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6月1日参考消息 第2版

编者按:美国“星期六晚邮报”5月17日的一期刊载了它的编辑埃尔涅斯特·豪塞尔在南共召开七大后从贝尔格莱德写了一篇题为“我们对南斯拉夫的赌注是否上算?”的长文章,他强调美国在争取南斯拉夫的“冷战”中已赢得胜利,还说铁托的利益在将来很长时期内和美国的利益是一致的。他认为只要同铁托保持“良好的关系”,美国和南斯拉夫就是“从内部破坏克里姆林对东欧的控制”的伙伴,因此他认为美国对南斯拉夫下的十多亿美元的赌注是上算的。
    本刊5月24日曾经刊载过这篇文章的简要内容,现在把它的详细摘要刊载如下:
    你很快就会明白,这是一幅使人印象深刻的景象。对于一个在十多年前来过南斯拉夫的象我这样的人来说,最重要的事实就是它还存在着。因为斯大林曾经说过,“只要动一动我的小姆指,就不会再有铁托存在了”。
    在这个过去是典型的俄国卫星国家的独立的列宁主义共和国里,现在出现了迅速进化的迹象。你立刻会发现,一切都在动荡中。
    上个月,这位令人莫测的铁托总统尖刻地宣布他的政府是独立自主的,不需要来自莫斯科的任何指示,这样使得这个国家的共产党第七次代表大会就象通了电流一样。当铁托进一步更加尖锐地刺激克里姆林,赞扬他的国家和美国的关系是“建立在相互尊敬的基础上”的时候,一千七百名南斯拉夫代表向他发出欢呼。第二天俄国和卫星国家的大使都退出了会场,但是铁托把他的论点说得非常明确:他不要做替罪人,他不依靠莫斯科,也不依靠华盛顿。
    他能够这样做吗?这是每个人都在猜测的。要对于这个麻烦的问题发表意见,最好的办法就是看一下今天这个国家在物质上给外面来的人以什么印象。西方来的旅客仍旧发现这个地方有点单调,人民穿得很不好,商店里货物品种也不多。但是从苏联集团任何地区到南斯拉夫来的人都会看到欢笑的人群,其中有不少衣着雅致的妇女。他们会赞扬摆满了各种贵重的,令人赏心悦目的商品的商店,最后他们管南斯拉夫叫“小美国”。
    贝尔格莱德,在遭到战争可怕的破坏以后重建起来,只要你站在市中心环顾一下,你就不得不承认你是处于某种庄严的气氛中间,丝毫也不使人感到闭塞。那些操纵着这个单一机器的人们也不会使你由于感觉到他们的极权而恼火。这个国家在独裁方面是大大地放松了。旧日不能使人们安宁的群众大会没有了。没有喇叭铜鼓的声音,也没有人打算吵得你头昏脑胀。铁托本人常常在老远的布里俄尼岛上消磨很多时间,和他的家属、朋友、狗和马一起欣赏亚得里亚海上的太阳。
    铁托对我们有什么价值呢?
    美国到现在为止,对铁托的独立,投资了将近15亿美元:约7亿美元的经济援助,加上7亿8千万美元的军事援助。问题是他的“和一切内部制度不同的国家积极合作”的公式,是否会使他成为一个值得我们试一下的冒险?他是否能像他现在宣布的那样真正地站在中间?
