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7月16日参考消息 第4版

    【本刊讯】香港《七十年代》六月号刊登张玫珊的一篇通讯,题为《我所知道的阿根廷》,摘要如下:
    当初哥伦布发现美洲新大陆之后,首先是在西班牙和葡萄牙掀起了一阵往“西印度”航海的热潮。尤其是当西班牙伊利莎白女王的子民发现那里的某些土人部落拥有大量的金银,一些对之如痴如醉的贵族骑士们,更纷纷组织探险团,不远万里来到这里攀山涉水,深入原始丛林。象在如今墨西哥的阿斯德加文化和秘鲁的印加文化,很快就被白人征服了。大量的土制金银手工艺品被装了箱,运回西班牙去。在后期的探险家之间盛传,西印度的南部,在白王统治的国度里,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白银。于是又吸引了一批破落的皇亲贵族子弟来到这一带寻宝。结果,传说中的宝藏并没有找到,但“白银之国”的虚名却留下来了。阿根廷,在西班牙语里,正有白银的意思。少数民族的今昔
    但若说“白银之国”真是虚名,那也不尽然,因为在它的矿产里,白银确实也占了一定的比例;同时,虽没有传说中的大座银山,但在一望无际的辽阔草原上,漫长的海疆领域里,那才蕴藏了真正无穷尽的宝藏呢!
    可是,这大宝藏也是白人昧着良心,硬是从其原主印第安人的手里抢过来的。十九世纪初,阿根廷从其母国西班牙独立后,稍为安定下来,就大肆开展排斥印第安人、侵夺其土地的军事活动,把原来散居在大平原上的土人,一直追赶至黑河以南。那里不是贫瘠的山区,就是荒芜的高原地带。历此一劫,印第安人的人数大减,就在一百多年后的今天,他们的后代还是不能兴旺起来,可怜地萎缩在穷乡僻壤。有一年夏天,我北上到胡呼义去,那是与玻利维亚为邻的一个阿根廷省份,看见许多印第安人,表情木然,或蹲或
    站的倚在人家的门栏上,任凭骄阳头上晒,热风夹着黄土扑面而来,无所事事。他们象是被世人遗忘在那里了。
    想当年巴西还是葡萄牙的殖民地时,奴隶贩子曾经自非洲运了大批黑人到那里去从事种植咖啡和可可。与此同时,也有些黑人被贩来阿根廷。此处虽无咖啡等热带作物可种,但是黑人却也可用来当家奴使唤。阿根廷独立后,当政者认为在一个民主国家里,若还允许奴隶制存在的话,有失体面,于是就有了解放奴隶的宣言。不过,这批刚获得自由的黑人及其后代,很快的又被集中,编制成为军队,用来对付印第安人。在印第安人的长矛、弓箭和特有的绳系双抛球之下,黑人死去了许多。白人统治者则坐收土地,渔翁得利。
    现在,纯种的黑人是看不见了,印第安人也不到大城市里来,一般眼见的阿根廷人,大多数是西班牙人和意大利人的后裔。但在乡间,还有一种别具一格的阿根廷人,就是所谓的高卓人。他们是南欧移民者的后代,但或多或少地渗有印第安人或黑人的血统。他们住在农村,但不太喜欢种地,绝大多数是牧民。平日除了修补一下围隔牧场的铁丝网之外,最了不起的工作,大概就是每隔一段时间,就赶一群肥壮的肉牛到市场上去脱手。高卓人爱喝烈酒,酒一下肚,高兴起来,手抱吉他,热情奔放的眸子凝视着远方,自编自唱的歌显得很是柔美动听。但每逢他们暴怒的时候,酒精也会使他们动不动就如野兽般的厮杀搏斗起来,雪亮锋利的匕首,在飞起的斗蓬之间穿来梭去。由于自己养的是牛群,日常吃的也就是牛肉,不需炉灶,就是那样架在火上,烤了吃。他们不用文明的刀叉,就用匕首的刀尖把一块块仍略带血水的肉送进口里。此外,其他的东西不吃也无所谓,但马黛茶(一种当地特产的茶)却不能不喝,清早,若不含着吸管在木制的茶盅里吸上两口,就会象还未睡醒;工作之后没有它,就不能消除疲劳。
    二十世纪以后发展起来的资本主义文明,再不容许高卓人安闲地喝马黛茶和烤大块肉吃了。大城市的繁荣,需要农村的破产作为其祭品,乡间的人们开始流往城市,高卓人在逐渐消失,代替当年众多中小牧主的少数大牧主也出现了。今天的社会状况
