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2月12日人民日报 第4版

第4版()
专栏:人民副刊

“下山”与“上山”
读“艰苦奋斗迎接光明”后
正士弟
自上月十九日本刊征求思想和义务学习的文稿以来,已陆续收到应征稿件,除过去已发表的一两篇外,现择下列两篇发表。我们希望大家随着时局的发展,各机关工作学习的进程,继续多写这方面的稿件来。
——编者
细心的读了“艰苦奋斗、迎接光明”,我觉得今天的奋斗仍是为了争取中华民族的解放,求得民族的“大翻身”。斗争对象是蒋、宋、孔、陈四大家族,以及他们的干爹美帝国主义者。斗争方法便是回答蒋该死内战政策的军事自卫战争。配合世界规模的反美法西斯的民主统一战线。迎接快要到来的新的民主运动高潮。我们虽然还有困难,如某些地区难免沦为蒋军占领的游击区,以及财政经济上的困难。战胜独裁内战的卖国贼——蒋该死的时期不会太长,建立起新民主主义国家制度的光明前途不会太远。
回想自日本投降以后,我产生过颇有害的和平幻想。蒋政府代表在政协决议上签了字,蒋介石用飞机散发亲自署名的停战令,我都信以为真。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心想:八九年来爬山沟的生活可算结束了。我下了山,进了邢台市,我常自嘲说:“反对城市观点还没有反完,又该反对农村观点了”。意思是说:走进城市后,进行和平斗争,再用农村环境那一套,便不合适了。由于这一观点,我开始学喝酒了,开始坐沙发,摆花瓶,讲究“时髦”了。我们并非是安于贫困的人,城市里有这些东西,自然可以用,但我从此产生了太平观念,进一步产生了回家团圆的思想,放松了革命工作,却是遗误不小。
蒋介石杀害了闻一多、李公朴,又召开一党包办的伪国大,进攻陕甘宁边区,朱总司令、刘少奇同志等,号召我们改变生活方式,叫我们强调纪律性、准备用大腿当桌子,都使我深自反省。而邢台备战时我正在养病中,又回到山沟里来了。和平幻想打碎了,接着来的便是急燥情绪,以为至少又得八年抗美战争,真的担心有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可能性,不自觉的过高估计战争挑拨者的作用,好像邱吉尔、范登堡之流还会成事似的。读了“艰苦奋斗迎接光明”,再想起斯大林的谈话:“苏美战争不可能!”我不禁暗自点头称是!真的,新的民主运动高潮——反美蒋的民主运动巨浪,不久便会起来,广大的学生反对美军暴行的爱国运动便是个信号。为了迎接光明,我一定要把多年来在太行山中锻炼出来的艰苦精神发扬起来,思想上去了包袱,就没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也没有什么事情不能干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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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从评定等级中学到群众路线
——业务学习心得
王华
一、从实际出发改定合适的标准
工厂里过了一个时期,一定要评定一次工人的等级,根据技术发给报酬。
我们工厂里从来评定等级只根据技术为标准,自从去年下山以后,因为和平建设,技术人员太缺,加之当时在反对“抗战包袱”的浪潮下,更强调技术,几乎成了单纯的技术的观点,不管你是老工友新工友,也不管你是领导者或被领导者(如工人中的领班与普遍工人),因而产生了两种偏向:
第一种,有技术,调皮倒蛋,不好好工作,更有强调困难,要他保证质量,他就向厂方要什么好材料、新工具,好技术用不到工作上,使人感到:“人有了技术就难领导了”。可是像这种人,评定等级时还会升级。
第二种,工作有责任感,有组织生产能力,如有这种人在,往往易于提高产量。但他本人因为体力不足等原因,数量不高,当然也就不能升级。
为了克服这种偏向,在去年七月我们评定等级时,大胆修改了评级标准,除技术外,又加上了“工作态度”一项,并把从领班到练习生分为四等,对各等人要求各有不同,把“技术”两个字明确的解释为“工作能力”,因此,组织生产有办法的人,也就成了有技术了。
