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3月12日参考消息 第2版

    说七十年代的美国是:政治上的绥靖主义已走到尽头,代之而兴者是有限度的警惕主义;经济上的干涉主义和面包至上主义已走到了尽头,代之而兴者是有限度的节约主义;军事上的退缩主义已走到了尽头,代之而兴者是有限度的扩张主义
    【香港《明报》二月二十八日刊登梁厚甫的文章】题:《总结七十年代的美国》
    七十年代初期的时候,记者曾写了一篇《六十年代的美国》的总结性通讯。在这一篇通讯内边,记者曾经指出,在六十年代,美国无所谓政治,有之便是越南问题的政治;无所谓经济,有之便是越南问题的经济;无所谓军事,有之便是越南问题的军事。越南战争于七十年代的初期结束了,而现在七十年代已过去了一个多月,用一句甚么话来概括七十年代的美国呢?
    认为这一句话应该是:美国政治上的绥靖主义已走到尽头,代之而兴者,是有限度的警惕主义;经济上的干涉主义和面包至上主义已走到了尽头,代之而兴者,是有限度的节约主义;军事上的退缩主义已走到了尽头,代之而兴者是有限度的扩张主义。从政治上的范畴来讲知其不可而不为之请注意有限度这三个字,有限度者,就是一切都在试探阶段之中。美国开始转向,但转向并未十分之牢固。美国是振作起来了,但并不排除有“坚而为久”的可能性。为甚么会这样呢?在六十年代中,美国创巨痛深的地方,在美国政治。当年美国从事于越南战争,而青年人反战。
    我们如果历史地看问题,始终要认为这是千秋万世的大笑话。
    政府要打仗,而实际从事于打仗的人不肯打,这叫做“国几不国”,后来因此而酿成水门事件,因此而酿成废除征兵制度,本身并没有甚么不能理解的地方,这叫做政治上的土崩瓦解,因而由福特而至现在的卡特总统,都不能视为强有力的总统。特别是卡特总统,人们都认其为“举棋不定”、“优柔寡断”。其实,处于当前的形势中,任凭你是三头六臂的人,你都不可能摆出坚强领导的格局,你坚强,我就把你轰下台来,问你能坚强得多久,至少卡特总统有比之尼克松聪明的地方,为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而是“知其不可为而不为之”,庶乎是“若愚”的“大智”。
    美国毕竟是“烂船还有三斤钉”,美国并不是不可能扭转形势,但形势之扭转,有待于客观而不能仅凭主观。
    换一句话,仅能“时势造英雄”,而不能“英雄造时势”。苏联之估计错误现在,“时势造英雄”之局,业已形成。苏联之吞并阿富汗,无论如何,是估计错误。
    其一,是看不清楚卡特总统是“若愚”还是“真愚”;其二,是看不清楚美国有待于“客观”来扭转“主观”。看卡特总统,本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当其开始竞选的时候,大家问道:“吉米贵姓?”卡特来自亚特兰大城,亚特兰大城较大的工业,不外是布灵吞布厂和可口可乐。虽然是规模不小的轻工业,但力量毕竟有限。后来才清楚证明,卡特的后台,实际是美国东方规模不小的石油工业。不但是重工业,而且重得离奇。卡特的班子中人,初时以为是亚特兰大城几个小律师,后来才知道,他有一个A字第二号的核子科学家(布朗)和天字第一号的大学教授(布热津斯基)。论“扮猪吃老虎”,卡特实在是至矣尽矣。
    粤谚有言:“不见棺材,不流眼泪。”美国见棺材,见过两次。第一次是捷克事件。当时由约翰逊执政,正有事于越南,除了抗议以外,别无行动。第二次是阿富汗事件,现在美国开始流泪了。不是说,卡特有比之约翰逊本事的地方,而是说,卡特背上没有包袱,因而反应能恰如其分。正是恰如其分,就可以看到苏联一着棋差。今天的苏联,至少在宣传上摆出了“西方国家不谅人”的态度,这态度,如果苏联不是另外还有一步“山摇岳动”的杀手锏,就今天而论今天,至少反映出克里姆林宫的内部,多少总有一些怨言。有限度的警惕主义如果不是把局势估计得过于乐观,至少我们可以说,今天的美国,已有改弦更张的可能。
    不过,所谓改弦更张,也不过是由绥靖主义,而改为有限度的警惕主义。正因为是有限度的警惕主义,是否能贯穿整个八十年代,实在不无问题。
    人有恒言,八十年代的中期,将是第三次世界大战发生的日子。关于这一方面,已出版而作这样的看法的已有了七本书,两本系用小说的体裁来撰写。对这一些书,我们应加注意,而不必太过重视。为甚么呢?