    阿根廷历来以农业立国,畜牧业发达。第一和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向欧洲各国大卖农产品,曾有“世界粮仓”之称。据有些老人回忆,那个时候,阿根廷可真富,政府收购了一大批洋芋,卖不出去时,就派出卡车,一袋袋的挨家挨户送给市民。现在,情形完全变了。去年,市场上的洋芋变得奇贵不说,甚至连自给也不够,还要依赖进口。由于农产品与工业产品的价格太悬殊,农村的落后及无组织状态与城市畸形的发展和繁荣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内地的一些贫穷省份和靠海的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之间,矛盾一直是极尖锐的。没有人愿意呆在乡下,不只阿根廷的农民牧民涌向大城市,连邻近几个国家,如巴拉圭、智利和玻利维亚的穷苦百姓,也成群越过国境,到阿根廷大城市来谋生,使得每一个城镇的外围,发展了一个至几个、范围或大或小的贫民区。
    翻开阿根廷的历史,一百多年来的历任总统,几乎不是律师、医生,就是军人。直到今天,这三种职业也还是追从仕途或挤身上层社会的阶梯。其结果是律师多如牛毛,全国的医生几乎都云集在都市里。
    另外,好的军官学校在招生时,着重考核应征者的家庭背景,其中包括父母的职业和经济条件,这倒是保证军权一直掌握在上层阶级手里的良法之一。反观阿根廷的农村,因为范围广阔,居民分布稀疏,加上缺乏政府方面的辅导、管理,缺水少电不说,乡间的小孩若要上学,往往须步行或骑马走上几公里路,由于交通上的不便,许多儿童干脆就不上学。
    最近这十年来,阿根廷披索兑美元汇率贬了约一百五十倍,这还不算美金近年来本身的波动。十年前,笔者刚随父母到阿根廷来定居,买支园珠笔只要十五个披索,如今却要三千多披索了。披索的购买力越来越低,物价不断上涨。七六年的头三个月,一涨就是三倍,下半年涨风稍收敛了一些,但每个月仍有百分之二、三十的波动。靠拿薪水过日子的人叫苦连天。他们埋怨道:“物价飞涨象是乘电梯,工资却一直是爬楼梯。”“阿根廷在世界上任何的冠军都争不到,但有一件事却一定稳坐第一——通货膨胀的速度。”一般人要付出其月薪的三分之一至一半在房租上,因此除非祖上留有房产,否则,想要养家活口,往往就须兼差。
    一九七三年,流亡在西班牙十七年的前总统庇隆先生,又被这里的庇隆党人迎回来,再度执政,希望重温四、五十年代的极盛岁月。但时间不会倒流,如今的一切已大异于往昔。庇隆很快就发现,以前的富日子好过,当前的烂摊子难收,以现有的条件,不再那么容易当家了。不消一年,他的病故,更加速了这个执政党普遍的失去民心。
    阿根廷人属于拉丁种族,他们直至今日,仍无高度的商业竞争头脑。许多的外来资本在此设厂,利用本地的丰富资源、廉价劳力和一定的市场。别看许多产品上面印着“阿根廷制造”的字样,其实仍在跨国公司操纵之下。
    二十多年前,庇隆先生第一次当总统的时候,曾经制订了一系列劳工法。以后,工会就一直捧着它当护身符。不过,多年来,这样的罢工或游行,一般仅限于争取一些眼前的利益,诸如要求增加工资、抗议解雇职工。加上在总工会和各个支部工会里,总不乏有那么一批假工人的名义把持大权的人物,许多问题自然无法真正得到解决。
    科尔多瓦市是阿根廷的第二大城,已有四百多年历史,是个产业工人比较集中的地方,也是传奇的革命者格瓦拉的家乡,加上素有闹事传统的科尔多瓦大学在那里,所以对任何政治经济风波在感觉上一直是比较敏锐的,反应也就强烈。科尔多瓦市的一些公共建筑的墙壁上,向来涂满了巨幅的标语口号,往往旧的还未褪去,新的又补上了。可谓其特色之一。前一阵子,经常看见这样的大字:“美国佬滚出去!也不要苏布(苏联的布尔什维克)!”“国家社会主义万岁!”庇隆在世时,曾经有过“拉丁美洲各国联合起来”这么一个构想。阿根廷与其母国西班牙一样,人民普遍信奉天主教。近来却居然听说有的神父在宣场“第三世界主义”,当然他们大多是穷乡镇的传教士。难道这也是时局在影响着他们吗?与中国的关系