这个标准宣布后,调皮的人自己在会上说:“我不能升,因为态度不好”。且在厂部的会上讨论时,有同志虽未升级,但自感平时态度不好,应该好好改正,工作非常积极。标准确定后,就在工友中民主讨论,用的方法是举手表决。比如:有一个人提出:×××该升到什么级。主席说:同意举手。有些人本来不同意,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举了手。厂部明明知道这个工友不该升,民主意见要升,厂部把他否定了,工友不痛快,对厂部就有了意见。所以,这次标准虽然研究得很好,也起了很大教育意义,但因为没有走好群众路线,即或厂部的决定代表了正确意见,但并未能为群众所满意。
二、走群众路线来评定等级
今年一月又要评定等级了,大家首先同意标准仍用去年七月改订后的那个。但当时有三个问题:(1)好几十个人在一起讨论,有的人不敢发言,且占时间久,嫌疲劳;(2)好话(优点)易说,缺点讲不出口;(3)举手表决不能代表各人真实意见。根据上述三点,决定分十来个人一小组,各小组共同讨论一个人,会后,由厂部把大家意见综合起来,成为一个完整意见。讨论谁时谁就退席,将来由厂部把大家意见转给本人,如不同意,还可以声明理由。讨论完后,再开大会,当众宣布。然后进行不记名投票。
这个办法果然好,因为本人不在,该说什么就说什么,把过去说话非要先说许多优点的虚伪客套话取消了。而把平时看到对方的缺点,你一言我一语的都说了出来。两个组同时讨论一个人,虽然事先没有打通,说的往往差不多。厂部把意见转达给本人后,有的人不接受,这时即使在大会上不愿发言的同志也要发言了,因为自己已经在小组会上说过了,打破了情面。待大家及被提意见的同志完全同意后,再进行不记名投票。大家票上写着的等级都很合理,不能升就写不升,厂部差不多完全依照群众意见批准各人等级,这次评等级都很满意。有许多人还感到自己有这些缺点,马上纠正。有一个人大家批评他回家太勤,影响工作,他就减少回家次数,并说:“从来大家没有这样给我提过意见,我知道了自己的缺点,马上要改。”全厂的工友们,在这次评定等级中,都等于作了一个半年鉴定,而这鉴定是群众意见又经本人同意的,今后我们工厂里每个工友每半年就要得到这样一次群众鉴定,使他常常能够照镜子,向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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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儿童诗人苗得雨
新衣服,净光光,
一朵红花挂身上。
我家哥哥上战场,
参加主力保家乡。
布底鞋,壮又壮,
送给哥哥上前方。
本是一点小意思,
表表弟弟的热心肠。
小毛巾,白又长,
哥哥带着上前方。
你在前方擦汗用,
擦得眼明好打仗。
日记本,铅笔长,
哥哥带着上前方。
学习文化多识字,
学中文武状元郎。
小刺刀,大长枪,
哥哥扛着上战场。
哥哥、哥哥听我说,
打垮反动派再回家乡。
这是鲁南沂南苗家庄孩子诗人苗得雨送他哥哥参军所作的一首诗。他今年十四岁,是鲁中《大众报》工农通讯员。小时因年景不好,父亲逃荒去东北,依靠母亲教养长大。九岁时,上过乐身堂私塾。后来就刻苦勤学。经济上获得翻身以后,学习文化情绪更高,两年间写新闻诗歌达二百余篇。因为是翻身后的农民孩子,又参加当前的各种工作,所以他写出的稿子非常生动,并能紧紧与当前工作结合,为一般农民所欢迎。
苗家庄解放时,苗得雨才十一岁,就领导组织儿童团,并写了儿童团顺口歌。他家有二亩地,当时他参加变工队,便写了变工队短歌。在土地还家运动时,他又写了十几种翻身大鼓。他那种刻苦自学的精神,尤其令人敬佩。农忙时,常写到深更半夜。有时晚上想好内容,一早起来动手写,他不但自己写,还帮助别人写作。到邻近庄去推动成立报纸通讯组。现在鲁中青联、鲁中大众报社、新华社鲁中分社,联合奖励了他,并且号召全体青救会员、工农通讯员,向他学习,展开广大的工农文化翻身运动。
(新华社山东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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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逃兵口中的蒋军
王德秀
新四军五师的宋英同志,中原突围时掉了队,隐藏在卢氏县老百姓家中。返家途中,被蒋军抓去,编到独立工兵十六团一营一连当新兵。干了一个多月,乘隙跑回解放区,谈蒋军内幕情形甚详,择要记在下面:
工兵十六团,只有两个营,去年十月间被八路军歼灭了一个营,大部被俘。现在光二营就有放回的俘虏六十多人。两个营长也都被我们俘过两次。原编时每连百四五十人,现在都只剩五六十人了。在濮阳住了十来天,一夜就跑了四十八人,卫辉住了十来天,又跑了四十多人。排长中有三个跑了。在河南补充了四百个新兵,跑的只剩下两三个了。他在一班上,十三个人就跑了七个,只剩下六个。
他们为啥跑呢?有的说:“没法打,吃不住!”有的说:“好枪也顶不住。打时找不见了,不打时黑夜里手榴弹来了!”有些人是一心想回家,有些人是想回南方吃大米。
他们的长官诳人说炮兵团在一个城里,消灭了“奸军”七个团,但士兵都不相信,老百姓和当兵的都乱说:“八路军二十万包围了徐州七个师和炮五团,都是毛泽东的真八路”。人们纷纷传说:“八路军要反攻了!”尽管长官讲话,政治处的标语都说什么“奸军”、“奸党”、“奸匪”,但当兵的那里信那些鬼话,一说就是说“刘师长”、“八路军”、“八路军地方”。
尽管你当官的讲“奸军”实行“三光政策”;但当兵的尤其被俘过的都不信。暗里都乱说:“咱九光也够了;树砍光、砖拆光、床和嫁妆烧光、菜吃光、鸡捉光、筐筐扁担用光、民夫要光、壮丁抓光、妇女奸光。”头天借老百姓床,说是要睡,第二天老乡去看,床都成了灰了。
奸淫妇女是公开的,当兵的乱串门,当官的知道了也不吭。老兵在外住夜,找新兵替站岗,一点钟二千元,宋英自己就替站了四五次。
不论当官的、当兵的,赌博公开,一闲就干。当兵的一晚上能输七八十万,还有输二三百万的。没钱用金镏子顶,输光了,三五人到外村一趟。又都有了。
这些钱那里来?还不是讹老百姓的!还有个来源,就是卖子弹,上边每人发一百粒,实际每人只三四十粒,都卖了。如遇检查,班长还替弟兄到外班借子弹呢。
对于蒋介石表面上一提蒋主席就立正,但背后都说:“中国是亡了,蒋介石把黄河以南都划给美了。”
工兵团是蒋军的嫡系,其腐败不堪,如此怎能不一击即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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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看《白毛女》后
刘秀珍
我过去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目不邪视,遵守“三从四德”的人,从来没有受过人的虐待和侮辱,总以为只要自己待人好,人待自己就一定不会坏的。
第一次看《白毛女》我很难过,以为那或者是一件偶然的事,决不会是普遍的事情;但这一件事情经常围绕在我的脑海里,使我不断地思索:人对人会那样残忍么?第二次我又看《白毛女》,看到杨白劳和喜儿的遭遇,我几乎放声大哭,我对杨白劳和喜儿给以无限的同情。我恨地主,恨剥削者,恨欺压穷人的恶霸,我了解这件事情决不是偶然的,而是封建社会的制度所造成的。我更体验出“为富不仁”的一句古训,说的如何深刻!的确说穿了剥削者的本质。我认为穷人应该翻身,应该把吃人的封建制度铲除尽净!
白毛女在山洞里悲惨的生活,如果没有八路军抗战,没有共产党帮助人民树立民主政权,实行减租减息,破除迷信,那末,可怜的喜儿,就会苦死在山洞里,满腹冤仇,永无昭雪之日!
在民主政府发动群众减租减息的时候,地主黄世仁还假白毛仙姑给他托梦的鬼话威胁群众,他万没想到白毛仙姑正是他虐待、奸污、谋杀因而逃跑的喜儿;然被他剥削镇压的农民们却都信以为真,以为白毛仙姑都不赞成减租减息,老百姓还敢妄想么?贫富自有命定,不要胡思乱想吧!看到这里,我才明白了,原来所谓菩萨活佛,听天由命,都是统治者借以镇压人民的工具。喜儿在山洞里受了多年灾难,为什么没有一个菩萨或活佛大发慈悲拯救可怜的喜儿呢?一直等到八路军来后,才把她营救出来。可见真正救苦救难的菩萨活佛并不在天堂,而是在人间;不是吃斋念佛的什么教,而是为人民谋利益的共产党;不是耶稣、释迦牢尼、济公活佛,而是伟大的革命导师——毛泽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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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西安劳动营的内幕
商新
我曾在劳动营尝过滋味二年半,每想把这人间魔窟拆穿,使不明了的人知道他的真面目;但是因为由于痛苦太深,提到这件事就想哭,而且心乱得写不下去。同伴们都说我神经有些错乱,不要我再提伤心事,更不允许我写回忆的文章。我很愿意接受他们同情的劝告;但今天精神比较爽快些,我要把我的血泪写出来了。唉!