    这些书,大部由欧洲人执笔,写书的原因,在于不满年前在欧洲和在美国所流行的绥靖主义,这是宣传而不是报道,至多仅有参考价值。具体上还要看今天美国的转向。
    政治不能不以经济为基础,今天美国的经济如何?从经济的范畴来讲
    上边说过,今天美国经济上的干涉主义和面包至上主义已走到了尽头,代之而兴者,将是有限度的节约主义。
    有人对这一个结论会感到奇怪。美国不是自由主义国家吗?为甚么会有经济上的干涉主义?其实,这一问,是由于没有细按美国的实际。事实上,自一九三三年罗斯福总统施行“新政”以还,美国在经济上早已是一个名不符实的自由主义国家,亦可以说,美国经济上挂羊头卖狗肉,已卖了四十六年。干涉主义走到尽头罗斯福所施行的“新政”究竟是甚么?用一句平易近人的话说,就是认为一九二九年美国的经济上的恐慌,是自由主义所产生的无政府状态的结果。罗斯福为求药救无政府状态,故在经济前边,伸张政府的威力,亦即是采取干涉政策。举其荦荦大者:
    (一)在一九三三年以前,美国是金本位的国家。凡是金本位的国家,政府的权力是有限的。因为政府无法生产物资,亦无法生产黄金,任两者自相流转,因而经济必然十分自由。一九三三年以后,美国脱离了金本位。名称上是虚金本位(当时限定三十五美元等于一盎司黄金),实则政府已有了放弃金本位的决心,而政府就可以用印刷纸币的方法来抬高物价,亦可以利用增加利息的办法来收缩银根(即按低物价)。这是政府干涉经济的最大权力。
    (二)政府除了利用通货的权力以外,还利用税收的权力来左右经济,如果产生过度繁荣,政府就增加税收,来减低经济的热力。反之,亦可以利用减低税收的办法,来刺激经济。
    (三)凡是采取干涉政策的政府,亦必然要有若干的“社会主义”立法,作为权力的基础。美国一九三三年以后,社会保险金(劳动者的养老金)社会福利金(贫困者的救济金)以及失业救济金等,都次第施行。至最近,这些福利救济金的总额,已远远高于国防预算,甚至出现国防预算被蚕食的现象。
    四十六年来,美国政府的权力是很大的,但是有无出现毛病呢?毛病不但是有,而且很多。兹举其荦荦大者:
    (一)资本家丧失了生产热情——资本主义是由资本家带动经济的,资本家的热情低降,亦即等于整个社会热情的低降。美国资本家热情的低降,是有具体的事例的。近年来美国“跨国公司”大行其道。“跨国公司”之大行其道,自然有许多的原因,例如资本输出和利用外国便宜的人力等等,都是原因。但是,在今天美国来讲,主要的原因,在于美国资本家认为,以同等的投资,在国外来经营,还比之在国内经营为好。以石油而论,在外国生产了一千吨的石油,其售价只有苍穹才是限额,但在美国生产一千吨的石油,售价就被政府所限制了。
    (二)工人也丧失生产热情——美国生产的热情,既由资本家来带动,资本家的生产热情低落,工人的生产热情,不可能高涨起来。何况,今天美国的工人,实在受了资本家的双重压力,美国资本家有利用外国工人来压迫本国工人的现象。例如,今天日本货和西德货在美国大行其道,令到美国的工人透不过气来。我们细看一下,这些西德货和日本货,有无美国的资本在内边,答案是有,而且是多的。生产热情普遍低落一句话,就是今天的美国,生产热情普遍低落。生产热情之普遍低落,是解释美国通货膨胀问题的基本原因。通货膨胀的主要定义,就是生产追不上消费。资本家和工人都没有热情,生产之萎缩是必然的。
    至于消费方面,由于政府有社会主义的立法,退休和贫困的人都有一定的生活费用,其消费是有保障的。消费有了保障,自然放心去消费。这样一来,通货膨胀,不是怪事,只有通货不膨胀,才是怪事。