    让我们回顾一下铁托最黑暗的日子,即当他被斯大林驱逐出共产党情报局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一个朋友也没有了,正象他由于4月22日的宣言而发现自己的处境那样。他的贸易曾经大部分是和俄国及其卫星国进行的,军事方面的安全也是这样。一旦受到自己过去盟国的威胁和封锁时,他一年也过不下去。多亏西方,特别是美国悄悄的干预,才拯救了他免于军事上的进攻和经济上的崩溃。自从那时起,我们就一直帮助他使他能过下去。
    我们没有对援助附加什么条件。从一开始我们就相当明确地表示我们并不期望直接的偿还。但是在战后最初几年内,铁托给了我们优厚的报答。他封闭了南希边境,禁止希腊共产党的军队在他的领土上避难和整顿,从而加速了希腊共产党人的失败;他同意解决棘手的的里雅斯特问题;他释放了斯提皮纳奇大主教,这明显地是一个对西方友好的姿态。1954年他和希、土签订了巴尔干条约(这两个国家都是北大西洋公约成员国)从而使得他这个陷于孤立的国家和西方防御体系之间建立了联系。
    1955年,情况突然发生了变化。斯大林逝世了,赫鲁晓夫和布尔加宁到贝尔格莱德去作了一次谦恭的朝拜,他们显然愿意尽一切可能——包括他们个人的丢脸在内——来使他们和这个叛徒的关系“正常化”。从那时起,赫鲁晓夫并没有放胆做去,但是铁托的策略却颇令人不解。
    例如,当匈牙利人起来反对他们的苏联主子时,他在开始时毫不犹豫地鼓励他们,而后来却断然地站出来支持俄国的干涉,这一干涉造成了事件的血腥的结局。他在联合国里,在裁军问题上和俄国人站在一起。在中东,他公开同情那些向西方挑战的人们,例如纳赛尔和叙利亚人。同时,多年来他和西德保持友好来往,而突然在去年秋季承认东德共产党政权,为苏联的欧洲政策又帮了一次忙。
    对于那些华盛顿和莫斯科两个阵营的政治观察家们用精密仪器来观察南斯拉夫每一步曲折的道路,铁托的人们不加以掩饰地认为这是可笑的。他们经常说,“你们太注意每天所作出的决定了。在两个极端的立场之间,总有一定的回旋余地。不管怎样,我们终究是一个主权国家;在我们对待某些局势的时候,难道不能灵活办事,不断轻轻地转动驾驶盘使我们不致被认为是更多地亲西方或是更多地亲苏联吗?”
    在世界上以铁托主义闻名了十年之久的哲学的基本主张就是“走向社会主义,有许多条道路”。这一原则在铁托和苏共和解的主要文件,1956年6月20日的莫斯科宣言中肯定下来。宣言中指出,“双方都认为社会主义发展的道路在不同的国家和不同的条件下是不同的,一致认为(他们的)合作应当建立在完全自愿和平等的基础上”。
    换一句话说,经过八年破裂以后只要不再发生干涉,不再发生强迫命令,铁托还是愿意和解的。这是俄国人为了恢复和他的交好的权利所付出的代价。这仍然是双方恢复和好的关键之点。当赫鲁晓夫的这种“和解”一旦过去,而开始挥起他的鞭子时,铁托就很快地让他知道将在哪里分手。他以背痛为借口第一次拒绝到莫斯科去参加纪念列宁革命的四十周年的邀请。同时在庆祝的时候,俄国人要他们的朋友和卫星国家签署一项决议,实际上就是要他们承认莫斯科制订他们对西方政策的权利时,南斯拉夫是世界上十三个共产主义国家中唯一拒绝签署的国家。
    对于仅仅建议签署这一类文件,铁托是这样地深恶痛绝,因为这样就背弃了他所主张的基本原则。不久以后,他就让南共中央把莫斯科决议说成是“错误”的,这是马克思主义语言中一个具有战斗意义的字眼。然后接着就是上个月在代表大会上放了一个鞭炮。
    好消息!铁托是在开足马力回过头来转向西方,或者,他是这样吗?只要听一听南斯拉夫人对这一事件的解释,就可以发现并没有什么可以高兴的理由。铁托是一个共产党人。在他整个成年的生活里,呼吸、吃、睡、宣传的都是共产主义;无数次他为了共产主义入狱,冒着牺牲他的生命的危险。在他晚年,他为什么要改变这一点呢?只要莫斯科承认他是“平等者中间平等的一员”,他对他的共产党伙伴的感情就必然胜过他对西方的友情。
    拿匈牙利革命作为例子。当革命还是被不幸的伊姆雷·纳吉领导时,铁托认为它是“独立的”社会主义的又一场拭验。当他被人说服而相信匈牙利人民要求更多东西,他们的胜利即将使社会主义完结时,他就毫不犹豫地转而支持以莫斯科为后盾的卡达尔。只要社会主义遭遇到危险,他根本是不会妥协的。下一个会不会轮到他自己呢?很清楚,这位精明的政治人物是有一个他所能够行动回旋以及维持不败的范围的,不论是向哪一方面的。