它在西安西关外飞机场北边,占着一片差不多六七十顷的干净地皮,和一些若干年前德国工程师建筑的很不算坏的房子。周围有高约一丈多的围墙,墙头上罩着密密的铁蒺藜网,和围墙相辅而行的外面有既宽且深的沟。守围墙的兵叫练习队。依围墙筑起不少的碉堡,十丈八丈的距离不等。白天他们和普通的警卫兵一样,扛着枪,面对墙里的各处寝室、课堂。晚上你可随时听到遥相呼应的警备。
他的组织最高级是主任、其次是教育长副教育长,再下设各科各队,据我所知道的有一个教务科,至于他是第几科,记不清楚了。教育的材料是党义、党史、党略、国父遗教、领袖言行、社会主义的批判、共产主义的错误和一些不关紧要的历史、地理、数学、国文。教官是由各式各样凑来的,本营学生提升的占大半。第四科为党务科,在本营的学生中以反间谍的方式搜索思想犯和忠实的应声虫;发展党务,补捉人心,所以人人都喜欢四科传讯。因为已经有人替你效劳,不久便有团员的资格。有了这个资格,便是吉兆。五科是情报科,是恐怖的制造厂,是新生来源的总电钮,是毁灭人生的执行处。他的魔力内而至于各队的学生、学兵、练习队、清洁班、医务所。外而笼罩着整个的大西北,辖有监牢中的监牢两个,美名之曰“思过室”,内思过室在营内,外思过室不知在营外何处。因为要到这里的人必须戴上看不见的眼镜,并且是晚上。内思过室犯罪者的来源是营内的思想犯,外思过室是更认为严重的。两处都有人间罕有的坐飞机、坐电话、坐老虎凳子、惯竹签等酷刑。他要挖出他认为犯罪者的最冤枉最痛心的完全答复,把你在一个不知不觉的晚上,戴上眼镜,绳捆索绑;送到终南山深处,这里还有一个极大的寺院。那你就休想见天了!
劳动营的学生,来自不同的各机关、学校、社会各部门。有留学欧美剑桥哈佛的博士,有斗大的字识不到一升的穷措大。有将官之类的参谋、处长、高级教官、有不知何所为而来的良善百姓、有年逾七十的老道士、有不满十岁的儿童、有年方二八的姑娘,有老太婆、有木匠、理发匠、铁匠。形形色色无所不有,至于为何而来,不难想知。
既来之后,第一步便是新生队报导受训,新生队是人间少有的特别训练。在“工作表现”的教条之下,确定你脱离新生队的日期。如果认为你表现太差,那你就没有编队的资格。继续的作新生。所谓“工作”是挖新井填旧井,打土坯锤碎再打,埋砖头、扒砖头、磨砖头、磨砖灰。所谓“表现”是审查你的喜、怒、哀、乐、言谈、举动。这里的笑是虚伪,怒是不满现状,哀是须得注意,乐是必有所为。言多说你交际手腕,笼络群众,别有企图。沉默说你肚里作事,危险更大。反正哭笑不得。入世不久的青年,这一阶段的刺激,会使你神经错乱,草木皆兵,疑虑悸怖而自杀。这里自杀不是一件新闻,在小刀、菜刀之下断送生命的很多,绝食或投井而死的亦复不少。比较刺激神经的要算失踪。失踪是审判之前的判决,判决之前的执刑,人们听到没有不怕的。
最不人道的是挖粪坑,用你吃饭的碗挖起粪坑的大便,用盛饭的桶,端到农场的大粪坑,吃饭的时候洗洗再用它。这是劳动营第九队的家风。“表现”教条之下,饥饿和不洁有谁敢说不对呢?晚上熄灯之后,出寝室得大声喊报告,外边如有人答应什么事?你便将你要解大便或解小便说明白,如果他的回答是出来,那你是该幸运碰见好人,一路到厕所的路上,报告报告喊个不停,回来仍是如此。如果他的回答不清楚或根本没有回答,而你认为人家已经允许或默许,便走了出来,那你就有到思过室的资格了。至于站岗的是些什么人?这里不值一提。
总括的说,恐怖造成人心极大的不安,使同学间猜忌、疑惧,造成道德极端堕落的陷害欺诈。人数死亡在这里极端惊人,死者家属百分之九十以上很难知道他的下落。
欧美访华团新闻记者在胜利前两年(按指一九四三年到延安去的中外记者团——编者)曾莅营参观,开了一个可怕的茶话会,问题的解答是预先背会而演习过,滑稽的某国记者以丢水笔为借口,走了半小时后,悄悄又回来。他看见第一次来所不曾看见的门卫,摇头叹息的说:“这里边的青年是人类耐压力最强的,敬祝你们前途光明!”
天哪!光明在那里?我是大学两年、劳动营二年六个月,终南山二百天的苦难者,现在,现在充了军……。
(转载自文萃第二年第十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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