    阿根廷是距中国比较远的国家之一,华侨很少,历史也不长。最初的一批还是四、五十年前,有一、二十个原在法国的华工,从欧洲一路打工,或沿途卖点像手制纸花之类的小玩艺儿,历尽了许多艰辛,来到这里的。现在这些大多原籍浙江青田的老华工,一个个相继去世,剩下的几个也都白发苍苍,年龄七十又挂零了。他们文化低,生活条件比较艰苦,有的即使已在这儿结婚生子,到了晚年,总倍思家乡。前几年,其中就有位老先生,拿出了多年的积蓄,买机票,回青田去住了十个月。
    近二、三十年来,自香港、台湾陆陆续续来了一些中国移民,但华侨总数仍不超过一千人。
    多年来,因为中、阿两国在经济和文化上的交往并不频繁,当地人对中国的概念相当模糊,他们只知道中国人民勤劳刻苦、心细手巧。于是凡用来赞叹任何一件精致的手工艺品,人们总说:“那简直是中国的手工啊!”另外,因为中国的遥远和一般人对它的不了解,每当形容一件不可能或没有根据的事情时,也总爱说:“那是中国的神话吧!”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在不少阿根廷小朋友的心灵里,中国人是什么模样的呢?不外乎是那身穿长袍、脑后拖着辫子、头上顶着三角斗笠、背上画了个“勇”字的清兵。怎么会将咱中国人都歪曲成那副德性?因为西方故事书上都是这么画的嘛!
    一九七二年,中国和阿根廷建交了。翌年,北京方面就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举办了一次综合性的经济贸易展览会。白天,会场外一杆杆秀丽的彩旗迎风招展,六根双人合抱粗的朱红大柱擎着西班牙文和中文的巨幅横牌《中华人民共和国经济贸易展览会》。晚间,大门口的灯火灿烂辉煌,在阿尔哥尔达大道上的法学院和儿童乐园之间,宛如一颗明珠,显得光彩夺目。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前来参观,往往流连忘返,每到闭馆时刻,还总得用麦克风一再敦请,人们才肯离去。这一下子,华侨们可乐了,那份自豪欢欣的心情,自不待言。展出的项目包括农业、重工、轻工、电机、化工、医疗、交通、文娱、服装、食物、日用品……。其中比较引人注目的是,进口处可以自动操作的大庆油田模型。另外,展馆还附设有电影厅,通过《白毛女》、《红色娘子军》、《今日中国》、《出土文物》、《针刺麻醉》……阿根廷人民开始从一个新的角度,鉴赏着当今中国的文化生活。在展馆另一侧的小卖部前,人们不论晴雨天,耐心的排着长龙,兴奋地议论着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继那次展览会之后,又有乒乓代表团、武汉杂技团、中国青年篮球队和医学团体,分别来这里访问、交流经验。人们概念里的那个古老、神秘、遥远的旧中国框框,逐步地在改变着。
    阿根廷总面积有二百七十多万平方公里(不包括南极部分),人口约二千五百万,每一平方公里平均才九人。阿根廷是世界上诸待发展国家中极具前途的一名。有一天当它的人民掌握了自己的命运,当大草原和地下的宝藏苏醒了过来,阿根廷将不再有通货膨胀、多变的政局和萧条的农村。前进的道路不可能永远平坦笔直,但一定充满希望和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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