    南斯拉夫人首先并不期望这位元帅给他们一个现成的议会制度。他们从来也不知道民主是什么东西,但是铁托主义还不止是一个口号或标语。这位元帅自从和共产党情报局破裂以来走过了一条漫长的道路,战后最初几年实行了铁腕统治。以后他的独裁变得比较温和一些,压制性也减少了一些。南斯拉夫不再是一个警察国家了。不再有人神秘地失踪了,也不再有人清晨五时来敲门了,任何一个由于犯罪而被捕的人都会开庭审理。只有一小批政治犯留在监狱里了。过去权力很大的秘密警察也被削弱了。
    确实,过去长期吓得要死的普通公民,现在仍旧觉得如果不回过头来看一下周围的话还是不敢讲话的。但是除非你真正在马路上发表演说或者在公共汽车、电车上向来客大讲政府的缺点,是没有人会来找你的麻烦的。
    但是铁托主义已经在若干方面作了让步。这个“单一的”国家的某些最令人不快的方面已经向某些比较符合人性的东西作了让步。例如,1953年,允许南斯拉夫农民脱离他们被强迫加入的可怕的集体农庄。他们成批地退出就说明马克思主义统治的这一方面是多么不得人心。今天大约90%的可耕地是由个体农民耕种。虽然个体农民不能拥有25公顷以上的土地,但是由于去秋获得20年以来最大的丰收农民是富裕的。
    对于那些被剥夺了产业的人们并没有恢复他们的财产。老的中间阶级的残余——早年的“阶级敌人”——仍旧保持疏远、憎恨、痛心于失去了的工厂、商店、银行利益和货物。
    但是在工厂中发生了一件最有趣的、影响到共产主义社会的优秀分子——无产阶级的变化。1950年起政府允许组织“工人委员会”,并赋予它某些管理权。它有权制订新的生产计划,修改工厂的价格政策,在必要情况下可以撤换一个不称职的,或腐化堕落的经理。我访问过一家贝尔格莱德滚珠轴承工厂,他们的工人委员会由27人组成——其中13个是共产党员。他们都骄傲地意识到他们所担负的历史性的职务。听他们谈到“他们的”工厂时,就象一家公司的股东一样。其中一个人说,“在俄国和罗马尼亚,他们没有这样一类东西”。
    虽然南斯拉夫的领袖们增加了他们对于辩证法的厌恶,他们中间有一个人说过,“你就是不能根据教科书来测量活的形势”,但是在必要的时候,他们也要引用马克思和列宁来为他们做的事情辩护。他们度过了革命的古典阶段,无产阶级专政和“行政国家”的阶段,他们感到他们是在写新的一章,如果马克思曾经碰到这个问题,他一定会已经写出这一章来。他们坚信和任何人相比,他们都是比较高明的社会主义者。从辩证法来看,他们认为俄国是不发达的国家。
    正是在这一点上,铁托发现自己陷于思想的混乱中。在极权制度下一旦你取消控制,就要垮台了。这就是德热拉斯案件的真正意义。
    德热拉斯是铁托在战时的最高司令部的成员之一;他是铁托最亲近的朋友,也是政府和党的一名高级官员。他看到他的主人正在朝着总的民主方向前进,因此在1953年由他个人发动了一次运动来加速民主化的进程,并想逐步废除共产主义专政。德热拉斯对他的老同志发表了许多文章、谈话,并迫使铁托摊牌。经过了一个痛苦的阶段,他失去了他的朋友,他的职业,最后失去了他的自由。他由于他的尖锐的“新阶级”一书而闻名世界,他现在由于进行“对国家不利的宣传”而在长期服刑——一这是对那些认为从共产主义可以象从沼泽地跨上干旱地那么容易地一下子跨到民主的人们的一个教训。
    确实,铁托今天还是一个象在共产主义独裁制度下所能够有的那样一位受人欢迎的领袖;他是得到人们尊敬的。他和形成南斯拉夫的各个民族都不是十分相近:他在国外很久,说起塞尔维亚—克罗地亚话来几乎都带外国口音的这一事实,在这个人为的国家里对他是有利的,因为塞尔维亚人和克罗地亚人的仇恨在私下仍然是很激烈的。同时,他英勇地反对共产党情报局的行动使他国内骄傲的,轻视外国压迫者的人民很感满意。
    但是类似这样的人民的支持是否就意味着铁托可能在一次自由选举中当选为总统呢?在不同的情况下,如果他只是作为个人,那还可能;如果靠共产党的选票,则永远不可能。南斯拉夫的党员不到60万人,由其中约10万人组成核心。相反,反对共产主义的人数以百万计:有640万天主教徒;农民天生是反共的;还有被排挤出去的中间阶级。铁托的三顶皇冠:总统,国家执行委员会主席,共产党总书记,给了他绝对权力,他知道如果没有党的牢固的垄断,他自己的地位是要垮台的。如果实行建立在两党制度基础上的自由选举,那将是共产主义和铁托的末日。