    因此,今天美国的国力,自不如以往的强大。美国国力的下落,有我们早已看到的原因,例如美国在越南,曾耗费了不少的国力,不过,仍仅是一个触发的原因,罗斯福所施行的“新政”,挫弱资本家和工人的生产热情,来迁就国内另外一些人的生活,实行面包至上主义,才是基本的原因。经济上的节约主义今天卡特政府的政策,在经济上走向节约之途。节约就是减少不劳而获的人的消费,而使劳而后获的人,能增加其生产的热情。
    这句话本来是“常识”,何以常识竟会变成为政策?这是另有原因的。自从罗斯福总统施行新政以还,美国总统的选举,向来以不劳而获的人,作为主要的决定因素。如何决定?就是说:谁人能给我较多的救济,我就选谁。这些人为数约有五千万人,与这些人对立的,虽然有一万万,但一万万随民主共和两党而一分为二,结果仍不外是五千万而已。双方以五千万作底,游离的五千万选票走向哪一边,哪一边就出总统。
    美国面对这样的情形,如果今后要出一个强有力的总统,必须劳而后获的一万万人结成为一体,而对抗不劳而获的五千万人,这样选出来的总统,才能神气十足,敢于面对国会,敢于面对问题。
    今年是美国的大选年了。目前卡特总统的声望,已较以往为佳,连任的可能性已高。所不能决定的,就是是否能以压倒的优势而连任。目前,卡特总统所极端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优势。因为必须有这样的优势,才能扭转美国经济上的机器。如果扭不转这机器,说来说去,还是老样子。从军事的范畴来讲
    谈完了美国的政治和经济,还得谈谈美国的军事。军事是必须对比来谈的,因而,亦可以说是谈美苏军力的比较。美苏军力的比较谈美苏军力的对比,有不牵涉性和牵涉性的两种说法。不牵涉性的说法,即是把美苏两国,作为孤立性的两个单一体,而作比较。作这样的比较,有如下的结论:
    (一)美国有较多的核弹头,而苏联有较多较强的输送工具。
    (二)美国有较优的海军之质,而苏联有较多的海军之量。
    (三)美国保持空军的优势,纵使苏联发展了逆火式飞机,依然赶不上美国。
    (四)苏联在陆军上有优势,但优势不能威胁到美国。美国在陆军上处劣势,但劣势不会在苏联前边来显露。
    以上是把两国孤立起来谈,就核、海、陆、空四军的力量来讲,互有优劣。如果结合美国的盟邦和准盟邦来讲,美国的优势,就可能呈现:
    (一)美国的西欧盟邦,尽管有时会同床异梦,但比之东欧的苏联盟邦较为像样。截长补短,最后依然是美国方面积极的力量。
    (二)美国有了盟邦的基地,空军的优势就突出。今天的苏联,只要机师们不肯做“神风队”,古巴不肯做炮灰,空军只能作短程的用途。强弱系于谁先发制人由上所述,把双方军事力量作比较,本身是一件没有多大意义的事情,因为不特定的因素太多,双方的参谋本部,都达不到结论。尽管全盘的结论达不到,局部的结论是有的。今天的世界,已有了核子战争的因素,核子战争的本身,原无强弱的比较,强弱完全系于谁能“先发制人”,因此,问题就在于我们如何去看世界。
    (一)如果我们认为:苏联是霸权主义者,而美国是民主国家,那末,我们有把握的说:美国终有疮痍满目原野邱墟之一天。世界末日近矣。
    (二)如果我们认为:美苏两国都是霸权主义者,双方都不是善男信女,那末,一线生机,还是有的。
    由于战争有这样多的不特定的因素,双方都需要时间来解决问题,战争不会是今天或者是明天的事。看的是甚么呢?看的还是政治和经济的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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