两挺赶快逃之夭夭。丢下一挺机枪,还有几个敌人,贺喜光同志眼红了,再不能让敌人逃掉,敌人一露头就啪啪两下,打得敌人不敢移动一步。
战斗一直打到下三点。这时我们的三连抄过来了。营长命令冲锋,八连二排副宋奉祖当先冲上去,战士高天把衣服一脱,从刺丛里望着粪堆后敌人两挺机枪扑过去,随后他班的人也赶上,敌人扭头飞快的跑了,跑不动的被他连人带枪抓过来。
阎营长砰砰扑倒四个,九连指导员打枪不放松,甚至一只胳膊的贾连长架着机枪一下扫倒好几个。在这次战斗中敌人伤亡一百多。
战斗胜利结束以后,同志们就更加兴奋地开始迎接豫北的大战斗。(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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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还能活吗?
刘司令员爱民故事
技术书记斩同轩同志,刚回到驻地就眉开眼笑,象有了大喜事似的说:
“这回我可真看见了刘司令员了!”
大家马上围上来,眼光集射着他。我插口道:
“怎么看见的呀!”
“前几天我和几个同志到医院去慰问彩号,你知道,我们不是带着一匹牲口吗?走到一个村庄——知道这是军区驻地,一个同志去问医院地点,我们把牲口拴在树上,坐在地上休息了。
“‘刘司令员!’
“我听见这小小的声音,就急速的扭过头来,刘司令员刚从一家低矮而破烂的大门里走出来,温和而健康的脸上,戴着一付黑片眼镜,身上穿着已经快褪成白色的灰军服。
“他们直走向我们拴马的树跟前,静静地注视约有一分钟光景,牲口还一直在啃着树皮,他开口了:
“‘树还能活吗?’
“一个涨红着脸的同志,走过去把马解开,拴在两颗树中间,刘司令员就走过去了。
“当他停住在树跟前的时候,我的眼就停视在他裤子的一块补钉上,耳朵在聆听着刘司令员给我们的清清楚楚的教诲:“树还能吗?’”(韦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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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火线上的电话兵
刘志
一 查线
棉絮般的雪片,整整下了三天,还在不停的下,积雪盖过了行人的膝盖。
从泉峪通祁县的线不通了,查线的人一天也不见回讯,大家焦灼的象热锅上的蚂蚁。电话班长王连柱,在屋地上,走来走去,不时看看天,雪还不停地下着。
时间不能再迟了,将近黄昏的时候,他带电话兵王世昌去查。这条线,六十多里,要翻六个大山,天连雪,雪连天,白茫茫一片。背着机子,深一脚,浅一脚,走了两个山,累得他俩满头大汗,袖口、袜筒内的雪也融化着,稍一停歇,就冻僵了。天渐渐黑了,王世昌看看天,想:“班长是老班长,我又是个共产党员,要完不成任务,叫人该怎办?”
断了的线,埋在雪里,看不见,摸不着,只好顺着线杆,查了一根再查一根。
到了后半夜,线还是不通,大家肚子都饿了,再加上冻和累,确实难支持。
天亮时查通线回来了,脸是黄黄的,手冻的不作主,衣服和雪土凝的当当发响,还有了几个窟窿。
二 听铃
二班电话兵希纪小,架通线比一班早两点钟。
八团进攻马首,部队在泥泞中急速前进着。纪小想:“早架通一分钟,首长早说一句话,队伍胜利就要大一分”,他自动的帮一班架线,站在山头上,等着线上的铃响。这时,秋雨潇潇的下着,漆黑的夜,他独自的在守铃。等到铃响了,他的全身也完全湿透了。
三 架线
棘针庄战斗中,要通过敌人封锁,架通周家庄的电线。当时周围村子打的火海一般,子弹交叉的由头上撩过,信号枪,象萤火虫一样乱串一气。村中传出冲锋的杀声和居民的哀号惨叫。
连柱带着几个电话员摸索前进,过河时,十月天气,大家想脱鞋,连柱说:“快点罢!不要脱了”。“扑通!扑通!”的一下过去了,碰见个卫生员,他说周家庄不在前边。大家慌起来,连柱说:“不完成任务还行?”于是他们又前进了,民夫累了,他们背起电线,终究架通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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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大娘和她的军歌
沈容
范县城里有一位不识字的魏大娘,今年六十五岁了,她创作了许多快板诗歌,经常给人念唱。去年蒋军开始大举进攻解放区的时候,她唱道:
八路军,好德行,
打倒老蒋得太平。
老蒋卖国打内战,
苦了庄稼老百姓,
受尽鬼子几年气,
直到如今没和平。
大庄小村来开会,
家家户户出民兵;
老部队来领着打,
带着大炮向前冲;
男女老少齐下手,
杈把扫帚拿手中;
男的前方去打仗,
后方工作妇女担承,
老妈妈,不中用,
烧茶烧水在当中。
八路军,来打仗,
打下一仗胜一仗。
拚命流血和他打,
打倒老蒋有和平,
有福都叫大家享,
太平年月喜洋洋。
魏大娘把她的这些作品叫做军歌。因为她的大儿子参加八路军牺牲了,她说:“我现在把八路军当作自己的儿子,我想念儿子的时候就编军歌。”
她的作品都采取现实的题材。今年一月底,蒋家第五军侵占了范县,但是仅仅住了一晚,作了一晚的恶,就给八路军赶跑了,魏大娘又编了一首歌,叫做“打得中央不能停”,她唱道:
老蒋卖地又卖民,派了人来闹烘烘,
派了军队来打仗,庄稼老少不赞成;
八路军,好威风,大炮小炮数不清。
先把汉奸打走了,打的“中央”不能定。
“中央”占了范县城,老百姓受苦一夜整,
说得不好要枪毙,再说错了要伤身。
吃了喝了不要紧,临走还把人来坑,
八路军来了诉怨恨,老百姓爱护八路军。
男女老少把他保,一众妇女把他捧。
她随时教唱,推动别人来拥护军队。最近经过范县,看见一群妇女围着她。她唱的很流利,抑扬顿挫,加上脸部的表情,配合手的动作吸引了很多走过的妇女。来她这里学歌的人真不少。有十几里以外的娘们,也有妇女会的干部。军队路过,也有人来抄她的歌子。她每天就这样不疲倦的编着,教着。
她第一次编歌是在有一年的新年里,八路军在范县演高跷,唱戏,她看了很高兴,回去就编了一个歌,用的是唱十二月的老格调,大部分是描述解放区的和平生活的。现在越编越多,越编越好,已不拘什么形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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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攻击前的调查
前线特写
邹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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