    他不是站在我们这一边;他并不爱我们。但是可能有人要问,为什么要继续支持他呢?毫无疑问,在破裂以后局势动荡、迅速发展的期间,我们的援助使南斯拉夫不致在苏联的压力下陷于崩溃。这个国家缺乏食物和原料,我们的经济援助至今为止约达7亿美元,填补了这个空缺。早期,我们提供的货物除重要商品外包括金属、化学品,机器等,近几年来则几乎全是我们的剩余农产品,例如小麦、棉花、脂肪等。今年南斯拉夫消费的每一块面包中有十分之七的面粉是来自美国。如果取消这一项每年达到1亿1千万美元的援助,将要迫使南斯拉夫人大大地束紧裤带,并且要激烈削减南斯拉夫的工业投资计划。他们的力量将再度变成软弱。(下转第三版)(上接第二版)
    至于我们的军事援助,南斯拉夫人越来越意识到国会(按指美国国会)中对于“’把武器放在共产党人手中”的强烈不安,他们感到这种不安已使得他们和华盛顿的整个关系紧张化。因此,当铁托在去年年底要求我们停止援助时,没有人感到惊奇。但是当时,很幸运,主要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们的坦克、枪支、喷气飞机、载重汽车和吉普车已经给了铁托以他所需要的更大的信心来抵抗苏联的压力。
    但是,我们援助和鼓励一个这么庞大的共产党政权的政策,在其他方面是上算的。铁托这个人和铁托这个象征比起来是相形见绌的。这位元帅,作为一个共产党人,敢于向全能的斯大林挑战,并且没有被整倒,在整个苏联的势力范围内他取得了巨大的威望。许多人被当作铁托主义者而被绞死、被枪决或者被囚禁,但是铁托主义却向前进了。这位元帅的影响从那里开始,到那里为止,这很难说;如果没有贝尔格莱德的榜样,也许就不会有布达佩斯,不会有波兹南,不会有波兰的哥穆尔卡政府。确实,有些南斯拉夫人相信在俄国本部铁托有着最多的追随者,在这里你可以听说到,1956年他在列宁格勒被一批热情的群众包围;在斯大林格勒他的性命都遭到了危险,不得不用载重汽车来保护他,拦阻他的喧嚣的钦佩者们。正就是这种个人的影响,使得苏联集团,从莱比锡一直到上海,都处于动荡的状态。
    铁托自己很清楚地意识到他的吸引力,并且很巧妙地在利用它。论点是简单的:只要是南斯拉夫单独地步调不一,它的地位就一定是继续不安全的;但是如果有了两个,三个或半打的南斯拉夫,莫斯科就会发现它不大好惹他们了。甚至在铁幕外面的被阴影所笼罩着的世界里,也是在人数众多时就安全的。铁托是在有意识的输出铁托主义,目的是想把巩固的苏联集团变成一种松弛结合的联邦组织,在那样的组织中将把克里姆林的领导减为乌有。
    一位南斯拉夫高级官员对我说,“不要忘记,我们要在东欧起作用,这是任何人不能代替的”。
    同时,事物不是静止不动的。十年以前,这个国家是苏联的一个殖民地,在每一个政府部门中俄国“顾问”’的话具有决定权。今天气候起了变化,微风是来自西方,南斯拉夫人很高兴地意识到他们没有由于不可穿透的铁幕而使他们和西方的思想割断。他们是美国的宣传节目的对象,这些节目通过演说,纪录影片和简短的电视节目等感动他们。他们迫切地吞食着我们主要作家的作品。他们和我们的专家、技术人员会面,谈话。仅仅在昨天还看来是已经永远失去的一个国家的人民的这种友好往来本身,就不能不使人感觉到这是我们方面的一个冷战胜利。
    这是一次利害的结合吗?当然是的。但是,看来是,铁托的利益在将来很长时期内与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只要同他保持良好的关系,我们就是那个目的在于破坏克里姆林对东欧的控制的唯一的从内部进行的工作中的伙伴。正如一个美国观察家所说,“只要我们在这里,我们就在前进”。从上月铁托谴责莫斯科的方法上来判断,那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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